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汉立国
巴氐人李雄自号成都王,反了。
可能有兄弟伙奇怪,听说过巴人,听说过氐人(东晋前秦淝水之战;其中前秦政权就是氐族人建立的。);怎么还有个巴氐?
莫急,接着看——
巴氐人是巴人的一支。
巴人,是古巴人的简称,主要分布在今川东、重庆、鄂西一带。传说是周朝以前居住在今天甘肃南部的一群人,后来迁到武落钟离山(今湖北长阳西北)繁衍生息。
,秦灭巴以后,巴人有的跑去湖北,有的跑去湖南,有的留在四川没动。跑出湖北的,基本上就销声匿迹了;跑去湖南的构成了后来的武陵蛮,而留在四川本地而拒绝被同化的,被称为板楯蛮。
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天下从此大乱,此时一支板楯蛮巴人估计是快饿死了,于是便成群结队的出巴西(治今四川阆中县)、宕渠(治今四川渠县东北)向北迁徙。
这些人的目的地是汉中。
之所以选这儿,原因很简单,这儿有吃的。
当时的汉中在张鲁手里。
这位张大仙可有点儿来历,据传是西汉留侯张良的十世孙、天师道(五斗米道)教祖张陵之孙。他本人是五斗米道的第三代领导核心(称天师,或系师)。
张大仙既是教主,也是割据一方的军阀。
张鲁治理汉中,多有善举;其中之一便是创立义舍,置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
来来往往的人这么一传就传到了这帮板楯蛮巴人耳朵里,既有吃的,那还等啥;同去同去。
这伙人就这么来到了汉中。
既然是蛮,自然不可能打扮的像公司白领一样,说他们是丐帮的都抬举他们了;这么一伙子人来到汉中,一见粮食两眼放光,玩了命的连吃带拿;这可就把本地人惹急了。
本来汉中人在张鲁五斗米教忽悠下,其实挺善良;乍一见来的这帮子跟人猿泰山一样的伙计并没欺生,但是板楯蛮巴人的行为让当地人有了抵触。
原来,张鲁的教规中有这么一条,对于义仓里的吃的,量力而行,吃多少拿多少,如果浪费或者多吃多占,会得罪鬼神,鬼神会降罪给当地——“人皆患病”。
除了鬼神、降罪这类话,像不像现在的自助餐?
板楯蛮巴人饿的狠了,哪管你那一套;不仅吃,还要揣;不仅揣,还专找大口袋揣。
这一下,当地人不干了;合着你们吃饱,我们生病啊;你大爷的,于是双方关系急剧紧张起来。
眼前有粮吃不着,板楯蛮巴们也急,索性不走了,就在一个叫杨车板的地方聚集起来;跟当地人棍来棒往,打的不亦乐乎。
这群人,被汉中百姓唤作“杨车巴”。
再往后,刘备入川,从刘璋手里接管了益州;再再往后,曹操恐汉中落入刘备手中,于是发兵抢先攻取了汉中。
曹军打张鲁势如劈竹,当时的杨车巴首领李虎一看曹军这架势,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没敢抵抗,便带着全族投降了曹丞相。
此时“杨车巴”的恶名,在当地已经家喻户晓(主要是这帮外来户太能抢。),曹操一看,这帮人要是留在当地,不利于和谐社会的建设嘛,大笔一挥,命令“杨车巴”首领李虎率领500户迁往甘肃秦安县,扎根当地,开发大西北。
曹操给李虎选的这个地方,穷山恶水先不说;这地方有一个大地头蛇,这就是氐族人。
氐族人民风剽悍,好勇斗狠;李虎带着他那500户杨车巴也基本上是这个路子的人,双方唱着同一首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时间一久,自然会发生摩擦。
PK了几次下来,李虎发现,老话儿说的还真有理,强龙不压地头蛇;李虎也是条汉子,能屈能伸,主动和当地氐族大佬们套近乎,表示小弟初来乍到,还请多多关照。
为表诚意,李虎把族名也改成了“巴氐”。明白了吧,这个“巴氐”其实是统战需要。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巴氐人战天斗地扎根边疆,开发大西北,说话间到了西晋一姐贾南风执政期间。
公元296年,这一年巴氐人的邻居—氐人造反了。
氐人首领唤作齐万年,不过这个名字没能真的让他万年,这哥们儿闹腾了4年,于299年被西晋政府军镇压。别看齐万年造反的时间不长,可破坏力相当惊人,整个陕西为之糜烂,而且屋漏偏缝连阴雨,齐万年折腾的时候,陕西连续几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一时间曾经富庶的八百里秦川,饿殍千里,其状惨不忍睹,惠帝司马衷那句著名的怎么不喝肉粥的段子,就原创于这段时间。
等西晋朝廷平定了齐万年的叛乱后,紧接着便是司马伦篡位,八王之乱也就开始了;司马们闹家务,可苦了底下的老百姓,大家打来打去,谁有时间和精力去管抗旱救灾的事。
关中无粮,朝廷也不给调拨;跟那些饥民一样,秦安生产建设兵团—巴氐人也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了。
看着族人忍饥挨饿的现状,巴氐人的首领——李虎的后代李特心急如焚。便不断上书朝廷,曰我巴氐自曹丞相起,便为朝廷守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希望朝廷看在往日3劳上,管管我们的死活。
折子递上去了,没动静儿;再递,还没动静儿;一连几封奏折,如泥牛入海。
李特差人一打听,原来朝廷已经成一锅粥了。
此情此景,李特也很无语;可无语不能当饭吃;他只得联络其他戍边将领一起上书。
终于,盼来了朝廷的旨意——“既然关中大饥,朝廷皇恩浩荡,允许百姓入汉中就食,你们这些蛮子,一道跟着去吧。”
于是,离开了第二故乡汉中将近百年后,巴氐人逆着当初祖先们的脚步,再次进入了汉中。
这一去,可不仅仅是巴氐人,同行的还有几十万扶老携幼的难民。
到了汉中,蝗虫一样的难民瞬间就把府库中的存粮吃了个盆光碗净;难民们又把目光投向了紧邻汉中的四川。
可是此时朝廷又发来一道旨意,关闭剑阁,不许难民入蜀。
这道旨意在难民中可就炸了锅了;几十万人蜗居在汉中一隅,眼前的四川,天府之国,有的是粮食,可朝廷却不让去,非要我等饿死在汉中吗?
