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拔头发

民主这个词我第一次听到就是在我父亲对我马上就要上中专的姐姐说的，他说我姐姐以后要学什么干什么都可以，只要自己愿意做就行。那天晚上吃过饭，大家都在屋里看电视，我姐姐初中也快毕业了，就想着上个中专以后也好找工作。我父亲说咱们家是个民主的家庭，不像你舅舅他们家，他们家就是你舅舅、舅妈两个人说了算，孩子必须得听他们的。

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最民主的家庭就是我舅舅他们家，虽然他们家列数这十来年发生的事啼笑皆非，但他们对家庭的观念超过农村很多年了。对待孩子完全是跟朋友一样，我表姐处理事情的方式方法虽然不成熟，但她的心理素质很健康。不害怕、不彷徨、自信、勇敢、有责任和担当。

我想变成一个风筝，

上面画着老鹰的图案，黑色的羽毛下有着坚硬的利爪，

锋利无比的喙可以撕裂那根捆绑的线，

随后我就能自由的随风飘荡。

我不知道风往哪刮，

也不知道天空有什么阴霾和危险，

我只要有翅膀、利爪和坚硬的喙，

不怕风，不怕雨，不怕电闪雷鸣，

我怕来了一只麻雀落在我的身上，

用它小小的爪子抠出我失神的眼睛。

我是纸糊的，没有钢筋铁骨，

我的眼睛是画的，看不清路途，

我想要飞翔还得咬掉线的牵引。

可即便如此，我还想去飞翔。

小时候我最爱的电视剧是《家有儿女》，现在也喜欢看，现在看这部情景喜剧我都会用沉默代替小时候的欢笑。虽然说剧本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那我也照样相信电视剧里面的家庭是存在的。在这里我需要澄清，我并不是羡慕他们生活质量，在物质上他们确实高出我们很多很多，可我从来也没羡慕过，我羡慕的是他们一家人居然可以用这种方式相处。当我跟我姥爷在一起看这部电视剧时，我姥爷总是会重复一句话：这个电视剧特别逗，他跟他爹称哥们儿。

我跟我爷爷的关系更像是上下级一样，我不谙世事，他也喜欢跟我玩儿。相比而言，我跟我姥爷更亲近一点，小时候，我、我舅家表姐、我姨家表哥、我舅家表弟我们四个半大孩子，一到礼拜天就去我姥爷家，每次他都跟邻居炫耀，一到节假日他就成了孩子王了。

这个时候他一整天就是琢磨着吃什么，现在想起来最好吃的还是那满满一大锅的菜白粥，里面放大米、小米、白菜叶、红薯段、面条等等吧熬成的一锅粥，稠糊糊的。一喝起来还特别烫嘴。

我打记事起，最喜欢去我姥爷家，接着就是我舅舅家。其实我更喜欢去我舅舅家，每次我主动过去总感觉特别丢人，所以会让我姥爷领我过去。

在我舅舅家无拘无束，干什么都没人管。当然我们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每次我们玩的游戏也只有一个，跟《蜡笔小新》里面妮妮总是提议玩的扮家家酒一样，把生病的表弟当做孩子背着送进医院看病，诸如此类的吧。我们可以把屋子弄乱，东西弄得乱七八糟，不玩了再整理好。

有一天晚上，我在他家吃完饭天已经快黑了，我母亲还没接我回家，我舅舅躺在沙发上对我表姐说：来闺女，给爸爸拔几根白头发。我也就跟着凑热闹过去了，一起帮他拔。小孩子么，都有好胜心，本来就不太好拔，我拔了两根后，我表姐对我说：你去回家拔你爸的白头发，别拔我爸的。我听完很难过，心里很难受，一时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我如果跟我父亲的关系能像你和你爸这种关系，我怎么也不会天天往你家跑啊。

我母亲到了后大人们开始聊天，他们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我很懵懂，并不清楚为何我母亲、我舅舅、和我小姨三个亲姐弟之间的关系很僵硬，而且相互之间不来往很多年。直至前两年我姥姥、姥爷相继住院，眼看时日无多，我小姨在她家照顾小孙女，我舅妈在她家照顾小外孙，只有我母亲不需要照顾还没结婚的我。

