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河清

苏不周不解道：“敢问大师，何为......‘宗师之道’？”

毋我闻言，愣了愣。

若要他说“宗师之道”是什么，这一时半刻他倒也回答不上来——就算是研究武学十数年，她也无法对此做一个明确的定义。

这是一种神韵，一种能让人深刻体会到，但无法用一言半语描述出来的感觉。

“......这样与你讲吧。”毋我思量许久，示意苏不周将她手中的长剑给他；随后将长剑抽出，将那柄剑原封不动地塞到苏不周手中；自己手中拿着一个剑鞘。

他缓缓道：“将眼睛闭上，拿好你的剑。你若有什么差错，那可不关我的事。”

苏不周攥着长剑剑柄的右手陡然紧了紧，看了看毋我手中的剑鞘，深深提了一口气，将心中所有的不确定一并压下去。

她清空了脑海中闪现而过的所有杂念，自己的所有念头便在这时凝聚在了长剑剑锋上。

毋我沉了口气，双眼微合，回想着当年请教苏河清时苏河清的那一刀。

刀背为轴，刀锋为中心。

你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将刀锋递送出去。仅仅是将你的刀送到敌人面前而已。

那一刻没有冷风从刀刃旁呼啸而过，没有有力的破空感，甚至不会带给敌人恐惧感以及危机感。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厚重与沉稳，虽说以利刃为引，却不带有任何杀气。

相反，那时一份宽厚与庄重。纵然有铁刃悬在肩头，但第一时间冲上来的绝对不是畏惧。而是敬佩。

剑柄向着苏不周肩头飞去之时，剑鞘破空而来的一股轻微的风将她从黑暗中拖了出来，她猛然瞥见那剑鞘与自己的下颚擦过，最终稳稳落在自己肩头。

她随后怔住了，看着毋我那双恍若无物的双眸，仿佛自己的目光被深深吸引住了，转移不开。

毋我凝视着她，淡淡道：“剑鞘冲你递来的时候，你感受到杀气了么？”

苏不周不禁皱眉。“没有。”

是真的没有。

剑鞘从她身边掠过的时候，除了由忽然不觉而来的意想不到而生出的零星的惊讶之外——没有恐惧，神经深处那最敏感的部位甚至察觉不到这剑鞘的来意。

“这就是宗师道。”

此时毋我接着剑鞘的力移到了苏不周身前，与她之间相隔一柄剑鞘。

“宗师之道，在于方才你感受到的那份沉稳与厚重。还有一点。”毋我将长剑剑鞘交还给苏不周，两指搭到了苏不周的肩膀上，轻轻掐了掐。

苏不周并未太在意这个无关紧要的举动，不痛不痒，不值得她的一瞥；她的注意力反而全然倾注到毋我那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的话上：“是什么？”

“轮回百转，生生不息。”毋我看着苏不周那双澄澈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这八个字一出，毋我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他仍然深刻地记得：第一次接触到“宗师”二字，是在和苏河清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苏河清是个已年近而立，但依然一身意气风发的青年人。

年轻人一般不会很丑。毕竟带着青春的蓬勃朝气，就像是东升的朝阳一样。

岁月自然在他身上留不得什么痕迹——那并不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反倒是神采奕奕，很有精神。

年轻人总是不会意识到命运的残酷，也大多不信天命。他们大多不约而同地认为，自己可以依靠着自己的实力，荣获一个还算不错的未来。

进而他们大多锋芒毕露，无所畏惧，不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江湖中。

能领会到宗师之道，大多是在暮年之时，通晓世事，也知道自己暴露在外面的光芒会为自己招来不幸。

这时他们会选择将自己的利刃收起来，处事也圆滑谦虚了不少，并往往会给自己留几分余地。

由此便平添了一股厚重气在上面。

苏河清的刀走的是“宗师”一脉，早在毋我见到苏河清之前，他师父便已经告诉他了。而大抵是因为偏见，毋我便偏执地将苏河清在脑海中京定义成了一个奸诈狡猾，处处都多留了几个心眼的大角色。

只是毋我万万不曾想过，这位“苏静”前辈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就觉得稳重可靠，并且说话恭敬，十分招人喜欢的人。

苏河清话不多，与毋我简单问候了两句，便抽刀出鞘，示意毋我先出招。

毋我几次想要凭借虚晃的招式骗得苏河清落网，自己再仗着手上的力道比同龄人要强劲些，手上的速度也就更快些，一举取胜。

只是毋我还是太天真了。苏河清的刀法虽然粗糙，也不甚讲究——算不得那种独树一帜，让人一见就拍掌叫好的刀法，但将那些繁杂的转势去掉，便是纯纯粹粹，没有一丝水分的一套刀法。

不论毋我想要通过什么法子巧妙得胜，他的小心思往往被苏河清一眼看破，自己争取来的一丝优势又被苏河清一分不差地压制下去。

毋我曾经问过苏河清：“前辈有什么志向吗？”

那时苏河清的回答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众人一心。这便足矣。”

毋我便一愣。

苏河清其人如其他青年人一样，有远大的梦想与目标。只是寻常人好将其当做话题，百谈不厌。

苏河清将这梦想从嘴边摘下，一半轻轻放在心头，另一半慢慢压到骨子里。

苏河清是个男人——毋我记得他很高，肩膀很宽，持刀的手臂也很强壮；那双眸陷在眼眶中，看着你的时候显得深邃无比。

时隔多少年，除了同样姓苏之外，毋我实在无法在面前这个女孩身上找到一丝一毫苏河清的影子。

她又怎能挑起千万重担，在风雨中走出一条宗师道呢？

毋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最开始接触武学的时候，师父给了我一本《不动心法》，言称这是少林武学的基础；并让我熟读三遍，抄录十遍，务必牢记于心。”毋我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我这里有一本抄本，你若不嫌弃，便拿去翻翻看。”

随后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装订得很粗糙的小册子，交给苏不周。

苏不周随手翻看了两眼，抬眸道：“苏某不才，敢问大师，这《不动心法》是讲什么的？”

毋我回答道：“叫你如何调用你经脉中的那股内力，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