眼看着,大变在即;汉中官员只得飞报朝廷,请求指示。
此时的洛阳,已经是一派地狱景象,八王之乱打成一片;谁还有心思管你难民的死活。
不过,也算有半个明白人,此时名叫李苾,是个管监察的御史;他写了道折子,大意是。
汉中的事儿不管是不行的,灾民无粮,土人护食,各不相让,倒不如就让他们去蜀中就食,否则一旦变乱自汉中起,朝廷便要祸起肘腋。
看看事儿要闹大了,朝廷只得再次发出明旨,宣布前旨作废,允许难民入川。
也就是这道旨意,成全了巴氐人。
于是,有这道旨意罩着,包括李特在内的所有流民,跨过剑阁天险,进入蜀地。
当时蜀地分为益州和梁州,跟汉中接壤的是梁州,难民进入梁州,二话不说,就一个字,吃。吃完了一掂量,只吃了个半饱;四下一撒摩,我去,那儿不是还有个益州吗,那还等啥,go go go!
要不说饥民是可怕的,如果哥儿几个看过冯小刚的电影《1942》的话,应该对其中一大群饥民跑到张国立演的地主家吃大户的镜头有印象;张国立演的地主还想跟领头的套近乎,没想到人家根本不买账;一句话,今天就吃你家了。
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从梁州到益州的路上,饥民们扶老携幼,呼妻唤子的,蝗虫一样奔着益州就涌过来了。
此时益州的刺史名叫赵廞。眼看铺天盖地的饥民涌进益州,他也毛了,汉中吃成了秃瓢儿,梁州也吃成了秃瓢儿;我益州招谁惹谁了。
略一思忖,赵廞决定有困难找组织,一封加急折子递进了朝廷——朝廷麻溜儿的赶紧想辙,否则益州也要重蹈汉中的覆辙。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封鸡毛信,最后差点儿要了他的小命儿——赵廞能当上刺史,是一姐贾南风一手提拔的,两家还联了姻。
赵廞写折子的时候,他那亲戚风姐已经被赵王司马伦给毒死了;而且司马伦正瞪大眼珠子满世界找着砍贾党呢。
这么个肻节儿上,赵廞的求救文书递到了司马伦的案头。
司马伦一看落款儿,一下子想起来了;卧槽,这儿还窝藏着一个贾党余孽呢。
于是司马伦给赵廞回了封信,矫诏称调其回京任职。
山高皇帝远,拿你没辙,先给你诳回来再慢慢拾掇你。
估计是杀人杀昏了头,司马伦的回信中一个破绽,让他的计划落空了。
啥破绽呢,具体说,是个官职。
在回信中,司马伦给赵廞封的官,唤作——大长秋。
这个官的岗位职责很简单,皇后的官属负责人;任职资格有点儿特殊,必须是太监。
这就搞笑了。赵廞接到回信看罢,不禁胯下一凉;这是让我回去当骟人啊。
再一想,不对啊;我大老爷们一枚,伺候皇后,虽说是姻亲吧,这也太那个了,皇帝脑子不灵光,但皇后不至于啊。
其中必定有诈。
他也没声张,但暗地里派人跑到京师一打听,我勒个去,敢情变天了,我们家亲戚下课了,现在是司马伦当朝。
这龙潭虎穴的可不能回。
可是不回去,这就算抗旨不尊啊,这也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赵廞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一样——两头受气。
就在赵廞一筹莫展之时,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大人莫慌,您还有第三条路。
什么路?
造反!
可造反咱没兵啊。
大人,您有兵;不信您看;那人一指眼前浩浩荡荡的饥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您有粮,他们要粮;只要笼住这些饥民,您还愁没兵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久之前还在为饥民问题大伤脑筋的赵廞顿时眼前一亮。
赵廞眼睛一亮的结果就是走向益州的饥民们感受到了政府的温暖——
之前不管是在汉中,还是在梁州,饥民们面对的无不是冷言冷语和不耐烦、鄙视的脸色;本来嘛,他们也就是讨饭的,可要饭的多少也有人的尊严,嗟来之食不是那么好吃的。
到了益州可不一样,不仅府库大开,吃饭管饱,而且政府官员还积极组织粮食下乡活动,就怕饥民吃不饱。
益州刺史赵廞的好名声儿迅速在饥民中传播开去。
在几十万人中有了口碑,赵廞马上开展第二步计划,在饥民中挑选精壮。
人们有个错误的印象,那就是一说饥民就是一副骨瘦如柴、满脸菜色的可怜相;其实大谬;能跋涉千里活到现在的那都有一副好身板儿,身体素质不好的,早饿死了。
但是这还不是这些人最可怕的地方,这些人最可怕的地方是除了嘴,啥也没有——
没有存款、没有房产、没有土地;这样的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于是,他们活的毫无顾忌。
抢劫算什么,挡老子觅食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反正脱了裤子球一根,烂命一条,早死早投胎。
他们是无产者中最流氓的一群——而要说这群流氓无产者中最“流氓”的,毫无疑问当属巴氐人李特这一族。
原因何在?
这些人之前可都是戍边的兵。
有组织、无纪律;手里有刀,胯下有马;砍过人,也被人砍过。不论是生理条件,还是心理素质,那都是其他饥民难以望其项背的;更别说一般居家过日子的老百姓。
自打入汉中后,李特手下这帮人就开始抢劫(在关中没的可抢),这群人来去如风,出手如电;打着饥民的旗号,干着强盗的勾当,从汉中到四川,一路上可给原住民祸害的够呛。
李特手下这么能抢,自然得到刺史赵廞的特别关照;这位命不久矣的刺史大人派人将李特一伙请入府中,好酒好肉的招待。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酒喝到位了,话也就多了。
席间,李特的三弟李庠表现的很是抢眼;这位李三儿说起来也是个人物;这小子年轻的时候习文练武,文章拳脚都有两下子,而且为人耿直,好打个抱不平;因此在族人中还真有这么一号儿。
自打离开甘肃,这一路上风餐露宿,遭人白眼,这位李三儿已然郁闷的不行了;而眼前这位刺史大人纡尊降贵,这么瞧得起他们这帮要饭的,这让李三儿大起知己之感。加上多喝了几杯,便开始满嘴跑舌头,纵论天下大事。
赵廞官场油条,一打眼就知道李三儿的水准,索性加倍奉承,专挑李三儿喜欢听的说;什么任侠仗义、什么急公好义,反正都是好词儿,说到最后,甚至把李三儿比作当代的关羽、张飞。(“李玄序(李庠的字)真乃一时关张也!”)
