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圣物崇拜
一件先人留下的遗物,
布满锈迹但依然坚固,
鳞片破烂却哗哗作响,
当年的铠甲诉说战场疯狂。
还有一些遗物貌似普通,
救济用的黄油,
破损的水桶,
但它们的历史却不见得短,
甚至能追溯到大洪水时代之前!
——彭斯
遗物是逝去的人留下来的物品,只要人们心里还有情感,人们对遗物的珍爱之情就永远不会褪色。这种情感来自内心深处,是最淳朴、最善良的,甚至能使人热血沸腾。即使天下最冷酷无情的人,在遗物面前,也会为之动容。谁不把亡妻生前垂在眉宇间的那绺青丝当做永远的回忆呢?谁不把逝去的爱子心爱的玩具视为宝贝呢?这些遗物寄托了对逝者的哀思,它们是家中的圣物,对生者来说,它们具有无比神圣的价值。
从人类的情感角度看,他们不希望亲人朋友离开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因此遗物正好寄托了人们对那个世界的逝者的无限哀思。一个活着的人,如果他在一本日记上看到已故亲友写的只言片语,那该是多么欣喜啊!
每个家庭都有属于自己的纪念物,每个国家也有自己的遗物,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圣物——由于对伟大和美德的热爱而被神圣化的物品。很多著名的思想家,他们写字的手已经冰凉,但他们的思想、观点,甚至他们的名字却流芳百世。比如一本有莎士比亚亲笔签名的《蒙田文集》;还有一把椅子,现收藏在安特卫普,鲁本斯曾坐在上面完成了他不朽的作品《卸下圣体》;在佛罗伦萨博物馆里有一架望远镜,伽利略就是通过它发现了许多宇宙的秘密。那些传奇人物的用品,比如威廉·泰尔的弓箭,华莱士或汉普顿的剑,或者是某些威严的宗教人物用过的《圣经》,看到这些东西,怎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人们对圣物的崇拜,源于人们对神圣之爱的追求,圣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具有无上的美德。然而,无数后人背离了这一原则,他们对圣物盲目崇拜和迷信,他们把圣徒的下颌骨、使徒的脚趾甲、国王擤过鼻涕的手帕,甚至是吊死过犯人的绞索都当成了宝贝,爱不释手,在后人看来,这种人与傻瓜何异?他们不管遗物是谁的,是名人还是俗人的,是善人还是恶人的,只要是古代的,就统统拿来拜一拜。在他们眼中,英雄和奸雄,哲学家和欺诈者,统治者和杀人狂,宰相和盗匪,都是值得顶礼膜拜的。为了寻找这些人的遗物,他们从赤道走到两极,足迹踏遍整个地球。
现代圣物崇拜主义,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是在十字军东征前不久。当时,最早的那批到圣地朝拜的朝圣者,他们倾其所有,买回上千件的圣物带回欧洲。至于这些圣物是真是假,那就难说了。当时人们最青睐的是所谓“真正的十字架”上的木头了,它的光泽就像寡妇的头油一样,闪闪发亮且充满诱惑。相传,最早发现“真正的十字架”的人是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圣海伦娜。后来,狄奥多西皇帝从这个十字架上取下一大块木头,赠送给了米兰大主教圣·埃布鲁斯。大主教对这块木头视若珍宝,在上面镶嵌了许多名贵宝石,供奉在米兰最大的教堂里。后来,匈奴人入侵,掠走了这件宝物。野蛮的匈奴人敲下木头上的宝石,把木头一把火烧了。可是到了11世纪和12世纪,欧洲各大教堂都宣称自己拥有来自“真正的十字架”上的木头。这些木头要是被聚集到一起,建立一座教堂都绰绰有余了!据说罪犯要是能看一眼这种木头,他们的罪行就会得到神的宽恕。要是能拥有一块这样的木头,即使冒生命危险也愿意。人们还认为这种木头有避邪的作用,还可以治愈各种疑难杂症。每年都有大量善男信女到供奉有这些木头的教堂去朝圣,教堂也因此增加了不少收入。
除了“真正的十字架”,还有一种赫赫有名的圣物,那就是“基督之泪”。这些有成百上千年历史的液体究竟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呢?谁也不在乎,只要说这是耶稣基督眼中流出来的就足够了。只要你肯花钱,圣母玛利亚的眼泪和圣彼得的眼泪也能买到。它们被小心翼翼地封存在首饰盒里,虔诚的信徒通常把它悬挂在自己的胸前。
和“基督之泪”类似,所谓“耶稣和殉道者之血”、“圣母玛利亚的乳汁”,乃至她的头发和趾甲,也都被冠以圣物的名头而广受追捧,而且个个价格不菲。在11世纪和12世纪,每年都有数千朝圣者前往巴勒斯坦,到那边买回伪造的圣物,带回国内出售——这就是他们的谋生之道。这些脚趾甲哪里是什么圣母玛利亚的啊,其实是从一些招摇撞骗的牧师的污秽的臭脚上剪下来的。在它们被剪下来6个月后,就拿到市场上出售,说它是圣母玛利亚的,那就是圣母玛利亚的;说它是圣彼得的,那就是圣彼得的。一块脚趾甲能卖一颗钻石的钱。这些脚趾甲中,圣彼得的趾甲似乎长得最快,因为在克莱芒议会时代,在欧洲,有好多脚趾甲藏品宣称是来自他,可要是把脚指甲聚集起来,装一大麻袋都绰绰有余了。它们中的一些直到现在还在亚琛大教堂里展出,许多德国信徒还千里迢迢赶来,就为瞻仰一下。
在巴黎皇家港,种植着一棵荆棘,人们悉心照料它。据说这可不是普通的荆棘,它是围绕过耶稣基督的神圣头颅的那片荆棘中的一棵。至于它怎么会生长在这里?谁把它移植过来的?就不得而知了。总之,只要知道它是一棵“神圣荆棘”就可以了。相传,彼埃尔小姐患有眼疾多年,后来她吻了这棵荆棘一下,眼疾居然痊愈了!
