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损友
白烨的出现倒也并没让对方感到意外，他没好气地从书本里抬头看着白烨，懒懒地说：“现在是晚上九点，我在自己家有什么巧的？”
这个男人叫何震，跟白烨在中学时代是好基友，那时两人都白皙瘦高，发型雷同，气质相似，常被认错。后来，白烨进了公安大学以第一的成绩毕业回J城当了刑警，而何震去了美国学医一直读到精神科博士，结了婚当了美国人的爹，后来还去当了一阵FBI的犯罪心理顾问。两年前离婚后回到J城，开了家心理咨询工作室，也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复式楼，一楼用于办公，下班后何震就住在二楼的套间。白烨总打着怕何震孤单陪他的幌子来蹭住，其实是贪这个小区业主每户两位赠送的二十四小时健身房名额，每周二周五都来健身。但他来的时间总是很诡异，除了正常工作时间之外，大半夜或者大早上都试过把何震从被窝里拖出来给他开门。何震不堪其扰，就干脆将白烨的指纹也录到了密码锁里，从此白烨就把这当家，更肆无忌惮的进进出出了。
这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都是彼此最好或者说唯一的知心朋友，很难说谁喜欢谁多一点。也是因为多年相识互相很了解，彼此间早有种老夫老妻般的默契。何震不会问白烨怎么莫名其妙当了刑警，就像白烨不会问何震为什么会突然离婚回国一样。
“走吧，健身去，看看你，都皮包骨了。”
何震比白烨矮两公分，虽然清瘦，却绝不是白烨口中的皮包骨。因为很少户外活动，运动只去健身房，所以何震肤色比较白净，脸型瘦削，眼睛黑白分明，覆盖着浓密的睫毛，显得敏感细腻。在不说话时，他两片薄薄的嘴唇总像是在死守着什么秘密似的紧闭着。因为职业原因，何震总是显得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和人交往时总是对方说得更多，他主要在旁默默听着，直到确定对方需要自己的意见时才发言。平时穿得寡淡，要么一身米白，要么一身浅灰，像个不出世的艺术家。只有在跟拳击教练对打时他才一改平时与世无争的懒散样，将心里藏着的那股狠劲爆发出来。看得白烨都有点怀疑自己哪天如果真跟何震一对一肉搏，按他这种拼了命的打法，谁胜谁负还真不一定。
而此时的何震叹了口气，摘下复古的圆框玳瑁眼睛，无奈地把书合上。他知道白烨这家伙一来，自己想安静会也不行，只得换了行头跟他去了健身房。
“我发现用心理战术这点子还真不错，这还得谢谢你给我出招，改天请你吃饭。”健身间隙，白烨大喇喇对何震说。因为何震的履历，白烨一些犯难的案子会找何震出主意，关于犯罪动机这块何震很有经验，总能给白烨一些启发。虽然每次白烨都说要请何震吃饭，但还从未履行过，当然，何震也从不将这些小事放心上。
直到两天后白烨开车来接何震去吃饭，何震才对他另眼相看，跟着他去吃所谓“超级好吃的私房菜”。
“来这儿你就敞开吃，管够！”白烨不顾何震一脸嫌弃，边拍他肩膀边豪迈地说。
“超级好吃的私房菜，就是带着我一起到你阿姨家蹭饭是吧？”何震趁餐桌上还只有他们俩，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
“小姨，有啥要我搭把手的吗？”白烨突然朝厨房大喊，装作没听见何震说的话。
一姑娘仔细端着一个盖满红油的大汤碗款款从厨房走出来，稳稳地将碗放餐垫上之后才赶紧将手指摸耳垂上降温，食物诱人的香味四溢，直钻鼻孔。
“哇撒！啤酒鸭，太香了。”白烨魂儿被勾走了似的伸筷子就要夹。
“你干嘛呢？”姑娘大喊。
“我干嘛了？”白烨反问。
“还有客人呢，你就不注意注意形象？”
“我形象一直都很完美，不需要注意。还有，哪来的客人？怎么菜都上桌了人还没到？”白烨问。
姑娘走到白烨身边对着他手臂内侧的肉狠狠揪了一把，然后用眼神示意他旁边端坐着的何震。
“嗨，他你不认识了？你震哥哥。”他再扭头给何震介绍这姑娘：“诺，这就是以前老拖着大鼻涕蹭我裤子上的烦人精表妹，孙茜，记得吧？长大了还那样。”
孙茜刚满二十五，小白烨十岁，从艺术类专业毕业后现在是名室内设计师，很有点个性。小时候兄妹俩家住楼上楼下，做妹妹的自然喜欢追在大哥哥屁股后面玩，一遭到拒绝就痛哭流涕，为此白烨那时候挨过不少冤枉揍。虽然是表兄妹，嘴上谁也饶不过谁，但感情比亲兄妹还好。白烨看着孙茜从小时候那个鼻涕虫出落成现在古灵精怪的模样，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许欺负他妹妹。
“小兔子长成大姑娘了，真是好久不见。”何震朝孙茜露出和善大哥哥的笑容，一下把她给笼络住了。小兔子是白烨给孙茜起的众多小名中比较可爱的一个，因此被采纳的范围比较广，何震以前就跟着大家叫她小兔子。
但对孙茜来说，上次见何震都快二十年了，当时她尚年幼，自然不记得表哥的这个同学。此时只是单纯被何震的儒雅温和吸引，自顾自嘿嘿笑个不停，边笑边点评：“没想到震大哥和老白是同班同学啊，显得比老白年轻多了……”