昨天还是流民,今天就成了五虎上将;李三儿嗨了,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了,胸脯拍得山响,一会儿说刺史大人有何吩咐,刀山火海,誓不皱眉;两会儿说,这一腔子血,送给识货的。
他最后死也就死在这句话上。
一顿酒下来,赵廞和李特就算是有了交情;赵廞以李特为强援,李特以赵廞为靠山;各取所需,互助互利。
而有了赵廞的支持,李特一伙儿巴氐人更是无法无天,欺男霸女,打家劫舍,把个好好的天府之国,搅了个乌烟瘴气。
面对这种局势,赵廞自然不急,反正也没抢到他头上;可有人急了。
此人名叫耿滕,时任内史之职。
说起来,这位耿滕兄着急,一半原因是看着李特等人胡作非为和赵廞给黑社会当保护伞确实大为光火;另一半原因,他是司马伦路线上的人。
前文说过,司马伦写信要诳赵廞回京,其实那封信中还指定了一件事,就是接替赵廞任益州刺史的人,那就是耿滕。
消息传到益州,赵廞知道,耿滕也知道。
因此,这位内史打好包就等着哪天赵廞回京,他好高升。
可是等啊等,等到菊花都谢了,也没看出赵廞要走的意思;而且赵廞不仅不走,还跟入川的饥民中的黑恶势力勾结起来。
本着职业操守和升官的强烈愿望,耿滕觉着有必要管一管了。
他给朝廷上了道折子,其中强烈建议朝廷下诏驱赶流民,不能再让这些人祸害蜀中;同时狠狠的参了顶头上司赵廞一本,说他勾结黑社会,对朝廷心怀异志。
这哥们儿同时做了两手准备,他召集了些人马,朝廷旨意一到,便直入益州,剿灭饥民同时送走赵廞。
没有不透风的墙,耿滕又写折子又集结人马,很快赵廞就知道了。
赵廞又气又急,气的是他这儿八字还没一撇,耿滕就把他的意图看透了,不仅看透了,还给汇报了。急的是一旦朝廷得知他的所作所为,抢先发兵入川征剿,他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如今之计,也别管准没准备好,先反特娘的再说吧。
赵廞派人把李特喊来商议对策。
李特这段时间小日子过得不错,不用每天居无定所的漂泊,也不用每天为一日三餐操劳。乍一听赵廞找他,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来了才知道事情不妙,那位耿内史想断弟兄们的饭辙。
是可忍,叔不可忍;即便叔可忍,婶儿也不忍了;反特娘的算球;姓耿的,你断我的财路,我就断你的生路;弟兄们,操家伙。
也该着耿滕倒霉,他太低估这帮饥民中的战斗饥的战斗力了。
没等朝廷回信,耿滕便带人准备进入益州城,打算凭一己之力搞定这件事。
可是,等他带着人马走到城门口,正碰见李特带着一帮杀气腾腾的队伍往外走。
李特的队伍都是亡命之徒,身经百抢,打架的经验老丰富了;看见耿滕往城里走,李特一声令下,手下们就抡起了刀枪;耿滕手下赶忙迎战。
流氓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李特手下无论是砍人经验还是心理素质,都远在耿滕一伙之上,结果自然是一边倒。耿滕见势不妙,想跑,已然晚了,被四面围上来的流氓们一顿乱刀砍翻在地,命丧黄泉。
杀鸡骇猴,做掉耿滕;益州上下知道赵廞和李特的手段,没人再敢站出来挑战这两位。
赵廞很得意,趁热打铁,自封大都督、大将军、领益州牧;跟李特要来了那个挺能吹的李庠,给了个威寇将军的衔儿,并且在饥民中招纳了四千部众,由李庠率领,作为班底儿。李特则回到老巢,继续招纳山野饥民,充作后援。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儿,其实也没啥;乱世嘛,谁都想过把瘾,这也能理解;但历史好玩儿就好玩儿在,他老人家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次事情的转则点是李庠。
李庠被赵廞纳入麾下,一段时间日子过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老赵给他4000兵,被他操练的有模有样;还真有点儿关张的气象。
可是李庠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他那张嘴上。
话说有一天,赵廞心血来潮,跑到李庠的部队视察;领导来了,李庠自然卖力的表现了一番,首先领导检阅,然后是分列式,等等等等吧;看的赵廞是心花怒放。
领导满意,李庠自然觉得很有面子;说话就说秃噜了——
自己吹了自己几句,然后夸下海口,说什么这4000人足以横扫天下。
满心欢喜的赵廞心里立刻一翻个儿,你扫天下,这天下是不是也包括我啊?!
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个信任的问题;换句话说,赵廞打一开始就不信任李家兄弟。
有人可能会问,不信任干嘛拉关系,称兄道弟的;四个字足以解释:权宜之计。
一个好汉三个帮,团结才有力量。
开始的时候,赵廞迫切需要外援;打手越多自己越安全。现在反也造了,赵廞屁股底下的凳子也坐稳了,再看朝廷,啥表示也没有;一打听,中原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哦,不是不想管,原来是顾不上。
赵廞踏实多了。
既然来自朝廷的威胁木有了,那么谁是下一个潜在的威胁呢?
毫无疑问,就是这几十万饥民。
当初结交,是迫不得已;现在留着,那可就指不定哪天祸起肘腋。
再加上李庠那句横扫啥的,极大的增加了赵廞的不安全感。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老赵越想越不踏实,阅兵结束就把自己两个心腹喊了来,三人密谋一番,意见一致,对这个李庠,一个字,杀!
这边儿三个人正商量怎么对付饥民,门房儿来报,李庠求见。
这才真叫死催的。
估计是还沉浸在阅兵的喜悦中,李庠突然想起一个事儿,赵老大虽说造反了,可没见什么实际动作啊,这不行,我得劝劝他。
抱着这个念头,老赵前脚走,李三儿后脚儿就追来了。
进得门来,李三儿就跟老赵说,现在天下大乱,大人您该趁机进取中原,怎么还原地踏步啊;如果大人出川,某家愿为前驱。
他这儿说的吐沫星子飞溅,就没看看上边儿老赵的脸色;等他换气儿的档口儿,老赵断喝一声儿,你住嘴,这是臣子该想的吗?
老赵手指着李三儿转头儿问那俩亲信,这该当何罪?
其中一个机灵,立即给了老赵递了一个肩膀头儿:“李庠大逆不道,宜杀之!”
老赵手一摆,拉出去,砍了。
李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掉了脑袋,估计他人头落地时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其实已经有点儿像星爷的电影风格——无厘头。
不过,跟后面发生的比起来,到这儿仅仅是开胃菜;正餐还没上桌儿呢。
干掉李三儿,赵廞立刻给李特写了封信,信中写道,李庠谋逆,罪应致死,但我皇恩浩荡,就不怪罪你们了;随信奉上李三儿的尸首;望乞笑纳。
这不是有病嘛,你杀了伦家的弟弟,还写信刺激伦家。果然,李特一看李庠尸体,再一瞧赵廞的书信,登时火冒三丈。
好你个赵廞,杀弟之仇,不共戴天,爷跟你没完;当时族中有人就提出立即出兵为老三报仇,李特稳重,劝服族人——赵廞刚杀了老三,肯定怕我报复,必然会有准备,现在咱们先记下这笔帐,以后再报。
他领着流民大队,后撤至绵竹。
返回头再说赵廞,杀了李庠,写了信;这货居然后悔了。
冲动是魔鬼啊!
