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Hemerocall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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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果你的手化进了我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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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的手化进了我的骨髓

那我就要为我的手买下一份保险

储存进我思念的银行

连同殆尽了的笑容

最后

一同寄给远方的你……

“二十号。”一个白色的影子,推着一辆插着一支白色羽毛的轮椅走进了我的房间,“你先吃点药吧,今天太阳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她的笑容像长着羽毛的天使。我痴痴地看着她,等她喂我吃了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听她的。

而且她叫什么“二十号”,我不知道是谁。我想,她叫安琪儿。

安琪儿让我坐上了轮椅,推着我出了房间,我感觉挺好,但不知道她为什么让我坐轮椅,我有点讨厌。

车轮从楼梯边的划道缓缓划下,一道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反射性地抬起了手挡住了阳光。

“啊,你没事吧?”安琪儿很紧张的停下车,走到我前面,半蹲着看着我,用手拉下我的左胳膊,“你怎么了?”

“天使是不是叫安琪儿?”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好像很久没有说话的感觉一样,舌头也僵硬了。

“啊——”安琪儿惊喜地叫了起来,“你说话了!你说话了?”她高兴地竟然跳了起来。

“天使是叫安琪儿吧?”

“是的!是的!天使是叫安琪儿,安琪儿就是天使!”安琪儿抓住我的手,轻轻的抓着,她的眼睛笑了。

她看着我许久,我渐渐习惯了阳光,感觉好久我都是生活在地下室,但我记不得了。

我看见安琪儿的眼睛好亮,里面还有一颗水亮的珠子,已经开始滑落脸颊……

我在轮椅上穿过草坪,穿过树林,我停在一座人工桥上,河下是桥的影子。安琪儿扶着桥栏,看着我。风吹来,差点吹走了她白色的帽子,她赶忙用手压住。

她的帽子奇怪的样子,像一株百合,又像一艘白色的纸船……

“二十号,你今天的颜色好像很淡,很快乐!”

“天使是安琪儿,你是安琪儿。”

“嗯?”她弯下腰侧着头看着我,“你说什么?”

“安琪儿。”

“……你叫我安琪儿?”她指着她的鼻子问我。

“……你是天蓝色的。”

安琪儿笑了,高兴的冲我快乐的笑了:“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你从天上下来吧。”

安琪儿看着我,笑了……

桥头有一只麻雀停着休息。

桥头下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蜿蜒的路,穿过树林,直到一排蓝白色的房子,它们的屋顶是红色的。

“你叫什么?”安琪儿轻轻地问我。

“我叫……,……忘忧草。”

“……”安琪儿叹了口气,“你还是老样子……”

安琪儿推着我,走上了鹅卵石的路,两旁是绿绿的草坪。我感觉淡淡的,无力的,也是混沌的头脑控制着我的语言能力,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别人的地方。背后的安琪儿是不是姓安。

安琪儿唱起了歌,是“斯卡堡尔集市”。我感到身后车上的羽毛摇晃着,不停的抚摸着她裸露的臂膀……

我想触摸她白皙的手,却把手伸进了轮椅的车轮里……

一阵重重的冲击,我被从车上摔了下来,安琪儿也倒在了地上。她被倒下的轮椅踏板轧伤了右脚左裸,鲜血印红了雪白的丝袜……

“二十号!”她尖叫了起来,向我瘸着走来,“你的手怎么了!你怎么了?摔着了吗?”

我的右手腕被刹车轧撞成了脱臼,皮也破了。

“你别动!你的手脱臼了,你别动!”安琪儿跪在地上,扶起我坐正后,解开了束着白色长外套的衣带,用牙齿把左衣领处用力的撕咬开,然后用力的往下撕开,一直到膝盖的衣摆,把衣服撕下长长的一条白带子,绑在我的右手腕,托着我的手,还在我的脖子上系了一个结。

我看见她白色外套撕掉了一大片,露出里面的一件白底蓝花的丝织连衣裙,随着风飘摇着……

安琪儿不敢再让我坐轮椅,扶着我的右手和我一起往蓝白色的房子走去。

她的肩膀颠簸地越来越厉害,是因为她的脚……

我被送进了一间挂着内科牌子的房间,安琪儿被一个和她穿着一样衣服的女的扶进了别的房间,她回头看着我,胸前破碎的衣襟飘荡着……

我固执地抢走了一个男人从我脖子上解下想要扔掉的带子,拽在左手里。他笑了,说让我把手放松点,他不和我抢了,然后让另一个男人拿紧我受伤的右手,他不知怎么拧了一下,一阵声响和一阵阵痛。我的手就又能动了。

他们给我包扎了一下,说让我走了。

我拿着那条白色的带子,上面还有一排白色的钮扣,我想我应该找一处写着外科牌子的地方找安琪儿。

我在二楼,我爬上三楼,看到的都是实验室什么的,我又上了四楼,结果看到的是一排办公室。走出一个戴眼睛的中年人:“找谁?”

