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巫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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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西域

光秃秃的塬坡,龟裂的土地,暗无天日的苍穹,黄沙遍布。

啧,沙漠当真是“桑条无叶土生烟”。

在强光的照射下,滚烫的沙土迎风闪烁,在瞧不见尽头的金色巨浪中,一道身影突兀的伫立着,身着暗色锦衣,一把别致的骨扇别于腰间,垂首望向坡下,长发迎风而动,阴影遮住了面容,瞧不真切。

可对面的男子在见到他之后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

“竟然是你!那个消息竟然是你传递出去的!”

天空盘旋着数只毛发油亮的黑色雄鹰,悠远的鸣叫声让坡下满身血污的男子不禁脸色一变,顾不得旁的,快速转身,一迈步,溅得身上又多了几点狼狈的黄土。

男子嘴唇裂口、鼻腔出血、眼角被沙砾磨得干涩疼痛,但脚下的步子却丝毫不敢慢下来。

上方传来若有若无的一声轻笑,抚过骨扇的手放到了嘴边,随着一声口哨,几只膘肥体壮的黑影瞬间向下俯冲,伴随着翅膀掠过风中的声音,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怎么敢的!你会遭报应......”

被血污的黑衣,胸口处似乎绣着一朵兰花,在阳光的反射下看的不太真切,男子抿着干涩的唇,眼中是无尽的愤懑与悲凉。

良久,待猛禽大快朵颐后,握着骨扇的手轻摇了两下,将难闻的味道散开了些,声音似带着些许惋惜:

“可惜,你看不到了。”

……

西域的天气总是很极端的,黑夜降临,凉意一点一点顺着风,透过皮制的衣料,慢慢侵入人的身体。

营帐外,守卫森严,篝火通明,大风扬起的旗帜上,一朵兰花极其醒目。

帐内烛火摇曳,首座之上的身影被火光映照在帐幕上,这纤细影子的主人正是靠勇武才智,铁血手腕,杀的西域各部都不敢妄动的姜炎部落嫡公主——觉尔察巫棠。

姜炎王族特有的碧色双眸,相对于中原来说,妖冶的异域面孔,巫棠安坐于营帐正首处,愠怒的看向长桌后落座的众人。

帐内气氛冷凝,巫棠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这些手染鲜血的汉子如堕冰窟。

突然,从营帐外走进来一高大男子,棕色长发被一条条编成了细小的辫子,面冠如玉,除了浅色的眼眸之外,他看起来倒是像足了中原人。

霎时一众的视线集中在了他身上。

赫落尔宁蒗单手放在胸口,弯下腰恭敬行礼。

“参见殿下。”

半晌,巫棠开口:

“起吧。”

宁蒗依言起身,恭敬道,

“殿下,探子已经确定,宁古塔额西身亡于与中原接壤的尼古沙漠,尸体被猛禽啄烂了。”

听到这个消息,在座的互相看了看,皆倒吸了一口气。原本这宁蒗开口,身为殿下最宠信的近侍,肯定能让这女煞神安稳下来,可谁知这……哪壶不开他提哪壶!

额西奉王命赶赴中原,被人提前走漏了风声,惨死于两界交界处,耽误了要事,军中各人氛围也逐渐变得微妙起来,无怪巫棠迁怒。

一阵冷风似乎透过公主营帐传到了众人的鼻息之间。

果不其然,巫棠淡淡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随后幽深的碧绿眸子向右转动,淡淡瞧了眼右方首座的高挑男子。

“宁古塔家的人啊……华觉,额西可是你宗亲?”

一声轻笑,瞬间打破了冰层,巫棠慵懒的靠回了柔软的雪狼毛椅,嘴角上扬。

瘟神的声音轻轻掠过众人的耳畔,华觉薄唇微抿,绿色瞳孔极深,从远处只能看出是棕黑色,表情讳莫如深。

如果说宁蒗是暖人的太阳,那么华觉便是寒人的冷月。

两人分别代表姜炎部落两大望族,赫落尔家族还有宁古塔家族,一武一文,执掌姜炎两大势力。

就是可惜了那一表人才的赫落尔宁蒗是赫落尔家族的庶子。

嫡庶有别,西域对血脉的区别比中原人更甚,庶子永无继承家族权位的可能。何况,宁蒗的母亲是中原掳来的小妾,中原西域积怨已久,如此身份更是卑微。

若不是巫棠从一群奴才的板子下把宁蒗讨了来做了近卫,怕是这位赫落尔家族的庶子已早殇……

而宁古塔华觉,此人相比宁蒗,身为宁古塔家嫡长子,他的身份当真是尊贵无比。其父早退,华觉继承家族官位,位居姜炎部落丞相一职,为百官之首。

眼下,这尊贵无比的丞相大人和公主殿下的交谈,旁人是没资格插嘴的。

座上的华觉闻言,淡笑抬头,美丽的棕发披散一半,上半部分被一支精巧的狼骨簪子随意挽起,一袭黑色狼毛长摆,配上腰间那一条邪肆的犀牛角挂坠,有着说不出的慵懒洒脱。

“回殿下。”