可人已经杀了,脑袋掉了安不回去;接下来怎么办才是真的。
李庠一死,从流民中召集的那4000兵也就一哄而散了;益州北部防务出了个大口子;而且老赵也担心李特前来寻仇;思来想去,想了个办法,他派派长史费远等率军前往益州北部布防,意图有二,既可以阻击晋军南下,又可以扼制李特的饥民。
费远大军北上,必经绵竹;得到消息,李特召集众人商议。
会上吵成一团,有人认为,可以打费远军的伏击;也有人主张,还是避其锋芒,毕竟饥民没见过大阵仗,费远军装备精良,万一失利,老本可就赔光了。
李特沉吟良久,最后做了总结性发言,这就看出水平高下了——
咱们在益州混了那么久,益州的底细咱们都清楚;赵廞手里有多少兵,咱们也门清儿;说到底,他家底儿不厚,所以之前才会笼络咱们,现在费远带出来1万多人,这几乎就是赵廞的全部家当,如果我们把费远军包了饺子,益州就是空城一座,拿下它易如反掌。
战略上藐视完敌人,李特在战术上非常重视——
他在族人和饥民中精挑细选了7000人,准备和费远一决高下;同时,根据饥民军装备差,训练差的现实,制订了夜袭火攻的策略。
说起来也该着费远倒霉;他带着部队接近绵竹,还跟没事儿人旅游一样,一点儿战场意识都没有。到了宿营地,士兵们乱哄哄的安营扎寨,等到半夜,看益州军营房里没动劲儿了,埋伏在附近的饥民军前锋打枪的不要,悄悄地接近,摸到了益州军军营旁边,一通火把就砸将过去。
时值公元301年春季,天干物燥,铺天盖地的火把丢进去,立刻引发了几个火头儿;费远军中这帮老爷兵还当是谁用火不当,火灾了,又是一阵乱哄哄的救火。
就这么个档口,李特指挥主力扑上来了,费远军毫无防备,被一阵猛砍,慌作一团,全军大乱;此时火借风势,人借火势,费远军死伤累累,十去八九,费远本人被杀,仅有个别将领幸免,趁夜逃走。
待天明,李特打扫战场,清点队伍;不用说,损失甚少,缴获甚多;李特命全军不待休整,立刻兵进益州。
正如战前分析的那样,此时益州首府成都已然是空城一座;自打把费远派走,赵廞每天提心吊胆,想想也是,干着是掉脑袋的买卖,身边连个像样的打手都没有;这日子可怎么过。
正郁闷着呢,门房进来禀报,有人求见,赵廞出来一瞧,我勒个去,这是谁啊,看装束应该是自己人,可这模样怎么整的跟空难现场一样。
不说大家也能猜到,这几位是当天突围的那哥儿几个;撒丫子跑回来给赵廞报信儿来了。
赵廞一问,差点儿没背过气去,敢情仅有的一点儿家底儿全赔进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甭问了,李特给他送答案来了。
就在赵廞在屋里来回转磨的时候,又有手下来报,李特的部队开始攻城了。
赵廞的血都凉了,再看那几位速度更快,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跑,招呼都不打就没影了。
成都彻底乱套了,益州军自打西晋灭蜀后就没打过仗,多年来养尊处优,早忘了仗该怎么打。
城外李特指挥饥民军攻城,不过别看攻的挺凶,说实话效果不咋地,成都城高池深,饥民军又没有趁手的攻城战具,虽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但一时还真拿不出啥好办法。
不过,老天爷似乎此时挺偏爱李特,就在饥民军穷咋呼的时候,成都城的一个城门突然打开了,里边儿狂奔出几匹马,定眼儿一看,就是绵竹战役中漏网的那几条鱼。
门开了还等啥,饥民军一拥而上杀进成都,赵廞获悉,拉了小老婆就跑,打算顺着水路往成都下辖的广都县跑,结果半路被仆人朱竺所杀,劫财而去。
一场无厘头的闹剧暂告一段落。
再说李特,攻入城中的饥民军乍一进这花花世界,立刻眼花缭乱,接着便从内心中升起了刻骨的仇恨——
饥民们从内心来讲,是自卑的;难民碰到了封建统治者,而且还是曾经不拿正眼看他们的封建统治者,此时此刻这些难民会怎么做?一个字:杀;两个字:杀抢。
史载,李特尽屠成都;抢劫财物不计其数。
饥民军一夜暴富,嗨的昏天黑地。
这里边儿还是李特比较清醒,他派人到洛阳去报告朝廷,赵廞谋反,我已将其诛杀。
此时正是八王之乱刚起头的时候,谁也无心去管西南边陲;李特以强兵夺权,还真就稀里糊涂的作了成都王。
但还没等他把成都官衙那把椅子坐热乎,他得到了一个让他很崩溃的消息——梁州出兵了。
想想也正常,益州这边儿如此热闹,梁州岂能不闻?
梁州刺史罗尚,自打饥民们涌入四川每天都很焦虑;那可是几十万张吃饭的嘴啊;罗尚想的其实挺实际,这几十万人一过,梁州基本上就从小康变赤贫了;所以这些饥民在的时候,罗尚虽说也赈济,但摆在明面上的粮食就像挤出来的牙膏。
好不容易把这帮饿鬼打发走了,罗尚接到报告,说赵廞反了;罗尚当时就想出兵;当然,为朝廷平叛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把手伸进益州去。出兵是需要理由的,就在罗尚没拿定主意的时候,先是李庠被杀了,随后李特又杀了赵廞,局势一天三变,等这一切都折腾完了,罗尚也拿定主意了,率领大军奔益州而来。
这可让李特坐如针毡。
益州轻而易举的拿下,主要是对手太菜;赵廞颠三倒四,跟个白痴似的。
李特在梁州呆过,他自己很清楚,罗尚的梁州军可不一样,尽管也是久疏战阵,但比起自己手下的乌合之众还是要强一大块。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饥民军没有受过训练,只能打顺风仗,一旦受挫,立刻就会作鸟兽散。而李特打进成都,放纵手下大抢大杀,他们自己倒是赚了个脑满肠肥,可把当地百姓得罪苦了。如果跟梁州军开战,战事一旦不利,就成了前有强敌,而后方不稳;李氏一脉立时就是万劫不复了。
权衡再三,李特下定决心,这一仗绝不能打。
可是事已至此,他不想打,还得问问罗尚干不干啊;李特自信,他还有一招儿,只要使出来,一定能化险为夷。
李特吩咐下去,所有人把在成都收刮来的金银珠宝全部上交;随后,他带着如山一样的财宝回到了绵竹。
没多久,罗尚到了;随军而来的,还有督牙门将王敦、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人,人马七千,军容严整。
罗尚不白给,至少比之前的费远强多了;大军长途而来,前锋后卫,两翼掩护,井然有序;看见对面有饥民军,梁州军立即布好阵型,弓上弦、刀出鞘,准备迎战。
就在此时,只见对面军中一彪人马徒步而出,肩扛手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走至梁州军阵前,双膝跪倒,口称死罪;随后箱笼打开,里边珠光宝气,夺人双目。
抬手难打送礼的,罗尚驱马向前,一见这许多宝物;先就去了戒心;再一问,对面领头儿的是李特的弟弟李骧;罗尚问:“几个意思啊,这是?”
