逆风心曲李景端
我的“国际朋友”拿到我送他们的劳伦斯译文书总是将信将疑地盯着封底上40元上下的定价问我同一个问题:中国的文学翻译市场怎么运转的?看你们的定价这么低(六美元上下一本),出版社怎么赚钱,译者怎么靠这个生存?我还要再告诉他们,到网店这六美元打折就剩四美元了,网店和出版社估计是对半分。这样的书出口到美国则卖十四美元。别忘了,Made in China的产品出国后高于国内价格的只有中国图书。这就更令他们惊诧。
不必惊诧,我说。我们人多,幅员辽阔,关键是改革开放后受了教育并喜欢读外国文学作品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中国有世界上最多的外语学院和外语系,最多的外国文学研究者,译者多,需求大,成本又低,所以我们的很多出版社都出翻译书,全国还有几家专门的翻译出版社,而且依我看将来再有十来家翻译出版社也不多。我这样说是“经验之谈”,心中是有参照系的。
三十年前横空出世的这样一家译文出版社到如今进入鼎盛期,我恰巧在那个时候开始进入出版界,目睹了它从无到有的初创和发展历程,它的创办人从知天命之年走到了耄耋,退休后二十多年中一直笔耕不辍,在报刊上发表与他的出版社和中国翻译出版事业有关的回忆文字,不断结集出版,从《心曲浪花》到《如沐清风》再到新版的《风疾偏爱逆风行》,将他的个人生活与一个国家的行业高度完美地融为一体,他就是译林出版社的创始人李景端先生。
三十一年前我在江苏人民出版社《译林》杂志编辑部堆满杂志和书籍的一间普通办公室里第一次见到年长我一倍的老李,随后我们一起在厦门参加全国美国文学年会,那时他已经是外国文学出版界呼风唤雨的“新巨头”(他创办的《译林》杂志刚刚立足)。但那次会议之后不久我们就目睹了译林出版社的成立,我们刚刚熟悉了不久的年轻同行转眼间就成了一个新的专业出版社的元老,而且大有与北京和上海的老牌译文出版社鼎足之势,令我们十分羡慕。一个出版奇迹就这么悄无声息、水到渠成地开始了征程。谁也不知道它的未来如何,但不久我就身不由己地裹挟着成了《译林》杂志和译林出版社的译者,在忙忙碌碌中不经意间,译林社成了大出版社,李景端成了我们心目中“吃西方文化的红色出版大亨”。至于他的奋斗史如何,我们不曾深究,只是看着他风风火火,不断刮起一个个出版旋风,用他的书名形容就是他的事业是在疾风中逆风飞扬,过程中有如沐清风的享受,因为他是在与无数的国内顶级文学大师们交往,深受沾溉,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这些书人书事,这些风风雨雨,这些年的感悟,都因为他的勤奋笔耕而留下了三本详尽的记录,我称之为李老师情感与史料的“专利”,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得出,是对中国近三十年翻译出版史的独一无二的贡献,因此是弥足珍贵的。
我说这些不仅因为我恰巧目睹了译林出版社的从无到有到发展壮大,不仅因为我身不由己地成了译林社的译者和作者,更因为我几次偶然地置身几个事件之中而深受触动。一是当年李先生与萧乾老策划旷世大作《尤利西斯》的推广,因为有外籍人士参加,我作为翻译耳濡目染,感受良多,领略了萧乾的大家风范,学习了李先生的专业推广韬略。还有萧乾老在耄耋之年亲赴上海签名售书的过程,我目睹了李先生缜密细腻的工作作风。再有就是李先生十几年前策划在报纸上推出大批老翻译家的长篇专访,他的口号是“抢救式采访”,为这批学富五车、深耕外国文学但很少受到国内大众关注的大师留下吉光片羽的人生瞬间。我作为记者之一,参与了这场“抢救”,有幸结识了梅绍武先生,做了细致的采访。文章发表后不久梅先生竟然驾鹤西去。这说明李老师对他们的身体健康情况都了如指掌,他们的友谊非同一般的作者与出版者的关系,是真正的知己和知音。
而我有幸拥有这三本不同时期的李氏回忆录,得以时常温习,更是感觉责无旁贷分享给同好和更多的业内人士与读者。这是一个人与一个行业和一个不平凡的时代的故事,再过些年,我们肯定会品味出更醇厚的滋味,套用英文的时态表达就是:我们将已经品味出其醇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