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苦尽甘来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宋)晏殊《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
独行岭南是禹蝶的选择,她宁愿用忙碌打发理不清的情感纠葛。
禹老师,雨竹放学后在学校摔了一跤,有可能锁骨受伤了,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拍了片子,现在等结果。
禹蝶接到学校罗校医打来电话的时候,正是周五晚上七点钟,她和家委会主任胡丁丁的妈妈及另外两位家长带着全班同学在QY市LNYZ自治县三排镇的横坑小学开展献爱心活动。前一任家委会主任凯文妈妈一年前带着全家移民去了美国,胡丁丁妈妈是新任家委会主任,和凯文妈妈一样高学历,事业有成,尤其关注班上每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一个月前,她和禹老师策划了这场去清远山区献爱心活动,她们分三个周末带着同学们紧锣密鼓地募捐了四千多元资金,给横坑小学603名同学买了603套新文具。
罗医生辛苦你了,我打电话给周伟伟的妈妈让她去医院。这孩子怎么会摔跤呢?禹蝶的心纠成一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突然感到这些年来实在愧对女儿,她还那么小,才上四年级。她带着她的班级同学出发的时候,匆匆给丽平交待了一下,周末由她去接雨竹。
宝贝别哭,明天妈妈就回去了。禹蝶听到女儿的哭声心如刀绞,跟妈妈说你是怎么摔倒的?
我放学在门口等张阿姨来接我,看到一只小猫,我想去追小猫想玩一会儿,跑到操场外边时有一个足球飞过来砸到我身上,我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妈妈,你不在家,我好害怕!
丽平很快到了医院,打电话给禹蝶,说她放学了去教室找雨竹,雨竹自己到了学校门口,两个人走叉了。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建议做手术,也可以保守治疗,要征求禹蝶的意见。
禹蝶的泪水在心里回旋。白天,她给横坑小学三、四、五年级分别上了一节口语交际课,课堂上像个打不败的战士,此刻正和丁丁妈妈在一起吃饭,在家长和学生面前,她还是强忍住了眼泪。
丁丁妈在一旁安慰,禹老师先别急,让医生先打石膏做好固定,等明天回去后带雨竹去我先生开的外科医院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做手术。丁丁妈立刻联系丁丁爸爸给雨竹安排住院床位,丽平和罗校医在医院陪护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把雨竹送到了丁丁爸在顺德开的和平外科医院。
等禹蝶第二天带着学生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医生说雨竹锁骨轻微移位,必须做手术打钢钉固定。
雨竹进了手术室,丽平看禹蝶一直沉默不语,问她有没有告诉雨竹爸爸。
给他打电话也帮不了忙,只能增加他的烦恼,还不如不告诉他。再说身边还有你,丁丁妈,罗校医都在帮忙照应,不用告诉他了。
小蝶,你天天只顾着忙班上孩子的事情,把自己的家事都丢在一边,有什么困难别一个人装在心里积压着。
随着这两个少年知音的重逢,丽平不再打麻将了,还经常从禹蝶那儿拿教育书籍回去看。禹蝶和雨竹也成了丽平家的常客,丽平家里有阿姨煮饭,雨竹和周伟伟玩得尽兴,两个妈妈聊得难分难舍。禹蝶外出把雨竹交给丽平是再放心不过的。
丽平,伟伟现在每天看上去挺开心,与宿舍的同学交上了朋友,也不再拖欠作业了。
我也看出伟伟的变化,小蝶,你看我是不是也变了?
当然了!首先是你变了,孩子才会变!其实母亲决定了一个孩子一生的幸福指数,我们必须要做好自己,才能带好孩子。
快别说班上的孩子了,雨竹爸爸在家里怎么样?
我这个妈就是对家长要求得好,自己做得一点也不好,心里愧对雨竹和家人!丽平姐,雨竹的爷爷四天前去世了,我们从学校出发去清远的前一天晚上,汤锐锋打电话过来说老父亲走了,他说让我带雨竹回家,我想都没想就跟他说,要带学生去清远搞活动,这个活动张罗了一个月,最后关键时刻不能没有我。他听我这么一说,二话不说就把电话挂了,我也理所当然地按原计划行事。走之前,我没有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雨竹,她是个心事重的孩子,听到爷爷去世的消息肯定会哭得死去活来,更不敢一个留在学校上课了。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真该回去一趟,我们老家很重视这种丧事。你这不回去送老人家一程,汤锐锋心里肯定不舒服。
是不是上帝要惩罚我的不孝,却不该让我的女儿来承担这份痛苦。禹蝶第一次在丽平面前流泪,老人家患上胃癌一年了,上个月情况突然不好,汤锐锋打电话让我和雨竹回去了一趟,谁知老人家又挺了过来,我们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才过来。当时,汤锐锋也说了,万一老爸走了,你们就不回来了。
可事实到了眼前,他心里还是接受不了,毕竟是生养他一场的父亲啊!
是啊,汤汤对他父亲的感情非常复杂,他老父亲从前是他们村小学的校长,因为学校的教室太破烂没法上课,他自己和泥脱坯烧砖建教室,三间教室都盖到一大半的时候,没想到一场特大暴雨把两米多高的墙给打垮了,老父亲的身体和所有的意志力一同垮掉,从此患上了不治之症。他不止一次地提到父亲的病因和嗜酒,却无法原谅老父亲对他的精神虐待。
有那么严重吗?