按事先李特交代的,李骧对答如流,无非就是久仰将军虎威,草民有罪等等吧。
两人说话的当口,李特也来了;而且带着大车的美酒肥牛,专程前来犒劳梁州军。
看李氏兄弟这么懂事儿,罗尚马鞭一挥下令收队;大军解除戒备,开吃。
罗尚也辛苦了一路,此时李特、李骧兄弟陪着喝酒吃肉。
刚收了大把的好处,罗尚说话自然走起了婉约派的路子——
朝廷知道你们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们困难,啊,是吧;所以才让你们到四川就食;啊;你们本该安分度日,等灾荒过了,回家也就是了;啊,对不对;看看你们干的这些事。不过看在你们平定赵廞叛乱的功劳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啊。
李特等人自然只能诺诺称是。
看似糖衣炮弹,已然奏效。
李特没敢掉以轻心,哄高兴了罗尚,他又扫了一圈儿跟罗尚一道来的那几位;一看之下,李特心里咯噔了一下——
督牙门将王敦、广汉太守辛冉,虽然大块儿吃肉,大碗喝酒,但仍旧对他是怒目相向。
李特赶紧陪笑脸,两位大人,饭菜还可口儿吧。
王敦没理他,辛冉接话儿了,但一听就是找茬儿的——
李特,咱以前同朝为官时曾见过面,你还记得吗?你我故人相见,不是吉,就是凶,你好自为之。
李特此时自然不敢发作,只得赔着笑说:记得记得,他日我为边将,大人高居朝堂,今日大人还那么风光,小的却已沦落至此,惭愧惭愧。
大酒儿喝完,好处到位,罗尚自然也不好继续进兵;便准备打道回府;辛冉、王敦赶紧劝——
李特的巴氐团伙,人数众多,口碑又差,您千万可别养虎为患,趁他们还不成气候,赶紧找个借口杀了吧,以绝后患。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罗尚这厮先拿后吃,这会儿不太好意思抹下这面子;便哼哼哈哈的那就再说吧,随后上马走了。
看老大撤了,王敦、辛冉也只好恨恨作罢;跟着一起走了。
不管怎么说吧,这次糖衣炮弹的危机公关,暂时缓解了李特等人的困境;注意,只是暂时。
送走罗尚,李特又把手下叫到一处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底下人的意思那就多了,有的说趁罗尚不备,干脆掩杀过去,再打个打胜仗;有的说,先把成都搞搞好,以图再进;还有的更不靠谱,干脆扯旗造反,反特娘的算了。
最后,李特一锤定音,而他的决定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李特拍板儿——
饥民军全体都有,稍息,立正,解散!
李特的理由也很有道理——
弟兄们你们想想,我们从西北到西南,走了几千里,死了多少人?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有口安稳饭吃,能有一块儿栖身之所。
现在,既然罗大人允许我们留在蜀中,大家还是铸剑为犁,找点儿干的,安居乐业去吧。
话说的很煽情,也确实是实情;生逢乱世,人不如狗;天朝历朝历代,老百姓只要有口吃的,其实并不愿意跟朝廷作对。
就拿李特等人来说,聚众闹事杀赵廞,其实更多的是李特的家仇,而且赵廞本来也造反了,杀他没什么后遗症;现在如果继续跟罗尚的梁州军对抗或者冷战,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所以权衡利弊,李特决定解散饥民军;放下武器,全军军转民。只要有口饱饭,在哪儿活不是活啊。
李特一声令下,饥民军迅速解体,各自谋生去了。有的给人扛活儿,有的帮人作工,反正很快便下岗再就业了。
如果故事到这儿,也就没啥意思了,一个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呼之欲出;可是历史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入川饥民们建设小康社会的努力戛然而止——
就在饥民军解散后的不长时间,朝廷一道圣旨发到了秦州、雍州,并抄送梁、益二州;内容简洁明了:召回流入蜀地的流民。
谁也没想到,这道旨意,再次把四川搅的大乱。
圣旨发到罗尚手中,他也没多想,反正迁居的不是他,便分派给下面的官吏照旨意行事。
本来已经打算安心生产的流民们,这下再次沸腾起来。
之前罗尚收了大把的贿赂,引军撤回梁州;他手下的官吏们可是毛儿都没得着;看着衣衫褴褛的饥民们能拿出这么多硬通货,这些官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帮丫的肯定还有藏货。
于是乎,借着驱赶流民回乡的机会,梁、益州官吏开始大肆索贿。
结果可想而知,本来已经准备好好儿过日子的饥民们,现在应该唤作流民,再次跟政府对立起来,有些地方甚至闹得势成水火。
本来局势已经接近失控,此时朝廷不知怎么想的,又发了一道诏命——
说流民可遣送回乡,但李特等巴氐人除外;因其平定赵廞之乱有功,故加封李特为宣威将军、长乐乡侯,李特之弟李流为奋威将军、武阳侯。其余人等(就是打费远军的那七千人)皆有封赏。
实话实话,这道旨意虽说晚了点儿,但还是有道理的;笼络住李特等上层,通过他们的影响力,劝导流民返乡,其实并非不可能。
但由于一个人从中作梗,使得后来的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人就是之前看李特不顺眼的辛冉。
辛冉不仅看李特不顺眼,凡是入川的流人他也看不顺眼。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辛冉,流民入川之初四处打家劫舍,之后由于赵廞别有所图,对流民放纵,这帮流民更是作奸犯科,无法无天。
有案底在前,有旨意在后,辛冉赶起人来相当铁面无私;同时,由于对李特等人持有负面看法,辛冉认为包括李特在内的巴氐人也应该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少呆在我们四川。
这会儿正好第二道旨意下达,辛冉干了一件事儿——
