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往事
戏音悠扬哀婉,咿咿呀呀将人带到梦中江南,唱戏的花旦一甩衣袖,盈盈间露出一剪含情的秋目,隔着帘子,一四十岁的男子惬意的靠在藤椅上,闭着眼睛也跟着动听的戏音咿呀的哼唱了起来。半晌,仆从将青花烟斗递了上去,男子享受的抽了两口。
斜目看了眼站在一旁等着复命的小厮,他边拿着烟斗在藤椅边敲了敲,边慢条斯理问道:“差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小厮恭敬的低下头:“回三爷,一切妥当,只等应大少返回BJ城,我们便立刻行动!”
付三爷满意的点点头:“嗯,应凌墨那边可已启程了?”
“回三爷,昨夜应大少就已动身启程了,怕是今天上午就要到了,只是我们的人还没送来消息。”
“好!叫手下人机灵着点,别被人发现了,给我把应凌墨盯死了!”
“是!三爷。”小厮回道,原地踌躇了会儿,他还是决定告知付三爷:“三爷,应大少是离开了上海,可他身边的那个影姑娘却没跟着走,而且这影姑娘几次三番坏我们的好事,您看我们是不是……”小厮比了个做掉的手势。
戏音悠扬的再度上了场,付三爷心情愉悦,他摆了摆手:“先不管她,一介女流,待应凌墨倒台,我们还怕她一个女子不成?就让她再得意两天。”
“是,三爷。”
应府。
白色缟素挂满府邸,从正厅隐隐听到妇人的哭泣声,小厮们各在两侧站了一排,大夫人一袭黑服跪在堂前隐隐啜泣,三姨太在左侧搀扶着,堂前火焰跳动,纸钱烧得正旺,轻飘飘的灰烬腾飞而起,落在庭院中男子的风衣上。
应凌墨在庭院中愣神了两秒,走进正厅,“娘。”大夫人泪眼朦胧的向后看去,见一身黑色西服的儿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空落落的心似乎突然有了依靠。
她悲凄的叫了声:“凌墨……。”
应凌墨将她搀扶起身,说了两句宽慰的话,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将她带下去休息。大夫人走后,正厅一下安静了下来,因为应天勋是遇刺身亡,事发突然,这会儿应府虽发了讣告,可却拒了所有人前来吊唁,所以这会儿除了家中亲人,府上并无外客。
他漠然站着,正对着那口幽森黑漆漆的棺材,心中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惆怅,他以为自己早已恨他入骨,自从他不顾自己的死活将他流放到江北那动荡之地,自从他亲手了结了自己所爱女子的性命。
“凌墨,你刚从上海赶来,回房先歇会儿吧,我去吩咐厨房给你送些饭菜来。”三姨太屈身站了起来。
“不用了,三娘,这些天辛苦您了,母亲身体不好,府上诸多事宜还需您多费心。”应凌墨偏开落在棺材上的视线,转身看着三姨太。
“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应府是我的家,理应我费心操持,对了,疏年一早就出门办事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你们兄弟俩许久不见……。”三姨太话还未说完,一道冷静内敛的男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大哥。”
应凌墨转身,见一身北洋军装的疏年正缓缓朝他走来,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也更壮实了,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宇间有股锐利的英气,倒是与一个人有几分相似。
缭尘……?
应凌墨微蹙了下眉头,随即嘴角勉强扯出笑,他一把在应疏年肩膀上拍了拍,称赞道:“不愧是我应凌墨的胞弟,许久不见,可就这般有军人气质了!”
应疏年敛着眉眼笑了笑:“大哥过誉了,我早上刚应付完傅家老爷,跟人好一会儿打太极,耽搁了去火车站接你,大哥可别怪罪我阿。”
“傅老爷……,可是傅成伯?”应凌墨问道。
“是阿,本来那时傅兰君都已提及了与你的婚事,傅老爷就是摇摆不定不松口,再后来,你去了上海,这事儿就耽搁下来。这不,三年前,傅老爷给他女儿千挑万选物色了个政商界的俊才,可是才过门没两年,两人就离婚了。”应疏年说着,两人出了正厅,沿着后花园的小路走着。
“哦?”应凌墨若有所思。
“所以这两年,傅老爷又不死心的把眼睛盯回了我们应家,可是他也不想想,就算他家中家财万贯,可是他女儿毕竟是成过婚的,我们应府又不缺他这一份家私,何必上赶着作践自己。”应疏年提及就有些不痛快。
应凌墨却全然没有情绪,只问:“那傅家小姐所嫁的政商是哪一家?”
“BJ城的国会议员徐会昌之子,徐会昌在曹锟手下当差,在京城中的势力那可是蒸蒸日上,想巴结他的人可多了去了。”应疏年说道。
应凌墨没再继续问,心里却早已有了盘算。忽地,他话锋一转,提及到应天勋的事:“疏年,父亲的事,可查到幕后黑手是谁了?”
听到这儿,应疏年停下脚步,那双内敛藏着锋芒的眼睛,笔直的看着应凌墨:“大哥,此事还用查吗?眼下,是谁最觊觎父亲在京城中的势力,屡屡挑衅?”
应凌墨垂下眼,忽地抬眼说道:“你是说西北的孙传芳?”