无独有偶,到过罗马的旅游者一定听说过“圣梯”这个东西。据说,当年圣海伦娜从耶路撒冷朝拜回来,带回两件宝物,一个是前文提到的“真正的十字架”,另一个就是这架“圣梯”,是在比拉多的故居找到的。当年耶稣被带到罗马总督府受审时,就用这架梯子上下楼梯,因此就成了“圣梯”。罗马的信徒们认为这是无比神圣之物,把它悬挂起来供人瞻仰,而且决不允许用脚踏这架梯子,只有在虔诚地吻过它之后,才能用膝盖跪在上面以求沾点“神迹”。
欧洲至今还有很多地方保留着这些宗教圣物。在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法国或比利时的罗马天主教教堂里,谁家不弄几件圣物做镇教之宝呢?就连最破烂的乡村教堂,也敢说自己藏有无数罗马历史上圣人的腿骨。但说实在的,这可能吗?比如,亚琛教堂宣称它那里珍藏的圣人腿骨曾经治好过查理曼大帝的腿疾;豪勒的教堂说圣母玛利亚的腿骨在它那里;西班牙教会说,这样的腿骨它那里有七八块,而且是货真价实的圣物。据说,布鲁塞尔曾经保存着圣高杜勒的牙齿,一次,一个教徒牙疼非常严重,后来看了一眼圣人的牙齿,他的牙就神奇地不疼了。在欧洲,一些圣骨被埋在地下,据说,当水从埋骨之地上面流过,立刻就会变成有神奇效力的甘甜的泉水。谁喝了它,疾病立刻就能治愈。
人们对圣物的热望无以复加,有些人弄不到圣人的遗物,就想方设法弄一些大恶人的遗物,他们认为这些遗物同样具有神奇的功效。理查德一世执政时期,当时伦敦的平民领袖威廉·郎伯德在史密斯弗尔德被绞死时,人们疯狂地搜集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他的一绺头发,或者是衣服的一块碎片,人们认为他的头发可以避邪,他衣服上的布可以治病。甚至连他绞刑架下的泥土都成了好东西,周围城邦的妇女们纷纷涌到伦敦的刑场上,只为取走一捧泥土。
马萨尼罗的遗物也一度很有名。他是那不勒斯的一个渔夫,纠合了一群叛乱武装曾一度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政权,但他的暴虐本性很快就露了出来。最后,他被暴动的国民打死,并被弃尸街头。他的尸体被放在泥塘中好久也无人收殓,后来又被人丢进河里。第二天,不知为什么,群众突然对他的情感发生了彻底的转变。人们下河打捞他的尸骸,还给它穿上礼服,举行了隆重的下葬仪式,近两万人参加了葬礼。后来,他穿过的衣服就成了所谓的“圣物”,每一小片都被众人小心地珍藏着。他房子的门板也被人拆下,砍成碎片,人们用这些木片刻成肖像,或是做成圣物匣;他住处简陋的家具比华丽的皇宫里的装饰品更受人欢迎;他曾经踏过的土地被认为是圣地,地上的泥土也被人收集在小瓶里,作为护身符出售,价格竟相当于等量的黄金。
布瑞威尔夫人是一个非常有名的投毒者,据说有7个人被她毒杀,她的罪行令人感到无限鄙夷和厌恶。后来,她被判处在格瑞威广场烧死,并挫骨扬灰。然而,就在她伏法的当天,她雍容的气度和美丽的气质把所有人都震惊了。人们都开始同情她的悲惨下场,埋怨法官不该对她判这么重的刑罚。随即,人们开始崇拜起她来。在她死后,人们搜集她的骨灰,甚至连火刑的余烬也被瓜分了,据说这些东西是巫术的克星。
在英国,小偷、杀人犯以及其他著名犯人的遗物,是人们争相收藏的目标。绞死他们的绞索每英尺能卖1基尼。像绞死过多德博士、犯伪造罪的佛特劳埃先生,以及杀害维尔先生的凶手修泰勒的绳索,后来都被行刑者拿去出售,卖了很高的价钱。1828年,考德谋杀了玛利亚·马顿,人们纷纷从威尔士、苏格兰,甚至爱尔兰赶来,参观凶手用来藏尸的小房子。参观一番后,人们不免要带点纪念品回去,于是,房门被拆成木片,屋顶的瓦片被揭下来带走,死者生前的衣物——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后来,她的一绺头发竟能卖到2基尼,而买到的人还暗自窃喜这钱花得值!