他把这道加封李特等人的圣旨给扣下了,并且上书朝廷,说平灭赵廞之乱,李特等人是冒功,这份封赏不能给他。朝廷如不信,可派巡视组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辛冉遮掩的挺好,但还是让李特等人知道了;不用说,一大堆的怨气。
这头儿有功不赏,那头儿拼命赶人;流民们跟官府之间的对立情绪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失控了。
眼看着局势要失控,李特坐不住了,亲自跑到罗尚处,说了一大车的拜年话,然后摆事实讲道理,流民人多,现在粮食还没下来,这会儿赶大家上路,没有存粮,恐怕都得饿死;能不能宽限些时日,等到秋收,粮食下来,流民一定离开。
罗尚也无不可,这事儿遂就此作罢。
求完了情,李特回来召集族人,跟大家通报,刺史同意宽限到秋收后,待粮食成熟,我们再上路。
族人默然。
想想也是,被人像狗一样赶来赶去,换谁都会不爽啊。
不管怎么说吧,眼前这一关算是过了。
可是一封来自关中的家信,让李特再也无法淡定。
写信人是李特的哥哥李辅,之前李特率族人南迁,李辅没跟着走,留在了略阳;此时,召流民回乡的圣旨已经传的绕世界都知道了;李辅便给李特写了这封信——
大意是,你回来干嘛呢?关中、关西一带兵灾过去是旱灾,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晋室衰微,诸王混战,民生凋敝,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拿着这封信,李特纠结了。
回去,死路一条;留下,一条死路。
左右是个死,去他大爷的,爷爷我不玩儿了。
李特一咬牙,做了决定,反正都是死路,还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拼出个柳暗花明,于是,李氏一族再次整合人马,秘密返回绵竹。
李特再次造反的消息传将出来,罗尚还没咋地;辛冉怒了,这帮反革命,脑后有反骨,早该收拾了他们。
出兵之前先造势,辛冉贴出布告,悬赏抓住李特兄弟者,官府给予重赏;并且贴的满大街都是。
有人揭了布告,拿给李特;李特略一沉思,计上心来;他派人把辛冉贴的布告一张不剩全给划拉过来,然后刷刷点点在上面加了几行字——
原文的意思是抓住李特兄弟者,官府给予重赏;这几行字一加,变成了抓住李特兄弟者,及六郡的豪强李、任、阎、赵、杨、上官以及氐、叟的首级一个,官府给予重赏。
这一改,可改出问题了。
原因何在?
之前李特下令流民军立正、解散,让大家下岗再就业;他身边留下的基本上只剩下本族的巴氐人,底下的小兵儿们放下刀枪,拿起锄头,给人打工去了。
那年头儿,能用的起长工的,基本上都是当地的豪门;李特这么一改布告,意思就变成了官府不光要抓他们兄弟,还包括当地豪强,以及在豪强家里打工的流民。
这样一来,连当地豪强带给他们打工的流民,人身安全都成问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脑袋就会被切下来送到官府去换那份重赏了(“布帛百匹”)。
想想都可怕。
而这么一改的后果,史载,不到一个月,就有两万多流民骑着马带着弓,投奔了李特。
看着越来越多的流民投奔而来,李特知道,这次是真的玩儿大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想偃旗息鼓已经无此可能了;横下心开练吧;李特使出戍边时的手段,开始训练重新集结起来的流民军。
正式扯旗之前,李特还派了个名叫阎式的人,让他去找罗尚;转告后者,流民不是真相造反,朝廷宽宥我等,让我们留在蜀中,我们自然当个安顺良民,如果朝廷还是不依不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我们只能反了。
阎式一路前行,所到之处,看见到处张贴着捉拿李特一伙儿的布告;险要处,官军已经开始设置营寨,壁垒森严。看这架势,官府估计不会善终了。
阎式叹着气见着罗尚,把李特要转达的口信儿一说,没想到罗尚轻描淡写的敷衍了几句,行啊,你回去告诉李特,我答应他。
这么痛快?以前可是求爷爷告奶奶的都没同意;阎式哪儿敢轻信,陪着笑接着说,您要不再跟朝廷说说,或者再跟您身边儿的长官们商量商量之后再答复;流民虽弱,但不能忽悠,否则众怒难犯,恐怕为祸不浅。
罗尚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强调,行啊,知道了,你先回吧。
看罗尚这个态度,阎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扭头儿回了绵竹;跟李特汇报了经过,最后说了一句,准备打吧。
李特听完,心情也很沉重;又要过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返回头再说“鹰派”辛冉;他是一心想打,而且这个人也很有野心,自从知道李特又跑回绵竹安营扎寨后,他便开始磨刀霍霍;这天他把手下召集到一块儿商议对策,最后决定,绕过罗尚单独出兵。
会后,辛冉派出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领步、骑兵3万偷袭李特;罗尚听说后,派来了督护田佐援助曾元。
翻翻地图,成都到绵竹也就一百多公里,不堵车3个小时;曾、张、刘、田四将带着手下三万余人不用太久就到了战区。
到了绵竹,曾元一看,流民大营就在眼前,还犹豫什么,进攻!
三万晋军鼓噪前进。
也该着曾元等人倒霉,大军长途奔袭,本已疲惫不堪,敌情不明,地形不明,又小瞧了对手李特,你不挨打谁挨打。
须知李特自小长在边关,家庭教育就是打仗;要论战场指挥,不知比曾、张、刘、田四人强过多少;晋军出发后不久,消息便报到李特处;李特玩了个空城计,专门把大营摆在明面上,看似羸弱,其实不然。
晋军乱哄哄的往里一冲,冲到一半儿,曾元就看出不对了,情报不是说绵竹有叛军2万余人吗,这怎么走了半天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人呢?