华觉缓缓起身,手中捏着骨扇,单手放于胸口处,弯腰行礼,

“额西却是臣宁古塔分家的人,但此人已于月余前便谨遵王命,随宁蒗派来的人赶赴边境了,若不是此次闹的动静太大,臣等也不知额西是为何而去,还请公主殿下明鉴!”

四两拨千斤,一瞬间众人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宁蒗。

宁蒗是公主近侍。

巫棠神色不变,微笑,只是那笑意总是少了那么点温度。

“那观此事,丞相大人有何高见呢?”

两人对视片刻,一众臣子顿时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近日诡藏部落有些异动,臣以为,或许与此事有关。”

“来人。”

巫棠起身,绕过长桌,抬手挥了挥,

“按丞相的意思,若事情属实,就做干净点。”

空气中似乎少了几个影子,再抬头,众人只见那纤瘦的女子甩下了一个背影。

“散了吧。”

众人神色各异,先后告退。

夜晚寒冷,华觉在侍从的服侍下,披上了狐裘,看向巫棠离去的方向,眉头微挑。

当营帐只剩下两人时,宁蒗看向华觉,神色微冷。

“更深露重,丞相大人何故逗留?”

华觉淡笑,

“这是替你主子赶人了?”

闻言,宁蒗蹙眉,碍于两人地位悬殊,宁蒗只是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没有言语。

华觉耸了耸肩,倒是识趣,最后不着痕迹的扫了眼那几个影子离开的方向,慵懒的摇着骨扇起身,离开了公主营帐。

待他抬步即将回到丞相的监军营帐里时,华觉眯了眯眼睛,轻笑一声。

“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

西域的夜晚,总是少不了凉风和烈酒的。

觉尔察巫越一袭蓝色袍服,亚麻色的长发被羊毛束带高高束起,碧色眼眸,额前带着深色额饰,单手拎着两壶酒,眉眼间带着放荡不羁的笑意,整个人散发着西域男儿野性的魅力。

“瞧你这副样子,大体是被我阿恰(西域对姐姐的称呼)数落了?”颇有些调侃的意味。

华觉笑了笑,也不在意,单手撑地,潇洒的坐在高高的塬坡上,另一只手顺势接过巫越递来的酒,喉结滚动,烈酒霎时下去了一半。

巫越吹了声口哨,赞叹道,“够豪迈!”

“世人只道中原皇帝妃子笑,不知西域晚来秋。”

墨绿色的眸子倒映着眼前的酒壶,其名晚来秋,此酒后劲儿极大,是西域顶顶有名的烈酒。

可是总有人错将鱼目当明珠。

巫越也就势坐下,从高高的塬坡上垂眸瞧着下面荒凉的土地。

“西域未定,姜炎此时内忧外患,战乱频繁,中原人虎视眈眈,大家都很警觉,我知你对阿恰的心意,但如今时局不稳,大局为先,若是政见不同,你勿要放在心上。”

被烈酒呛了口嗓子,巫越顿了一下,接着道,

“阿恰有她自己的想法,她是有大志的人。”

“世子殿下,”男子低沉的声音似乎混合着点点醉意。

巫越侧头瞧他,把酒扔一边不喝了,静待下文。

“连你都看出来了,她能不知道吗?”

巫越气笑了,

“不是,什么叫连我都看出来了?”

华觉低笑了声,

“那你能看出她是否也喜爱我?”

这......巫越蹙眉,半晌没有讲话。

“在我阿恰之前还有个庶出的长女,联姻嫁去了燕国。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的很,公主的使命。除非......你有不得不让王上忌惮的能力。”

“多谢你,这酒后劲儿确实大……”话音极小,破碎的音节撒进了风中。

武功极高的巫越自是听到了,他轻笑一声,

“这可不像你。”

华觉耸了耸肩,眼中分明没有一丝醉意,眼神清明,充斥着慧芒,让人无处盾藏。

“你说,你我的未来,公主的未来,姜炎的未来,乃至西域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巫越闻言,爽朗一笑,指着天空答道——

“那就要看这老天爷,想要怎么书写这西域后半截儿的史书了。”

华觉挑眉,亦看向满目繁星的夜空,伴着烈酒,单手枕在脑后躺下。

良久,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