我母亲每天两头跑，赶集回来歇一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去照顾我姥姥、姥爷。忽然之间我舅舅变成了大人一样，觉得我母亲成了他寄托情感的母亲，真正演变成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的情形。我母亲身体只要有一点不舒服，他绝对放下手里的活来看我母亲。

有时候我就想，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很简单，无非两种：一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另外一种本是亲人不是亲人。在失去了至亲之后幡然悔悟者不在少数，而更多数是维持原来的生活依旧糊里糊涂。

我母亲来时，我还拿着点零食在手里，我母亲笑着说：每天来你舅舅家吃饭，这一个月得给他们一麻袋麦子才够。我舅妈说应该给一口袋面，不然还得拿麦子磨成面粉，不能直接吃麦子啊。

这种很平常的玩笑对话，在我家只要有我父亲在场，那是万万出现不了的。

我很怕两件事。我母亲无助时默默流泪和我父亲眉头一皱大声嚷嚷。

即使是现在我只要看到我女朋友有一丝丝皱眉的模样，我都胆战心惊，害怕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让她不开心。

让我最无力反驳的是来自邻居的一句话，那句话出现在我跟我父亲第一次争吵的空档，争吵过后，我去了我姥姥家住了三天才回家。

我与我父亲争吵完，我在我母亲身旁哭的特别无助。我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

邻居说：谁家都一样，谁家的大人不是吵来吵去打来打去的。

我想说，吵架谁都会，打架谁也都会。你们谁见过我母亲天天受委屈还不能大声吵架的。

母亲为了我和我姐姐，忍受父亲很长时间。那年我好像11岁吧，有一天晚上吃完饭我和姐姐在屋里看动画片，母亲气冲冲的跑进来问我们俩：你还小什么都不懂，你姐姐都懂。我就问你，我跟你父亲离婚，你跟着谁？我真的忘记了怎么回答的。而且对于离婚，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概念啊。

我当时无助的哭泣并不代表着我无力反抗父亲，而是无力帮助母亲脱离父亲。

这些年我父亲转变的很好，知道心疼人，凡事都在我母亲前面做完。无非是那些做饭、刷碗、喂狗、打扫院子等等杂活。日子还得过，慢慢总会变好。我母亲总是这么说。她吃的苦也许跟其他的农村家庭妇女是一样的，但为了这个家付出的精神压力我也估量不出来。

说实话，我并非讨厌和憎恨我的父亲，无论到何种地步，即使我每次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时，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想到我的父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想过如何选择自杀，只要一想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时，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更何况，我如果真的选择了自杀，留下我父母在这个世界上，他们肯定不能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尤其是我的父亲，他虽然不懂怎么表达、不懂怎么沟通、不懂如何维系一个家庭，但是他的内心也很脆弱。

每次跟我父亲吵完架后我都想一走了之，再也不想回到家里面。我母亲总是泪流满面的泣不成声，她既放心不下我父亲自己在家，更不放心我独自一个人去别的地方。

去年我闯了件祸事，万般无奈之下告诉了我的父母。

母亲哭的撕心裂肺，她说你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么？我把你养这么大，天天的担惊受怕，你给我闯了个这大的祸啊！我把我的心十分之九全部放在你身上了啊，只在你父亲身上放了十分之一啊。我是一点都不为自己活着啊。你可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我当时给我女朋友发信息说：看着我母亲哭的那么痛苦，我真的想死啊。

那一刻我真的想去死啊，跟我自杀的性质还不一样。当我得知我母亲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回事儿，把所有的爱都放在我身上时，我承受不住那么沉重的母爱。

我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说：我是怎么靠着意志力活到现在的啊，我真的太不容易了啊。！

我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我的母亲，让她把对我的爱拿出一部分放在自己身上，这样我就能减轻一些罪恶感，我害怕说出来了，我母亲比看着我死在她面前都要绝望吧。

每次我都担心我走了之后母亲在家里是不是要继续忍受父亲无止境的唠叨，我们争吵的原因就一个，我不结婚，对此他根本也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从他的角度出发无非只有两点，其一、不结婚就是大逆不道，与社会的发展相违背，其二、我不结婚他连出门都没办法抬起头，别人都要低看一眼。