人都在他们屁股后面呢。
晋军正在冲锋,就听见背后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紧接着两翼也同时冒出了无数旗帜。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晋军登时大乱,也不知敌军来了多少,前军急着往退,后军急着往前跑,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流民军趁机掩杀,三万晋军乱成一锅粥。
曾、张、刘、田四人急切间也拢不住部队,晋军各部各自为战,被流民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过程不细说了,直接说战果吧,这一仗下来,晋军全军覆没,领兵四将,除刘并外,全部被杀。
一不做二不休,李特乘胜追击,直接奔广汉而来。
广汉正是辛冉老窝儿,绵竹一战,辛冉想的挺美,三万正规军打两万乌合之众,那还不手拿把攥。这哥们儿正在城里等捷报呢,没想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干,等来的不是报捷的骑兵,而是李特的大军。
已经到这份儿上了,也没啥可说的了;打吧。
但是,辛冉擅长的是官场而不是战场,再加上对方新胜,士气正旺;一个照面儿,辛冉便败下阵来。本来他还想撤进城中,怎奈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主力都埋在绵竹了)实在太不给力,根本无视他的命令,撒丫子就是跑;无奈之下,辛冉只得穿城而过撤出广汉,逃往德阳。
李特提兵进入广汉,稍作休整,紧接着便向罗尚扑去。
罗尚此时人在成都,仓促应战,连败好几阵;好在成都城曾被李特大肆屠戮过一次,城里人怕李特来个梅开二度,因此拼死守城,将流民军拒之门外。
李特势大,罗尚只得修书两封,一封给朝廷,请求增援;另一封给自己的老家梁州,意思差不多,也是要增援。
还别说,这两封信还都起作用了——
当时朝廷中说了算的是暂时掌权的河间王司马颙,这哥们儿认为蜀地内乱,会给后方造成威胁,于是“百忙”之中,派出衙博、张征、李毅三人,率军五千,增援罗尚;而罗尚的老家梁州也送来了辎重银两,解决的罗尚的后顾之忧。
因此,成都战事一时陷入僵持。
流民军士气高昂,朝廷援军还在路上;罗尚便下令筑起长围,挖壕沟注水,连筑七百里,准备待朝廷援军抵达,与之里应外合击破李特。
这会儿李特忙啥呢?
两件事,一是建元,二是征粮。
公元302年,李特称益州牧、大将军、大都督,建元建初;建元后,李特效汉高祖约法三章,整饬军纪,着力缓和跟蜀地百姓的关系;同时他将大部队分散,驻守于城外各村中,准备建设根据地,做长期围攻的打算。
不能不说,李特最后的败亡其实也跟他这两条决策有着直接的关系。
李特建元之后,一段时间流民军纪律肃然,流民跟本地人之间的矛盾大为缓和;再加上有大军做后盾,李特派出去的征粮队也收获颇丰,粮食问题也得以暂时解决。
而在此期间,李特又先后击败了入蜀增援的晋军衙博、张征等部,压的罗尚之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苦苦支撑。
胜利,似乎已唾手可得。
然而,大难却不期而至。
为做长围久困的打算,李特把手下的流民军分散到成都周边各村各寨,与村民群居。
但他忽视了这些村民其实也是有组织的——民团成员。
千万别小看民团,有时候他们可比正规军管用。别的不说,1851年到1864年,长达14年的“长毛之乱”,最后就是被一帮民团平定的。
说到底,李特和他手下的流民军属于外来户,入蜀就食本来就挤占了本地人的生存空间,再加上入蜀之初,流民们确实干了很多损害当地人利益的缺德事,以及李特上次打下成都,良莠不分把全城都给屠了,造成流民军在成都周边非常不得人心。
这里边儿最对这些饥民恨之入骨的,是那些有点儿家底儿的大户;只是碍于流民军势大,一时无人敢造次。
家里有钱,官军无能,最现实的办法就是组织民团自保;民团哪儿来?不就是那些村里的乡民嘛。
可惜的是,李特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一厢情愿的认为,只要约法三章,便能争取人心。
现在,他把部队在没有任何群众基础的前提下,分散开来跟民团驻扎在一起,结果就如同一头狮子在一群鬣狗的地盘儿上睡觉一样。
现在,就差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再说城里的罗尚,被李特压着打,打的罗尚都快哭了;坐困愁城,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说到底,其实不论罗尚还是辛冉,都是太平时节的文官,混官场那是一个顶俩,混战场,俩未必能顶一个。
不过,罗尚菜,不等于他手下都菜;李特和流民军这个致命的破绽被罗尚手下一位名叫任明的人看出来了。
任明找到罗尚,第一句话就让罗尚差点儿把他赶出去:明公放心,李特败亡就在眼前。
罗尚连败,李特势大,这是明摆着的,怎么可能说败就败,你喝了吧。
任明不慌不忙的把他观察的结果说过来——
别看李特现在连营百里,貌似强大,其实不然;他的部队分散在周围各个村寨,一旦有事,集结部队就得花不少时间;如果明公跟周边的团练联合起来,约定时间,让其拖住流民军,我军再从城中杀出,直扑李特中军,此獠一战可擒。
听听感觉还想那么回事,反正事已至此,权当死马作活马医吧,既然你说的这么慷慨激昂,催人尿下,那就是你了,去干吧。
郭德纲讲话了,能人背后有能人弄。
李特是能人,架不住任明比他更能。
稍作准备,任明从城里跑出来了,直奔李特的大营,进门儿就对小兵儿说,赶紧带我见你家李将军,我有重要情报。
流民军的小兵儿不敢怠慢,赶忙通报;李特听是从城里跑出来的,而且还是个官,立即接见。
任明见着李特,上来就哭;将军顺应天命起义军救民于水火,怎奈罗尚老儿不识好歹,抗拒将军,我等劝其投降,罗尚老儿不听,无奈只得前来投奔将军。
这通儿米汤灌下去,李特有点儿找不着北了,就问任明:说说城里现在啥情况吧。
任明接着忽悠,城里已经断粮了,百姓易子而食,人心惶惶;罗尚身边也只剩下一小撮儿死硬分子,大家都等着将军打进去好解百姓于倒悬。
李特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看来不出几天,定能生擒罗尚。
任明一看李特着了道,立刻跟了一句,将军雅量,您看这兵荒马乱的,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您能不能让我回家看看。
李特此时心情大好,手一挥,去吧。
任明出了流民军大营,便开始了第二步计划,秘密游说周边豪强——
朝廷不日便会派大军前来,届时灭此朝食易如反掌,你们屁股该坐在哪儿,清楚吧?灭了李特一伙儿跳梁小丑,你们就是有功之臣,朝廷和罗刺史一定不吝重赏;如果屁股想歪歪,等灭了李特,接下来就是跟你们算账。
反正连忽悠带诈唬吧,成都周边的豪强团练都答应了跟政府合作,只要成都出兵,他们就操家伙干流民军特娘的。
这头儿联系好了,任明悄悄潜回城中向罗尚汇报;之前,任明出城后罗尚便再次给朝廷上书请求援兵;这会儿万事俱备,只等援兵。
还别说,从来不靠谱儿朝廷这回居然很靠谱了一把,罗尚的折子递到洛阳不久就传来了消息,朝廷派荆州刺史宋岱、建平太守孙阜,率大军由鄂入川,增援而来。