我看了看他:“不。”

下楼。

听见背后有另外一个声音:“张医生!刚才那个不是半年前你接进来的精神科的病人吗?他,怎么说话了?”

“对啊!哎——陆渐义——”被叫张医生的中年人兴奋的叫了起来。

我感到身体刚才颤抖了一下,像看见冬日里一道旷野的闪电后的惊觫。

我在一楼找到了外科。安琪儿坐在里面的长椅上,右腿上绑了绷带,丝袜被撕开丢在了一边,一个女的正在给她吃药。

“二十号!”安琪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站在门边的我,“你的手……”

她托起了我的右手:“能动了吗?”

“很好了,你的衣襟,碎了。”

安琪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衣,又抬起头看着我,我比她高一点,她微笑了:“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衣服,难看死了!”

“里面的裙子很好看。”

“是吗,那我以后常穿给你看!”

“叶澜!你的二十号讲话了!”那个女的惊叫起来。

“锈唗。”我突然想起了这个词组。

那个女护士惊讶地张大了嘴:“……?叶澜,他……他骂人!”

安琪儿惊讶地看着我,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终于,她笑了起来,红红的嘴唇弯成了上弦月,格格地笑了……

清晨,我对着阳台的窗前被挂上了一串蓝色的风铃,就是风铃把我吵醒了。我起身来到窗边,触摸着蓝色的风铃,像水晶一样的剔透的玻璃,像海一样的颜色。

我看见阳台外,安琪儿穿着白底蓝花的连身裙坐在椅子里看着一本书,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肩膀上,她脱掉帽子后原来是长头发。

“你看书了。”

安琪儿很快地回过头来:“二十号!早啊。”她冲我微笑,然后放下手里的书本,站到了我的面前。

“你喜欢这串风铃吗?”她走到窗前,伸出手拨动了一下银色的小铃,发出了清脆的铃声,夹带者玻璃相碰的声音,轻轻荡漾着……

“我喜欢,喜欢……蓝色。”

安琪儿搬过她放在阳台上的椅子,放在窗边,又从我的床边搬过一把椅子放在窗边椅子的侧面,拉着我坐下。

我的眼睛有点朦胧,因为我还没有洗脸。我痴痴地看着她,又看看风铃,看看阳光。

“你记得你叫什么吗?”安琪儿轻轻地问我。用一种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忧郁而又小心。

“不。”

“不,你记得,只是你不说!”安琪儿抓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我那脱臼的手腕又快要断了。

“我的,手啊。”

“……啊!”安琪儿慌忙的松开了她的手,“你,疼吗?”

我低头看了看,不经意地看着她的手,指甲是透明的,看得见红红的肤色,在窗下的阳光下,透亮着阳光的颜色。

“没事吧?真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不小心的……”安琪儿紧张地快哭了,双手在面前晃动着,想表达深深的不安和歉意。

“你,是天蓝色的……”我突然想起了天的颜色,我伸出手,握住了她不停晃动的左手,“你,从天上下来吧……到地上来……天上,太冷了。”

“……二十号?”

安琪儿安静了下来,轻轻地坐了下来,一直就这么盯着我看,看了很久,那太阳都升上了阳台外水杉树的树梢了,鸟儿清唱着穿过树林。

安琪儿拿来了消毒水和纱布给我受伤的右手换药,外面的伤口还有点红肿,脱臼的关节已经消肿不少了。安琪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姐姐不会怪我吧……”

“来,你还没洗脸呢,过来洗个脸吧!”她走进卫生间,给我拧开了热水龙头,又放了一点凉水,用手触摸了几下,又加了点凉水……然后把毛巾放进水里,揉湿了,浸了浸,再提起,对折叠起来……再对折,然后左右手反方向绞干,打开毛巾吹了吹,最后递给了我。

我擦了擦脸,递还给了她。她又重新洗了下毛巾,要我伸出手,她轻轻地给我擦了擦右手,最后洗干净毛巾挂起。

她给我送来了早餐,是三明治和一块桔子蛋糕,还有一杯柠檬水。

“营养科的萧大夫说,这样的搭配很适合你呢!”安琪儿托着下巴看着我在床边的茶几上吃早餐。

“可,维生素c太多了。”

“咦?你还会开玩笑啊?”她格格地笑了,“还没有听过你开玩笑呢!”“医生说,多补充维生素c能缓解你的病情。让你放松,让你清醒。”

“放松,清醒?……”

“是啊,你不知道哦,当时半年前你来医院的时候,你全身是泥水,眼睛是灰色的,好恐怖啊,还不停的抖着……想着我都害怕,害怕极了……”

“……我病了……”

“对啊。不过你现在好多了,你看,你喜欢我送你的羽毛;你喜欢蓝色的风铃;你喜欢今天的阳光;还有我的衣裳!”安琪儿灿烂的笑了。

晨风穿过窗棂,拨动了蓝色的风铃,发出了泠泠的声音。

我用左手举起柠檬水,透过玻璃杯里淡黄色的液体,看着阳光……又看着安琪儿……

“你是天使,脱掉你的翅膀,来到地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