在他的观念里面只要结了婚，不管婚事好坏总得在一起生活，什么所谓的三观、理念、理想这些统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远没有过日子实在。我不想结婚的其中一个很微小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这些自始至终一成不变的陈腐思想，我不想因为他这种思让跟我结婚的对象受到影响，这样对人家来说并不公平，对逼迫结婚的我更加不公平。他从来不会反思，就是因为他，我母亲才会忍受这么多年的痛苦。在他看来两个人过日子就得有一个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哪怕有一丁点不称心如意就得张口骂两句，才算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我说的这些并不是从男人就应该挣钱养家，女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琐事打打下手顺带照顾家庭，而是从平等的两性关系来讲。难道非要争辩出一个眉眼高低才算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和当家人么？

我担心母亲是否会承受不了父亲没日没夜的唠叨，或者说冷暴力。我母亲总是会宽心的对我说：他不会也不敢，家里就我们两个，他真敢不跟我说话，我也不给他做饭，他不得饿死。

春节吵架，我说话声音特别大，我父亲就在另外一间卧室听着，我说着我心中的不满，我母亲坐着缝纫机上任凭泪水无止境的流，我说了多久她泪就流了多久。我姐姐用一种看透我家人与人关系链的态度说了一句话：你也别太较真了，就是因为妈太能干，所以爸才那样。我当时火更多大了，我指着母亲说道：那是因为妈没办法，他家里活不干，在外面赶集不看摊，妈有什么办法。你稍微动动脑子，我姐夫要是在家不干活，在外面不挣钱，你等不到第二天就得跟他离婚。这跟能干不能干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跟我姐姐他们两口子发生过一些事情，最终结果是，我跟他们各走各路绝不干涉。事情发生的过程很平静，既没有任何的争吵也没有红过脸。我姐姐他们两口子总是站在他们狭隘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他们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没有他们考虑的周全，也不比他们聪明。所以为了避免跟他们有任何关联，即使我们住在一个小区能避免跟他们说话就避免。

断了线的亲情还能叫亲情么？还不如陌生人来的舒服吧。

刨除亲情对亲人谈感情，那还不如闭口不谈的好。理性只要一遇到亲情那就得乖乖的给感性让路。所以对待我姐姐，我不会争吵只会选择疏离。

我实在无法想象我姐姐是怎么脱口而出这句话的？她难道不知道我姐夫一家子复杂的关系是怎么凭着她公公婆婆一张结婚证努力维系到如今的么？

我对我姐夫的客观评价有两点，其一、糟糕的家庭环境造就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并转化成轻度抑郁症。其二、他自以为是的自大无药可救。不管如何，他如果没有跟我姐姐结婚，他的一辈子肯定以悲剧结尾。

每次只要我一回到家，饭后看电视的放松时间，是我们三人都煎熬的时间。每次我父亲的开场白都是如此：我们赶集出摊的后面谁谁家刚生了个孙子，天天乐呵呵带着孙子玩，谁谁家结婚了。跟你同岁的甚至是比你小的你看看咱们村还有么？你要是在外面找不到对象，在咱们村肯定是找不到了。你会像咱们房前头那家，他家孩子比你还大四五岁，马上就奔四十的人了，还是找不到对象。这样的一家子谁看的起？

话题永远围绕着两个词展开，让别人看不起和不结婚？我不止一次的对我母亲说：我不结婚的本质原因是在我自己么？他从来就不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母亲总流着泪恳求我似的对我说：都怨我，什么都怨我。你少说两句吧，我还能多活几年，你们只要一吵架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只要我母亲一说这种话，我根本就无从反驳，除了沉默就是沉默。

小姑姑说的很对：你父亲就是没文化，所以他才觉得他做得处处都是对的。其实他的想法基本上都是错误的。

这就像一个小故事一样，两个乞丐早上讨论皇宫里面的皇上早上吃什么？一个说吃两根油条，一根甜的，一根咸的；另外一个说喝两杯豆浆，一杯加糖一杯不加糖。

几年前我母亲信了耶稣教，她觉得内心有了寄托，从我不结婚的恐慌中稍微的摆脱了出来。

我只要去了我姥姥家，我姥姥每次都跟训孙子一样的训我，当然我确实是她孙子。她摇头晃脑气急败坏的骂我：你还不结婚呢？你还不着急呢？你爸每次过来都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一口一句你可怎么着啊？你可怎么着啊，你还不结婚。他都快疯了。

我总是对我姥姥的话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办法，我没办法跟她讲任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