消息传到成都,城里的罗尚、任明欢欣鼓舞,城外的李特不屑一顾。
李特认为,罗尚败军之将,而且城中断粮已久,不足为惧(任明忽悠的);因此便将主力交给他儿子李荡带走,迎击荆州军;自己带部分队伍继续与罗尚对峙。
机会,悄然而至。
待李荡军走远,罗尚整顿队伍,磨快刀枪,同时再次派出任明联络各处豪强;只要见成都出兵,你们就只管把流民军当饺子馅儿剁。
一切就绪,当天夜里,罗尚悄悄打开城门,人衔枚、马摘铃,带着成都军直奔李特大营摸来。
李特收到攻击,赶紧下令集结部队;克这会儿他发现,他的部队已经是一盘散沙,集结不起来了。
流民军这儿一撮儿,那儿一块儿,被团练团团包围,到处在厮杀。而且谁也没料到会祸起肘腋,因此死伤惨重。李特看外围部队短时间已经难以聚拢,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中军的警卫部队迎战罗尚,结果兵力悬殊,被打得大败;不得已只好步步后撤。
李特边打边撤,罗尚步步紧逼;不得不说李特此人真不简单,如此逆境,残余的流民军依然保持建制,没有出现溃败的景象。
这样,就给了罗尚一个错觉,李特是在玩儿拖刀计。看看李特退的离成都远了,罗尚居然下令,全军停止追击,返回成都。
没想到,他这一撤,反过来又给了李特一个错觉,罗尚外强中干,兵力不足。
历史就是这么诡异;命运在此跟李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李特下令,流民军停止撤退,转入追击。
他要去踢罗尚的屁股。
罗尚兵力本来就比他多,以劣势的败军,去追击优势的胜军;结果可想而知。
两军血战一整天,李特所部全军覆没,李特自己也战死疆场,首级被斩。
其实,事情原本可以不是这个结果,李特初战虽败,但还是保住了命,而且流民军虽少,但在李特指挥下且战且走,罗尚也奈何不了他;如果此时李特不是错误判断形势,转入追击,而是迅速向李荡靠拢(或者派人追回李荡),站稳脚跟徐图后进,川中局势肯定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不管怎么说吧,一代豪杰,陨命于此。
再说罗尚,这下牛大发了;将李特首级传于四方;流民军士气大衰。
而与之相反的是川人闻听李特已死,登时展开对流民军的清算。
如前所说,流民入川,跟蝗虫一样走一处吃一处,本地人势单力薄,官军又比较菜,因此大多敢怒不敢言;现在李特一死,流民军群龙无首,登时陷入四川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之前占领的城镇乡村纷纷失守,局面再也不受李氏一伙儿的控制。
这种形势下,李特的弟弟李流只得极力稳住剩余的部队,飞马叫回准备迎击荆州军的李荡,合兵一处,退回山上打游击。
不久之后,消息传来,罗尚督军猛进,直扑而来。
李流倒还罢了,李荡一听说罗尚领兵来袭,登时红了眼,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啊,既然来了,绝不能放回去。
两军一接触,李荡瞄着罗尚就去了;俗话说哀兵必胜,李荡这么一带头儿,流民军士气随之一振,紧跟着冲下山来。
这一下还真给晋军打蒙了,李荡连破晋军,眼看就要接近罗尚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奥利弗·斯通执导,柯林·法瑞尔、安吉丽娜·朱莉等主演的《亚历山大大帝》,其中有一幕很震撼,4万马其顿方阵对阵20万波斯步、骑、车兵,亚历山大用方阵主力吸引对方的骆驼兵和车兵,自己亲率骑兵突击位于敌阵中央打大流士三世,后者惊慌失措,掉头就跑,一战输掉了波斯帝国。
眼前的战局跟这一幕非常像,李荡玩儿命冲锋,还没到罗尚跟前,罗尚先自尿了;也是掉头就跑。
他这一跑不要紧,晋军全线动摇,被流民军杀了个尸横遍野。
李荡不管别人,就盯着罗尚紧追不舍;后者反正败惯了,回成都的道儿门儿清;尥蹶子往家跑;搞笑的一幕出现了,李荡居然超过了大多数晋军,跟罗尚追了个马头咬马尾。罗尚冲进成都城,李荡也跟进来了,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城里边儿有准备,伏兵放过罗尚,一顿乱枪,把李荡扎成了重伤。
李流见侄子中了埋伏,拼死将其抢出;当夜,李荡伤重而死。
这才叫屋漏偏逢连阴雨,李特父子是流民军中的主心骨儿,现在双双毙命;代替李特位置的李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
思来想去,李流做了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他把李特幼子李雄喊来,当面儿对后者说:要不,咱别打了,投降吧。
李雄这会儿28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听叔叔说要投降,登时急了,罗尚杀我父兄,这会儿你要我去向他们投降?
小伙子坚决不干;好说歹说,说的最后李流也烦了,给他撵出去了;这边儿自行派出代表跟罗尚接洽投降事宜。
再说李雄,这哥们儿被撵出来,正一肚子火,这时候他表哥李离来看他,这个李离可不是省油的灯,看表弟脸色铁青,便问缘由;李雄把来龙去脉一说,李离笑了,这有何难——
你想把这事儿搅黄了,太容易了;李流不是派人跟罗尚接触要投降吗?你算准时间,先出兵偷袭晋军;罗尚肯定毫无防备;这样你不就一箭双雕了。
李雄一拍大腿:就这么干。
再说罗尚,这段时间这货就跟坐过山车一样,一会儿大获全胜,一会儿又让人家撵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不过这么几个来回,这货心理素质提高了不少。
自打上次败回成都,罗尚每天扒城头儿上看,观察了几天,他得出一个结论:流民军气数将尽。因此一改往日废材,再次出城,来到军中。
不过真让他来着了,他前脚儿来,李流后脚就派人来接洽投降的事儿;罗尚还阳了;于是乎,就下了一道让他后悔莫及的命令——全军放假,准备受降。
可是他万没想到,白天还跟三孙子一样恭顺的流民军晚上亮出了刀枪,他当然不知道,这是李雄背着李流干的。但是四周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流民军来了多少人,晋军毫无准备,顿时全军大乱。
罗尚反应不慢,一听动静儿不对头,抢过一匹马,骑上就往成都跑;也亏了这老小子黑灯瞎火的能认清方向;因为有之前收拾李荡的经验,罗尚便想故技重施,再坑一把李雄;没想到李雄没上当,带着一帮骑兵在后面追;硬是把“渔网”给冲破了,无奈之下,罗尚只得穿城而出,逃往他处。成都再次落入流民军之手。
说这话,是公元303年,罗尚跑了,成都失陷,此时益州境内的晋军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部队了。
自299年流民入蜀,到303年,成都失陷,战争整整持续了4年。本来富庶的天府之国被蹂躏的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也是在这一年,李流病逝。
同年,李雄称制。
隔年,李雄于成都称王;两年后称帝,国号成,史称成汉。
苦逼了百余年的巴氐人从此翻身农奴把歌唱。
而与此同时,在中原地区,另一个少数民族的故事,也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