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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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若只如初见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种结局,也许你会后悔当初的相遇;如果生不能共衾死后才能同穴,也许你会再三思虑朝堂言论;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也许你会更勇敢向他靠近;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即使有,你也不会后悔当初的一见惊鸿;也许你早心知肚明这样的结果,还是斗胆一搏;也许时光倒流,你和他最终还是错过,不过,既然几十载的风霜雪雨都没有泯灭你的赤子之心,可见你对他的情感非同一般。

既然这种感情能超越生死,那么在你的心中生与死又有什么分别。既然你对他如此刻骨铭心地思念,每夜梦回从前,回到你们初识的那条河岸,在那里倾心交谈宛如永远。

既然如此,死又何憾生又何恋;既然如此,生生死死一样挂牵,殉葬一事,也算了了你的心中执念。只是,生前你又为何那般,他又为何这样凄然。

也许,千百年后,人们会发现你们的尸骨,到那时执笔者又会编造出怎样的一段前朝江湖……

云若对镜梳理着满头白发,凝视着镜中的如花美颜,喃喃自语喋喋不休。她全然忘却了周围的世界,兀自沉浸在追思往日的绵绵汪洋。

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不知道命运早已暗中布好了机关,只等好奇的人们前来迎战。幸运的胜出成了王者,不幸的中剑牺牲成了流寇,而那些观战的人最终变成了附庸。幸也,不幸也,谁又明了?

则天大圣皇帝傲视群雄,走上了人生的巅峰,千古功过任人评说;太平公主自负跋扈,被夷灭亲族,挫骨扬灰。独有他,侥幸逃过一劫,还被赐姓李,据说已被荣养一生,可是荣养的下场就是寒葬黄原不得回乡。

人生有多少次能有多少时间为往事伤心呢,山川原野万年不变,改变的只有对往事的心情。多少年了依旧记得洛水河畔杨柳依依青草如碧,那年她只有八岁,正在水边追逐蜂蝶攀折桃花,绿罗裙翻飞处洒下一串串欢声笑语。

那年的天空很蓝,蓝得清澈蓝得晶莹蓝得仿佛要溶化整个天地。而天地之间她心中所系的除了双亲便只有文房四宝花花草草,直到她看见了一群长长的神奇的队伍。那队伍浩浩荡荡鸣锣敲鼓,銮铃轻响车骑飘香。

云若依稀记得衣着华美炫丽的队伍里有一匹浑身雪白轻健如飞的骏马,骏马上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白衣少年神情倨傲萧萧肃肃,样子却是神仙模样不可方物。

“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

云若竟从来未见过世间有如此衣冠楚楚、一尘不染的洁净男子,如圭如璧洵美且好。云若天真烂漫的心像一片广袤的原野在大唐的国土徐徐铺展,而在广袤无垠的原野湿地上,那一枝枝灿烂明艳的桃花,一一怒放。

策马疾驰的使者和小吏们,一路飞驰到远方。在骑乘者中间,他一袭白衣,着雄壮的骏马良驹,手里的六条马缰柔韧有光。他鞭策着马儿驰骋在大路上,在民间遍访那治国的良方。他骑乘着雄壮的雪白骏马,六条马缰犹如素丝般滑柔。他鞭策着马儿驰骋在乡野上,跑遍民间博采治国的良谋。

他骑乘着雄壮的白鬃龙马,六条马缰闪耀着鲜艳光泽。他鞭策着马儿驰骋在大路上,遍访民间搜求治国的善策。他骑乘着雄壮的黑白花马,六条马缰收放得自如协调。他鞭策着马儿驰骋在乡野上,跑遍民间询访治国的大道。

云若粉嫩娇柔的面颊似乎飞上了两朵桃花,她想起自己日日诵读的诗经,她忆起自己天天翻看的女诫,她记起自己每每修习的笔札雅琴,觉得无一篇诗文能传达她当时的心境,认为无一尘灰沾染清规戒律,感叹无一符节合乎微情之舞。

多少年了,回忆往昔,她依然心如少女,纵然他被埋葬在九泉之下被泥土销毁了肌骨,纵然她独自寄居在人间徒然霜雪满头。多少年了,记得当日,她仍然荡胸生层云,仍然巧笑倩兮暗生涟漪。