“什么老白老白的？叫大哥。”孙母从厨房走出来，左右手各端着一碗菜，见兄妹俩又拌嘴，笑着责备女儿，白烨挑衅地看着孙茜，孙茜大胆地翻了个白眼。
何震见孙母从厨房出来，站起来和她打招呼，孙母马上示意他坐下：“这么多年不见，小震还是那么有礼貌。样子也没怎么变，好像高了一点，壮实了一点。”
开饭，白烨吃得热火朝天，孙母慈爱地提示他烫，再给何震夹条鸭腿：“我之前听小烨说你去美国学医了，现在在哪家医院啊？”
“我没进医院，开了家心理咨询室，当心理医生的。”何震说。
“心理医生？呀，不了解不了解，新鲜词。”孙母笑着说，低头喝汤。
“其实学医分类很细，大家对精神科的了解还不太多。很多医院也有精神科，但我开个人咨询室是觉得自由一点，体制内的工作不太适合我。”何震礼貌地回答。
“他读博士时主攻犯罪心理，以前为FBI服务，现在是我个人办案顾问，哈哈。”白烨还挺得意。
“哇，这么酷！”孙茜马上来了精神：“所以美剧里那些连环凶杀案都是有原型的吗？美国真有那么乱？那么多变态？”
何震温和一笑：“我看的美剧不多，所以不能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至于美国乱不乱这一点，因为在那里对枪械的管制宽松，所以的确枪击案件比较多，别的应该说都并没有超过平均水平。至于说到变态的问题，应该属于我的专业范畴之内……”他顿了一顿，接着说：“在犯罪心理的研究范畴之中，变态属于中性词，用于形容一种人格特征，和大众理解的概念不太一样。连环凶手属于罪犯的一种，从数据上来看，连环凶手以男性居多，而且多为人格异常者。”
“人格异常者？我知道，就是美剧里常说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对不对？”孙茜一听这些就来劲，平时问白烨，白烨根本没耐心和她说这些，现在碰到个犯罪心理的专家，显然非常兴奋。
“人格异常分两种，一种是原发型，也就是先天的，这种人在心理、情绪、认知和生物学上都有别于常人。还有一种叫继发型，主要是因为严重情绪问题作出反社会行为的人。人格异常者在普通人群的比例占1%，也就是说，其实我们身边潜伏着许多，但不代表所有的这些人格异常者一定会实施犯罪。根据个体的天赋和机会的差异，有些人格异常者成为成功的人士或者是英雄也绝对有可能可能，具体问题还需要具体分析。”何震耐心地解答，像给学生做考前辅导一般精确、仔细。
“那有什么方法能够快速地辨别这些人吗？”
“即使是像我们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也很难说能够快速精准地判断出来。而如果他们真的想实施犯罪行为，一般都很善于社交和伪装，并不会主动地配合你的调查。所以美国犯罪心理研究时都是用一些被逮捕的罪犯，其中大概有15%—20%是天生的人格异常者，对他们进行研究。研究结果发现他们前额叶皮层的结构和功能异常，而且普遍缺乏在应激或恐惧情境中做出情绪反应的能力，惊吓反射比正常人小。后者是可以不通过大脑扫描能看出来的。”
“惊吓反射？那是什么意思？”孙茜问。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突然朝眼睛吹气，普通人通常会眨眼，而许多人格异常者不会。或者受到突然的噪音惊吓直接接触惊吓，普通人会有恐惧反射，而许多人格异常者不会有。”何震说。
“好啦，再咨询下去，何医生该向你收费了。”白烨见孙茜还想接着问，赶紧让她打住，孙茜只好努了努嘴把嘴边的问题硬吞了下去。
过了会，孙茜又抬起头，谄媚地朝白烨一笑，甜甜地叫了声：“哥～”
“干嘛？”白烨太知道每次只要她这么叫他就准没好事，不如叫老白来得踏实。
“那个，如果我给你个车牌号，你能查得到这个车主的行踪吗？”
“能啊，小事一桩。”白烨头都没抬。
“真的？”
“这还有假，车牌号多少？”
孙茜告诉他一个号码，白烨默默记住。他从学生时代就记忆力很好，到警察学校受了专业的刑侦训练后则更加。只要是他想记住的，绝忘不了，但要是他不想记住的，谁提醒也没用，怎么都能想办法抵赖掉。
“请哥哥帮我查查这车最近都在哪里出入，小鹏突然就不回我电话了，我就想知道他在干嘛。”孙茜嗲声嗲气地问，眼睛眨巴眨巴地，就差搂住白烨的胳膊直晃了。
“不行。”白烨拒绝得很果断。
“你刚还说能查的！”孙茜不忿。
“我说我能查，可没说我会帮你去查。人民警察怎么能给你办这种事儿？谈恋爱别这么没出息。”白烨理直气壮，还不忘给自己多夹了个鸭腿。
“你！妈，你看哥又欺负我，那么小气……”孙茜气鼓鼓地转头就开始告状。
孙母早见惯了这种情形，只是笑而不语，不参与兄妹俩的争执。
吃完饭，白烨正准备送何震回去的时候顺便再去健身房撸个铁，刚往楼里走，接到蔺小帅电话。
“头，有新案子，我把地址发你。”
白烨挂了电话，拍了拍何震肩膀：“哥们得走了。”
何震笑着摆摆手：“同志辛苦。”
“为人民服务。”白烨咧嘴一笑，两排大白牙格外显眼。
电梯门在两人之间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