非常严重。这个最小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他父亲不良情绪的发泄对象,他母亲没读过书,性格软弱,虽然像老母亲一样护佑着他,却保护不了他。我知道汤汤心里的苦水,可他不该把我当作酒后发泄的对象,他的疯言疯语一次次摧毁我对他的那份真情。
这段时间给汤锐锋搞调动一直不成,他烦躁到极点,一喝酒就抱怨,你这个女人现在把这个家折腾得都不像个家了,我不想这样等下去了,要么你回来,要么离婚!为了雨竹,我只能麻木自己,当作自己拥有两个丈夫,一个是清醒时候的爱人,一个是醉酒后的疯子。
丽平说,你早点叫他过来,一家人在这里团聚就好了。
禹蝶讲了洪姐帮忙搞调动的事情,洪姐前几天失联了,孩子也不管了,周末放在我那里。我真担心那十万元打水漂了。
丽平听禹蝶这样一说也犯难了,洪姐拿钱给你写凭据了吗?
没有,我当时也拉不下脸让她写凭据,毕竟是请人帮忙的事情。
她是不是存心要卷钱,你得小心呀!这样吧,我今天忙完了,去买一支录音笔给你,等下次你和洪姐见面时,就聊调动用钱的事情,悄悄录下来,你得有凭据。我们公司像涉及到这一类的事情,都请律师到场收集证据。我也帮你问一问我们公司的律师,听一听他的建议。
医生把雨竹从手术室推了出来,现在麻药还没散,让孩子好好休息一会儿。
丽平走的时候说,小蝶,等一会儿还是给雨竹爸爸打个电话过去说一声。我买好录音笔给你送过来。
禹蝶答应道,你赶紧回去忙公司的事情,不用担心我。
禹蝶看着病床上女儿不再红润的小嘴唇,愧疚一阵阵涌上心头。雨竹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奶奶可宝贝她了,爷爷以前是个美术老师,每天都给雨竹画一幅画编个故事讲给她听,雨竹最喜欢听爷爷讲的故事,她还跟着爷爷学会了画画编故事,每次都像模像样地讲给大人听。从老家走的时候,雨竹一路哭着说舍不得爸爸、爷爷和奶奶,要是知道爷爷去世了,她心里该有多难受。那时候妈妈又不在她身边,她这么小一个人能承受得住吗?禹蝶思前想后就没有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告诉女儿。
妈妈,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说我做手术了,可以吗?雨竹醒了。
禹蝶把电话打给了汤锐锋,说了雨竹的受伤情况。汤锐锋说,小蝶,你别着急,我明天就买火车票过去照顾雨竹。
爸爸,我刚刚做完手术,医生说我好坚强,都没有哭。呜——我现在肩膀好疼,爸爸,好想你过来陪我……
雨竹,现在麻药散了就会疼,你忍一忍,不哭,我们的雨竹最坚强。爸爸在电话里不停地安慰着女儿。
禹蝶抚摸着女儿的小脸蛋,别哭,宝贝,越哭就越疼。你把电话给我,我和爸爸还有话要说。
她拿着电话走到病房外面。汤汤,就怪我没有带雨竹回去送老父亲最后一程,老天爷让她遭此一劫来惩罚我,是我罪有应得……
小蝶,你咋这样想呢!这几天忙班里的活动,还要照顾雨竹也很辛苦,就别自责了。需要我帮忙的话,我现在就请假过去。
现在还不能跟雨竹说爷爷去世的消息,等她好一些了再说,可以吗?
嗯,等她不疼了再慢慢说,你费心了。小蝶,有我在,你别怕!
医生说住三天院观察一下,没什么就可以回去上学。这几天学校的校医和丽平都可以轮流过来照顾,马上快到五一放假了,你那时候再过来,可以多玩几天。
五一放假,刚好到了房子交首付的时间,汤锐锋千里迢迢地赶到岭南看女儿,和禹蝶一起办贷款手续。他们等了一年的调令,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洪姐退回九万元,说那一万拿去走关系了,即使这样禹蝶也感激不尽。
曾校长作为东道主请禹蝶一家人吃饭,交流之中了解到禹蝶对汤锐锋独自在家里应酬喝酒无比担忧,提议汤汤去岭南房地产公司策划部应聘。汤汤如愿以偿,过来之后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与酒神仙彻底告别,读MBA,拿到注册城乡规划师的资格证,这个还不算老的学霸一遇到考试就兴奋,甚至还考过了他喜欢的质量工程师和室内设计师,他甚至不满足于自己的教育本科学历,连教育硕士研究生都报考了。
这种新环境仿佛为我量身打造的,所有的想法都能发挥到学习和工作中,太充实了。小蝶,难怪你来了岭南就不想回去。
可惜现在我们只能做周末夫妻。禹蝶说,你又经常出差,有时候一家人还要几周才能团聚一次。汤汤,天天在外面跑,累吗?
现在才叫累并快乐着,之前过的是累并痛苦着。你看我们每个星期都有盼头多好,平时投入工作,周末愉快生活,我就喜欢这种状态。家里的事情就要你操持,辛苦的是你,小蝶。
平时又不做饭,雨竹也独立了,有啥辛苦的。其实我是故意逗你的,现在是工作高效,生活高品质,我也喜欢!
周末入睡前,他们总是没完没了地絮叨一阵子,总想把分离时间要说的话说完。
最喜欢睡个懒觉后,一家人穿上运动衣去大夫山骑行或野炊,要么就在小区里游泳、打羽毛球,有时候去书店逛半天,要么看一场电影,时间开始变得像流水一样快。
禹蝶想起一家人经历的这段两地分居的艰难日子,才真切地意识到什么叫作苦尽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