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爱情第3辑(纽约时报特辑)(纽约时报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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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爱情》剧集

第一集:我的门房,我的完美男闺蜜

JULIE MARGARET HOGBEN

那是曼哈顿的夏天,在上西区,漆黑、惬意,已近午夜时分。我和他从第十大道拐过街角。之前喝得挺美。送我回家的路上,他牵着我的手。略带着醉意,我说,“你别上来了,”然后在一处门廊旁站定。

“我没想啊,”他腼腆地答道,却把双手搁在我腰上,搂我过去。“不过我真地想再见你。”他笑着。

我也笑。“我是说,要是你想吻别,那就在这儿吧。”其实离我那幢楼还远。

“可你不是住……”他一边说着,伸长了脖子去看街牌“……90街么?”

“是啊。”我结结巴巴地解释。“是啊,可是,他知道我们是头一次约会,那边有扇窗户,他能看到街上,有时候他就在那儿等着。要是我回去太晚,他会担心。”

“谁啊?”我的对象问,一脸的关切。“谁能看见我们?”

“嗯,”我欲言又止。

“你男朋友?”

“不是。”

“你爸?”

“不不。这很难……”

“你老公?你结婚了?”

我叹了口气,耸耸肩,决定不再隐瞒,要煞风景就煞吧。我深吸一口气:“我门房。”

我的门房叫古津,我们之间有着一份平淡无奇的友谊,独居纽约的单身女子和照顾着她们的门房之间那种;他们既是看门人、保镖,又是闺蜜,还有点像父亲。这些门房给你的保护和关爱,远不只是帮你签收网购的衣服鞋子或者生鲜,那并非他们的分内之事,他们只是人好。

“我不喜欢他,”两个月后,古津用门禁对讲机小声跟我评价我当时交往的一个新男友。

我来到大堂看见他俩在外面,我门房和我对象在路边有说有笑。我对象转身弹飞烟头,古津趁机给我递了个眼色:他已经挖到猛料,起了戒心。

我和对象走的时候,跟他挥手道别。回头瞥见古津在摇头。我翻了个白眼。他知道个啥?聊十分钟能看出啥?

我这个对象既性感又有趣,希伯来语说得特别好,混过的派对不要太多。于是我答应再喝一次再见一回,秋天来的时候,一回又一回。坏男生总是会迷住我。

古津不是坏男生。他人好又彬彬有礼,就是个花白头发的加里•格兰特和乔治•克鲁尼的混合体。他1940年代中生在阿尔巴尼亚,在一个教育良好的军人家庭长大,他父亲以前是将军。古津19岁的时候,共产党领导人恩维尔•霍查的秘密警察抓了他全家并关了起来,指控他们叛国罪。

有20年,他都是在劳改农场过的,被迫在一个偏远的地方强制劳动,类似斯大林的古拉格。“那是我的整个青春,”有次他对我说。他没结过婚,也没孩子。

39岁时他终于获释,美国收留了他全家。他找到工作,在纽约戴上白手套做了门房。不管哪一天什么时候我问他怎么样,他总是回答:“没得抱怨。”

这是他的口头禅。

就在这年万圣节的晚上,我又一次走回家,这次是从24小时药店回来。我睡不着。穿着睡裤、T恤和UGG鞋子,我跨上台阶走进大堂,手里攥着个白色纸袋。

里边是个验孕棒。

古津在他平时呆的那张凳子上,半边身子坐着,从《纽约邮报》抬起头。“是啥?”他说。

“啥?”我说。“没啥。”

“那个是啥?”

“没啥。”我走过他,举了举手里的纸袋。“头疼。泰诺。”

“不对,”他慢悠悠地说,一边摇头,把手里报纸合上。

我骗不过他的。

我站定,四下里看看,大堂里没别人。好吧。已经是大半夜了,我折回来。“我觉得,我也不知道——”我咬住嘴唇。“没来,你懂的。”我脸上一扭,哭了起来。

古津等了一会,然后说,“那个以色列人?”

