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福楼拜短篇小说集》跋

散慈玻芮以为小说家的福楼拜“是一个不仅值得，而且要求读两回三回，才能全然为人欣赏的作家”。他用最大的耐心和兴趣锤炼他的字句。临到晚年，渐渐失去相当的丰润，他的文章变得有些朴实、遒劲、干枯。有时假定读者自会领悟，他就不再浪费笔墨。例如在《希罗底》的临尾，他形容莎乐美跳舞将毕，头垂在地上，身腿耸在半空“包腿的色鞘垂过她的肩膀，仿佛一道虹，伴同她的脸，离地一尺远近。”紧接着他描写“她的唇是画过的，眉黑极了……”全是面对面，希律的眼睛就近看出，延到如今，作者才实写一笔。所以中间他应当插上一句：她站了起来。他却交给读者去意会。莎乐美绝不会始终倒竖在那里的。有位英译者没有弄清楚这略而不述的动作，便猜错了意思。有位英译者高明了，活生生替作者添了几句正文。

有时福氏直接叙述人物内心的生活，全盘原样托出。他假定读者明白这种自然的进行。例如在《一颗简单的心》，他描写全福夜间送她外甥放洋，说：“两点钟响了”紧接着他就来一句：“天不亮，会客室不会开开，”意思是说全福想就近探望一下她的小姐，因为我们记得维尔吉妮原在翁花镇寄学的。《一颗简单的心》有许多这种情例，需要读者特别用心体会：哪些是间接的描写，哪些是直接的披露。

有时福氏用一个简单而具体的辞句，代表复杂的内心的变迁。例如在《圣·朱莲外传》的第三节，他叙述朱莲决心寻死，“有一天，他站在泉水旁边，俯在上面，”看见一个白胡长者，“没有认出自己的影子，朱莲胡思乱想起一个相似的面孔。他叫了一声，这是他父亲，他再也不想自杀了。”朱莲想不到在外漂泊，自己上了年纪，所以才错把自己的面影当做他杀死的父亲出现。他吃了一惊，好像父亲在警告他，他因此取消了自杀念头。

这是三个实例，读者务必记住散慈玻芮的指示，否则对于欣赏福氏的小说，容易自生障碍。

关于人名、地名的中译，有时参加意思，例如《一颗简单的心》：Félicilté我译做全福，Pont-L'Évêque我译做主教桥，Honfleur我译做翁花镇，Deauville我译做豆镇。《希罗底》的人名地名的中译，我尽量采纳上海美华圣经会的官话《新旧约全书》或圣书公会的文理《新旧约圣书》。如若读者原系教徒，或者有意参阅《圣经》，查对自然方便许多。

为便利读者起见，我绘了两张简明的地图，各附在《一颗简单的心》与《希罗底》之后。

我用的原书版本属于高纳书店（Louis Conard）出版的《福楼拜全集》，原书有一个很好的附录。

关于《一颗简单的心》，第一等的参考书有：

1.M me Commanville:Souvenirs intimes(A. Ferroud)

2.Gérard-Gailly:Les Fantomes de Trouville(La Renaissance du Livre)

关于《圣·朱莲外传》，有：

1.Marcel Schwob:Spiciège(Mercure de France)

2.A.-M. Gossez:L Saint Jullien de Flaubert(Lille,Editon du Beffroi)

关于《希罗底》有：

1.Anatole France:Préface da Hérolias compositions de Georges Rochegrosse(A.Ferroud)

2.E-L. Ferrère:Hérodisa commentaire historique et archeologique,dans L'Esthétique de Gustave Flaubert(A.Ferroud)

关于《短篇小说集》整个的参考书，重要的有：

1.La Correspondace de George Sand et Gustave Flaubert(Calmann Lévy)

2.La Correspondace de Gustave Flaubert(Louis Conard)

3.Ducamp:Souvenirs littéraires(Hachette)

4.René Descharmes et René Dumesnil:Autour de Flaubert(Mercure de France)

5.René Dumesnil:Gustave Flaubert(Desclée de Brouwer et Cle)

中文方面，请参阅译者的《福楼拜评传》（商务印书馆）。

民国二十四年八月四日

（选自《福楼拜短篇小说集》1936年11月商务印书馆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