1837年,格林那斯杀害了汉纳·布朗,坎伯威尔巷就是案发地点。人们得知此事后,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想要从这个残酷的杀人狂的住所里搜寻一些纪念品。为了避免生出乱子,政府不得不派出警察维持秩序,否则的话,恐怕房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以前,还有这样一个迷信传说,如果一个罪犯被绞死,那么他的手就具有神奇的力量,谁患有邪恶疾病,用这只死人手摸一下,他就会痊愈。纽盖特监狱的刽子手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盗卖死人手而大发其财。可那些愚昧的人们呢,也觉得花10基尼买这么个东西很划算,可以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健康长寿。
1838年春天,当著名的“疯狂汤姆”——考特尼将要被行刑时,与他有关的东西立即成为那些圣物爱好者们搜集的目标。狱医剪下他的胡子和头发交给他的信徒,信徒们如获至宝。那些坎特伯雷的富翁们也认为能拥有他的一绺头发是无限的荣耀。他被枪毙时,背后靠的那棵树的树皮也被疯狂的人们剥走;带有他亲笔签名的信更加值钱,金币少了根本买不到;而他生前钟爱的马,也成为一匹名马。人们不惜从150英里以外的地方赶来,他们来到布格顿,就为看看他被处死的现场,或抚摸一下这位“马耳他的疯狂骑士”的马的马背。人们甚至还预谋把他的尸体从坟墓中挖出,把他的骨头拿回去收藏,要不是当局严格看守,“疯狂汤姆”早就被人拆碎了。
中国人也有圣物情结,廉洁的官员曾穿过的靴子就是老百姓崇拜的对象。当一个政绩斐然、忠厚耿直的地方官卸任时,百姓们都会恋恋不舍地欢送他——人们在城门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将他的旧靴子脱下,陈列在公堂之上。然后,取来一双新靴子给他穿上,几分钟后又脱下来再换其他的靴子。人们认为,只要清官穿过的靴子,哪怕几分钟,都可以被拿来供奉。
在现代欧洲人眼中,莎士比亚和拿破仑曾经用过的木制品是非常贵重的遗物。莎士比亚的桑木鼻烟壶存世量非常稀少,当前古玩市场上有许多所谓的“莎士比亚亲手种植的桑树制成的木制品”——十有八九都是冒牌的。至于所谓“拿破仑在滑铁卢写作公文时用过的柳木桌”,也是如此,因为真品早就毁于战火。和拿破仑有关的赝品满天飞,一根普通的木棍被说成是拿破仑用过的,还有一些人则用所谓“拿破仑接触过的木料”制成别针、鼻烟壶,以及做工精美的糖果盒,被拿破仑的崇拜者们视为珍品。
欧洲人今天还十分偏爱所谓“来自战场的圣物”。滑铁卢战役中留下的弹壳,阵亡士兵军服上的扣子,都属于“战场圣物”,许多人认为,这些弹壳和扣子见证了那次伟大战役。如果你去滑铁卢战场旅游,附近的热情的村民会向你兜售这种战场子弹,并告诉你这是在滑铁卢战役遗址上开矿时挖出来的,是真正的战场圣物,其实,这很可能是他们在自己家的后院仿制出来的。
在圣赫勒那岛,拿破仑墓前种植着几株柳树,到此的旅游者无不折下一根树枝带回故乡移栽。如今,这几株柳树的子孙长遍欧洲各地,而且都长成了大树。在伦敦附近,至今还生长着好几棵这样的柳树。崇拜拿破仑的人们已经分不清哪株才是最正宗的,但他们认为,只要能从这些树上得到一根枝条,也很令人兴奋了。
和其他事情一样,圣物崇拜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只有真正伟人的遗物,或者著名事件的纪念物,才能永远保持着思想上和精神上的吸引力。英国诗人考雷,“坐在用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环球航行乘坐的船的残骸制成的椅子上”,写下了如下诗句,毫不掩饰自己心中对圣物的敬仰之情:
我现在喜欢宁静的生活,
如同椅子,放在角落,
但我内心深处,
渴望踏上旅程,
去看看传说中的费顿,
那战车倾覆之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