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辛香疏散
我想象我那院子里丫鬟仆妇一大堆的,她们听了高悠扬的话会怎么想!
我幡然地把门打开,一把子就把高悠扬给拉了进我的屋子,再咣咣地把门给关上。
我心里很有几丝怒气。
高悠扬往我手里塞了一个药盒子,说:“你的花清丹和暖宫贴许是没了?我已托人让宫中的王太医又给你新配了来。我闻着这药味,许是比之前用的要好。”
高悠扬又摸了摸我的头发,还道:“谁让你晚上洗头发了?你这几天受不得凉的,你可别忘了日子!”
在高悠扬如此堂皇的好心之下,我真是小人之心相形见绌得很。
我这人身体哪儿都好,就是有个痛经的毛病不知道从何而来。我少女时期身体发育迎来初潮的时候,我与高悠扬的关系还没有这么和谐,他也不是对我言听计从的如意表哥。
那天我和他正在书房里画花鸟虫鱼,他训斥我随意乱画,我偏说我是心中有天地所化皆有意。他把我画的大鱼揉成一团给丢了。我是个极喜欢吃鱼的姑娘,对画上那条大鱼简直就是心驰神往很想吃几口,看他捏了我的大鱼所以就气得肚子疼。我滚进高悠扬的的怀里,疼得有气无力,汗如雨下,再一会儿就达到了脸如土色气若游丝的深沉境界。我那粉色罗群上渗出丝丝血迹,恁是把他吓得手足无措。高悠扬彻底被吓坏了。他抱起我飞奔到我外祖的院子里,求外祖救我。最后太医来了,告诉大家我有一个痛经的毛病,病因不知,病症不治,只能用丸药和膏药先缓和着。
从那以后,高悠扬就长大了成熟了,他以另一种方式帮着我分担我每个月被刀子一丝丝刮过小腹的痛苦。
那药盒子散发出的气味辛香通散,连带着我这莫名其妙的怒气也给治愈了。我握了那药盒子,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高悠扬看着我,说:“你跟我还用说谢?”
如此,我终是不好意思再赶他。但他又如此模样地站在我的屋子里,我这脸皮上,终于懂了什么叫做尴尬。
我只好澄清我自己,我说:“小表哥,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光膀子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扑倒你的!如果你因为我冒犯了你而生气,我向你道歉。当然,今天上午你冒犯我的事,我也忘了不会与你计较。”
我的声音,挺温柔识大体的。连带着空气里,也全染上了我这满屋温柔床帐的暖暖香气。
高悠扬只看着我,他说:“我没生你的气。我对你……那是情不自禁,你要生气我却不道歉。我只是要告诉你,以后再不要给我随意找什么女子来匹配我。除了你,我这辈子不愿再看任何女子。冰儿!我的心意,你懂么?”
我这脸皮真是红了。
我真没想到高悠扬打着幌子给我送药来,放低了我的戒心,又开始从心眼儿里轻薄起我来。他这话语颇具有杀伤力,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我低着头,琢磨我究竟该如何回答他。
他却走过来离我很近的地方,还拉着我的手。他还极其认真地说:“你就在这九里院子里,与我生生世世,看藤蔓蔷薇灿烂,闻九里馥郁芬芳,你吹箫我舞剑,若是倦了乏了我就陪你去游湖登山。或是我们一同离了家里,如你小时候一般常年游山玩水。可好?”
他这话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竟是从没有这般认真地听他的话。
我真是极愿意一辈子就只住在这九里院子,每日有他与我消遣时光就好。若是还能与他一同外出游山玩水,我此生也没有别的奢求了。
高悠扬拉我靠进他怀里,他那脸又在贴在我的脸颊上。他道:“你若是要告诉二伯我非礼你,就去告吧。就算你要告我,我还是想抱着你。”
这就是他!
面容一派温和,行事却一派决绝。他若以为他如他的名字一般悠悠自然,他定还会有飞扬无恐的一面让你叹为观止。
我那心肝儿虽然颤颤的,但窝在他的怀抱里的感觉真是极其温暖。我心里竟生出舍不得离开的流连。
那夜,我竟然失眠了。
我想起我小时候的事,那怎么被陆家给捷足先登的往事。
那时的建康城,早是繁华极尽。我一来就喜欢得很。父亲告诉我,建康城里除去当朝权贵,就数陆氏、高氏为大。陆氏宅院紧邻莫愁湖,高氏宅院居于城东月牙湖畔,它们都是建康城中巍然的建筑群。
那江南陆家,自东吴时就在江东颇具声名。两百年间时局动荡,江山几易其主,但陆氏依然是权势富贵之家。陆家子孙能人众多,他们却都喜欢在朝廷里挂一个闲职,只处理日常杂务而不掺和政体大事,把大部分时光都用来和子弟朋党饮酒赋诗作画耍剑,是这一代陆氏子弟的作风。
我父亲的挚友陆咏之,正是这大族陆氏之年青一代主宰。
陆咏之和他的妻子慕容婉一起掌管治理家业,兄友弟恭,妯娌和顺,诺大的一族人倒也合家欢乐。他们夫妻在清凉山偶遇了我父女二人,便说什么也不放手,非要拉我们去他家里住上三五个月。
“贤弟!可想煞愚兄了。”
“兄长!”
陆咏之的眼里噙着微微的亮光。他与我父亲四目相会时,就是那十来年光景弹指一挥便过去的匆忙模样。
我那小小懵懂的心,竟也是觉得感动。
“真是你!贤弟!”陆咏之迈步向前,他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眼前的男子。
我爹松开我的小手,和陆咏之拥抱着,拍打着对方厚实的脊背,唤他:“陆兄!”
他们再互相引荐家眷,多少寒暄热闹。那一幕里,当年青葱岁月里的翩翩少年,如今都已过了而立之年,各自家眷跟随,少了那年的自由洒落。
当年,我爹从江陵寒家来到建康城,第一个认识的就是陆咏之。他二人结伴同游,机缘巧合,又一同拜师我外祖高太爷。我爹得以结缘高家的掌上明珠,陆咏之是见证人。陆咏之深深记得当年那对璧人的结合,是多么羡煞旁人。
陆咏之不敢在我父女二人面前提起他那缺席人间的“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