那也是如花女儿追逐梦想觉醒人生的开始,云若感到以前的时光纯粹是虚度浑浑噩噩饱食终日,她要寻求光明开启崭新的征程。

那天返回家园,云若马上换上了一身戎装,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立在父亲面前。

父亲笑道:“我儿不是男儿身,为何要着男装?难不成要学花木兰横刀立马征战疆场?还是……”父亲放下手中书籍,温和地抚摸她的发髻,“要假扮祝英台去寻求你的梁兄?呵呵——”父亲笑得很慈祥很微妙,他早已洞穿小女的心事,只是没有料到会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呈现。

云若小脸一红,鼓起嘴巴道:“难不成父亲是想早点把女儿逐出家门一了百了,好落得清闲自在。我倒是不怕自己成为花木兰,可是如今天下太平用不着可汗大点兵。至于我的梁山伯,还不是父亲大人您说了算。

您的小鸡肚肠目光短浅,做女儿的也不与您老计较。我一心仰慕当今女皇,想多学习古文典籍历史掌故,以后纵使求不得一官半职,至少也能广播您的一世英名。只可惜我的一番雄心壮志,被您重男轻女忌惮无视。”

父亲哈哈大笑,“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学问不见长进,倒学了些术士诡辩之词。我且问你,你志在仕途还是后宫?”

云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拔剑挥向几凳,几凳应声而裂,“日后若有儿女私情,犹如此凳!”

父亲神色凝重,长叹一声,“你年纪尚幼,世间风雨未曾遭逢,儿女情长全然不懂,又口出狂言蛮横娇纵,这样下去恐怕你学问非但不精,也不通晓人情世故,最终害人误几啊!”

八岁的云若哪里听得进父亲的谆谆教导,身子一扭小脚一跺,“哼,要你管!烦死了!整天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还不如我娘亲大字不识一个,也不叨扰我,反倒落得清静。”

父亲抬眼望她一下,默然坐回书桌旁,拿起毛笔,开始临摹王羲之的书法。往常的时候,云若会识趣地离开。因为这代表父亲生气了,不想理人,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过,那天鬼使神差一般,她选择了留在父亲身边,屏气凝神全神贯注地盯着父亲写字。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贵如油的雨,点点滴滴打在窗下的迎春花细小柔软的叶子上。黄黄的迎春花蓬勃旺盛地生长着,铺满了墙边,匍匐向井台。井台上有一只辘轳,旁边有一只大水缸,水缸上面盖着盖子,随着雨水发出“嚓嚓”的响声。水缸的下面摆着两只木桶,空的。

娘亲和两个哥哥早已经熟睡,他们都不读书,也懒得练字,都是劳动的一把好手。娘亲形貌出众精厨艺善女红,大哥肥胖无比喜庖厨好美食,二哥干瘦短小精雕细刻尤爱木工。

在这个刀笔吏的清寒之家,父亲满心期许成空,常唉声叹气自惜后继无人,虽见女儿聪颖好学生的明艳,却始终顾忌她是女儿身,早晚要嫁人,从来没有对她进行过专门培养。

云若在修习完女儿功课之后,经常潜入父亲的书房,悄悄记背里面的藏书,就连父亲写字的间隙也不忘偷偷瞄上一眼,日积月累她的书法竟有八分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一切从未公开化,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只是在今天才堂而皇之明朗敞亮。父亲默许了她在身边,看一代书圣的《兰亭集序》,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小小字体朗朗乾坤。

云若在旁边为父亲研墨,看到父亲一遍又一遍地写行书,写了一张又一张,怎么也不见长进,不由暗笑道,堂堂的八尺男儿文字功夫也不过如此。

“墨!墨!”

突然,耳边一声巨响,云若回过神,见父亲双眼怒睁浓眉微颤,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手中的研磨石污染了他的文章。云若还没来得及道歉,早被父亲厉声呵斥撵出了房门。

雨水浇灌着花草树木,也浇灌着云若娇弱的身躯。她缩起脖颈,快步走向卧房。不能再回头了,恍惚中瞥见父亲在写“罪己书”,什么原因不得而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收心养性刻苦攻读,等待时机活出自我。

虽然有父母的关爱,虽然有哥哥的呵护,但总感缺了些什么,直到今天那位白马公子的出现,才让云若的心里照射进了一米阳光。她想成为和白衣公子一样的上等人矜持高贵不卑不亢,她想努力进取考取功名,她想扬名立万护佑百姓。

这种想法潜藏在她的心底,像一粒种子在春雨的滋润下,不知不觉地生根发芽。云若怀着满心的梦幻在梦里编织了一道洛水边的美丽彩虹,苍穹之下浩瀚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