“对的。我都不喜欢他。”我抹着泪说。“他没实话。我不可能跟他过一辈子的。”

“那就不过,”古津说,一边抻平他制服上衣的袖口。我们就站那儿又说了两个钟头。

我心烦意乱。我以为我是安全的,我数了日子也算了算术,保护措施也用了——大部分时候用了。“怎么会这样?”我蠢蠢地问。

“你说怎么会?”古津带着点挖苦的笑说。“好啦。生活不就这样。”

两个星期后,我告诉了孩子爸。他看上去又喜又怕。又过了几个星期,他还求婚了。

我婉拒了。他并不想当爸爸,真心的。我们也不想跟对方结婚。这个事实我们都明白。

我说我会自己养孩子,他想参与多少全由他。只要我们不撕破脸并且还保持联系,他可以跟这事没关系。即便做不成一家人,我们仨还可以做朋友。他同意了。

三个月后身形渐显,我向所有人公开了消息。我信奉天主教的父母结婚四十多年,他们对我这个单身妈妈的未来忧心忡忡。我不怪他们。我的女朋友,不管结了婚的还是单身的,有娃没娃的,大多很支持。

但我也成了各种八卦的材料:孩子爸爸是谁?是我甩了他,还是他甩了我?各种问题,有的当面就问,有的不是。

而在楼下大堂,古津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不是他女儿,不是他妹妹或者前妻,我不是他的雇员也不是他老板。我们的社交圈也没有交集。每周六天,他都在楼下站着,保持距离又有着足够的关怀,不担忧也不怜悯,堪称完美的朋友。

婴儿床、连体衣、奶瓶和一箱箱纸尿布送到的时候是他帮我签收的。每天是他问我感觉如何。那以色列人我隔几个星期才见一回。

那九个月里古津陪我聊了很多,他的开阔视界令我宽慰,聊欧洲多过聊纽约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聊冷战多过聊21世纪,而且他对世事总是怀着感激。

他立场坚定,支持并尊重我的选择,保护我的体面与自尊。我还年轻,他提醒我说。我还是会遇到一个好男人嫁掉。我有硕士学位,有工作,还有存款。

要是没嫁掉呢?拜托,看看世界吧,历史上发生过更糟糕的事情。我们会好的,我的宝贝就是一个馈赠。

八月,我外出度周末,提前破水,在罗德岛的普罗维登斯生了孩子。两天后,父母来接上我,开车沿着95号公路往南,送我回上西区的家。

我父亲刚把车停在路边,古津认识那辆车。他跨下台阶把后车门开得大大的。不知为什么,他知道车里有什么。

我从车里爬下来,精疲力尽,眼含泪水。拥抱过后,我回身解开汽车座椅把它取出来。我们一起盯着安睡的新生儿看,乖得不可思议。

“真美,”他说,“干得漂亮。”

九天之后,以色列人一去不回。他的父亲在老家病了,他说。我们毕竟朋友一场,接下来的一年里我都给他邮件发照片。在那漫长的不得安眠的最初几个月里,他也打电话和我说笑帮我保持清醒。

但古津才是我们每天见到的面孔,他跟我女儿道早安道晚安,对她笑逗她玩,惊叹她长大了,会笑了,会说话了。

以色列人保持联络一年多之后就消失了。再也不来邮件和电话。我发去照片,他只是沉默。

我女儿对古津有了一种不一般的感情,就好像她懂得他一直以来扮演的角色,那个张开双臂迎接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人,敞开胸怀愿意随时守卫和呵护她的人,就像他曾经守卫和呵护她的妈妈。

一有机会她就从人行道跑过去,伸着胳膊,然后他把她举起来大大地抱一个。

她的爸爸不来电话也不露面,我们也不打电话不去找他。不过我们会去找古津。

现在我们住在加州,但只要到纽约,我们就去以前那幢楼,盼着古津正好当班。有时候他在。有时候不在。但我们总会去看一眼。

找到他的时候,他问我近来如何,我看着我的女儿说,“没得抱怨。”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5年10月25日,2019年10月被改编为单元剧《现代爱情》中的一集,在亚马逊视频平台播出。

Julie Margaret Hogben是小说《艾利•修斯有些时候做爱》(Ally Hughes Has Sex Sometimes)的作者,Jules Moulin是她的笔名。

翻译:Hongyu 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