“不错,大哥,这些年孙传芳的势力几乎占据了一南一北整个地界,他想往北方拓展势力,首要的就是除掉我们应府这个强劲的对手,袁世凯死后,父亲虽没有明说支持曹锟,可也并没有其他动作。”应疏年在原地徘徊走着。
“曹锟迟迟没有动我们应家,也是怕多给自己增加劲敌,为了安抚父亲,曹锟还封了个大将军的头衔给父亲,可这样一来,孙贼只会认为我们应家是和曹锟一伙的,所以为了扳倒曹锟,应家是不得不除!”
“好!”应凌墨赞赏的打量着他:“疏年,你果真是长大了,看时局能有这般眼光,若父亲在世,定会以你为荣的。”
应疏年沉沉的看向前方:“可大哥,眼前先除了孙贼才是最主要的。”
“嗯。”应凌墨皱紧了眉头,似乎有些烦恼:“让我想想。”
应疏年急切道:“大哥,等不了,我们没有时间了,你从上海回来京城的事,想必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孙贼做事心狠手辣,怕是此刻府上早已被他们安插了内应,我们只有快刀斩乱麻,给他来个斩草除根!”
应凌墨挑眉看着他:“这么说,你已有了计划?”
夜晚,一公寓内的房间灯光通明。
“什么?!”姜旧影拍桌而起,对着一小厮问:“此话当真?!”
小厮吓得一个激灵,连连回应:“当真!当真!这是我们安排的眼线亲耳听到的,付三爷要在大少回京城办丧事之时,沿路埋好炸弹,要炸死大少!”
姜旧影怒火燃烧着,可同时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应凌墨会安排丧礼何时举行,她只知道要快!要是晚了一步,他就死了!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心中始终摇摆不定,一面是应凌墨临走之时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让她千万不可离开上海。可一面这件事关乎应凌墨的性命之忧。
她该怎么办……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面色凝重的辛郁时走了进来,姜旧影默然站起身,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转而瞬间换了副冷静的表情。
“郁时兄怎么这么晚了,还未歇下?是不是哪里安排的不周到,让郁时兄住的不习惯?”
辛郁时表情冷峻,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也发着冷硬的光,
“旧影姑娘,我都知道了。”
“哦?”姜旧影仔细打量着他,嘴角淬起笑:“郁时兄知道什么了?”
辛郁时侧过身,缓缓坐到了茶桌边,他自顾倒了杯茶,然后不紧不慢道:“自然是应大少的事了。”
“是吗,那不知郁时兄可都听说了些什么?”姜旧影沉住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自然是关乎大少性命之忧的事。”辛郁时缓缓喝了口茶。
姜旧影倒茶的动作一顿,听此话,将茶杯放了下来,说道:“郁时兄还是别卖关子了,有话请直说吧。”
辛郁时掀起眼皮,笑了起来:“旧影姑娘,没想到,五年时间能让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大,完全就是脱胎换骨,看来凌墨兄在你身上下得功夫不少阿?”
“说正事罢。”姜旧影冷然道。
“好。”辛郁时放下茶盏,“影姑娘,我劝你还是亲自去支援大少吧,这回大少可是凶多吉少,应司令被西北的孙传芳设计刺杀,为了防止应大少会咬对他报复,他定会让应大少这次有去无回,而且……。”辛郁时故意顿了顿。
“而且什么?”姜旧影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
“而且应少并不知道,孙传芳和他在上海的死对头付三爷勾结在了一起,这次行刺的人就是黑龙帮付三爷派出去的,对了。”
辛郁时看着表情逐渐凝固的姜旧影缓缓说道:“这位付三爷你应该早就认识的,当初应少刚回BJ城之际,被人追杀,就是孙传芳找到的付三爷办事,后来,人没找到,付三爷为了以绝后患,就一把火烧光了救应少的那户农家。”
“听说烧死了个妇人,那尸体都烧成灰烬了,真是可怜阿,可怜。不知影姑娘可知晓这事?”辛郁时眯起眼睛,别有用意的问道。
什么?……
姜旧影不可置信的往后连连退了几步,她的杀母仇人就眼睁睁的在自己眼前,整整五年,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怎么会知道?!”姜旧影情绪激动,怒峙道。
“我为应少做事,应大少的事我自然桩桩件件都清楚,再者,我在报社工作,消息最为灵通,知道这些事不是难事。”辛郁时说道。
姜旧影只觉心中燃着一股越来越烈,越来越焦灼浓烈的火气,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宰了付三爷那狗贼。她痛苦的闭上眼睛,忽地,她想起一事。
“你说的这些应凌墨知道吗?”
辛郁时没有回答,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他站起身,“影姑娘,该怎么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是留在上海剿灭黑龙帮为自己母亲报仇,还是去救那个始终欺骗着自己真相的男子……
姜旧影大脑一片混乱,她整个人处于混沌状态,她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有小厮上前回话,可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就这么站了一夜,鸡鸣声起时。她沙哑着声音叫了人进来。
“备车。”
“这……,影姑娘,应少说了让小的们看着您,不能让您出远门。”
“备车!”姜旧影怒视着他,那眼神带着强硬的凌厉。
“是!是!”小厮慌忙关门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