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史书分类
一、史书的分类
上古史官注重保存史料,使得史书大量出现。西汉整理图书时,史书并没有单独分类。刘歆的《七略》就没有列史类,《战国策》《史记》被单列于“六艺略”的《春秋》之后,说明当时史书并没有形成独立的分类。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他认为史书分记言、记事两种。刘知幾《史通·载言》也赞同这种观点:“左右二史,分尸其职。”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书教》中则说“事见于言,言见于事”,言与事的分野只是相对而言,认为《书》亡而《春秋》作,到《左传》一变为编年体,到《史记》二变为纪传体,到《汉书》三变为断代体。史书不断变化而发展,不断发展而变化,其分类也是逐渐形成的。
西晋荀勖、张华,根据三国魏郑默《中经》而编定《中经新簿》,将图书分为四类,以甲经、乙子、丙史、丁集并列,史书被单列出来,不再被混于经书之中。东晋李充编写《四部书目》,也延续荀勖的做法,单列史部。南朝梁阮孝绪著《七录》,不满史部典籍的繁芜,进而将史书分为12类:国史、注历、旧事、职官、仪典、法制、伪史、杂传、鬼神、土地、谱状、簿录。史书根据内容形态进一步详分。《隋书·经籍志》在此基础上分为13类:正史、古史、杂史、霸史、起居注、旧事、职官、仪注、刑法、杂传、地理、谱系、簿录。其中,将阮孝绪所谓的“国史”,改称为“正史”,这种纪传体断代史遂成为中国史书的骨架。这一分法为后代史部目录所继承。清代纪昀等人在编纂《四库全书》时,继续采用这种分类,只不过进一步细分为16类:正史、编年、纪事本末、别史、杂史、诏令、奏议、传记、史钞、载记、时令、地理、职官、政书、目录、史评。这个分类的标准并不统一,有的是按照体例,有的是按照内容,有的则是按照体裁。
刘知幾在著《史通》时,曾按照史书体例的不同,将史书分为6家:尚书家,即记言类史书;春秋家,即记事类史书;左传家,即编年体史书;国语家,即国别体史书;史记家,即纪传通史类史书;汉书家,即纪传断代史类史书。这种分法简明清晰,很容易区分。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继承了这种分类,分为纪传、编年、纪事本末和政书四体。这一分法归类清晰,但忽略了史评和史论类著作。
二、纪传体史书
纪传体史书是通过给人物立传记的方式来叙述历史进程。其以人物为线索,通过记述人物言论和事迹来叙述历史事件,能够较为清晰地呈现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符合中国古代以人系事的传统。纪传体史书一般由本纪、列传、书志、史表、传赞组成。有的没有世家,有的则缺少史表、书志,但本纪和列传必不可少,故称之为纪传体。
纪传体史书的创立者是司马迁,他所著的《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纪传体史书一般先设立本纪,采用编年体叙述帝王的事迹,以此作为时间框架。《史记》设立世家,采用家族合传来记载诸侯和贵族的历史,符合上古诸侯分封的政治现实。后代有的史书还采用“载记”来叙述割据政权的历史,与《史记》设立世家的方式类似。列传是各类人物、各民族、各属国的传记,内容最为富博。书、志则分门别类,以事为纲,记述典章制度、自然风土、学术科技、社会各方面的历史状况,是当时的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资料的汇编。史表则多用来记述年代、处理琐碎史料以及罗列人物,例如《史记》有《十二国诸侯年表》,《汉书》有《百官公卿表》等,从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不同历史时间所发生的人物、职官的变迁始末。每篇末尾或者书末附有传赞、序论,不仅评论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也补充记述某些制度的沿革。
这些不同的体式相互补充,可以较为全面地叙述历史沿革、人物传记和典章制度,很容易将一个朝代的历史面貌勾勒出来,既有可读性,又有资料性,便于从整体上提纲挈领地把握历史面貌。刘知幾在《史通·二体》中言其长处:“纪以包举大端,传以委曲细事,表以谱列年爵,志以总括遗漏,逮于天文、地理、国典、朝章,显隐必该,洪纤靡失。”纪传体史书的缺点是难以清晰地描述历史的时间顺序,也无法使读者清楚地看到历史事件之间、历史人物之间的复杂联系。虽然很容易知晓一个人的家长里短,却需要翻阅很多人的传记才能明白一件事的来龙去脉。
三、编年体史书
编年体史书是按年、月、日的顺序记载历史事件的。编年体记事出现得很早,《春秋》《左传》《竹书纪年》便采用编年体。其以时间为经,以事件为纬,容易考查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也便于了解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避免了纪传体叙事的重复,此其优长。编年体过分强调时间的顺序,既不容易呈现出个人在历史事件中的作用,也不容易集中地叙述每一历史事件的全过程。有时为了把一个事件说清楚,既要追叙往事,还要附带补记后事,因而也不是绝对地按时间的先后来叙述。这种灵活的处理方式,正可以看出编年体在事件叙述上的局限性。又因编年体史书常以事件发生为主,不可避免地忽略了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细节。
《春秋》《左传》《竹书纪年》之后,编年体史书一直在发展,东汉荀悦著《汉纪》,东晋袁宏著《后汉纪》,对前代编年体史书严格按照时间顺序的写法有所发展。如运用了连类列举的方法,把历史人物的言行事迹进行分类书写,弥补了编年体史书对人物、事件描述的不足。北宋司马光著《资治通鉴》,将宋以前的历史编年重新叙述了一番,将编年体所能达到的叙事容量发挥到了极致,使编年体史书成为重要的史书体式。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按年叙述宋以后的历史进程。清代毕沅编《续资治通鉴》,仍采用“通鉴体”的形式记载史事。
可以列入编年体史书的还有历代的“起居注”及“实录”,也是按年叙述某一历史时期的事件。南朝梁已有周兴嗣、谢吴所撰的《梁皇帝实录》,但早已散佚。现存较早较完整的是唐代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居注》,记录了李渊自起兵反隋直到攻克长安、废除隋帝、正式称唐帝共357日的史事。韩愈《顺宗实录》,依靠《昌黎文集》得以保存下来,此外还有宋代残缺不全的《太宗实录》。目前保存比较完好的是明清的实录,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勘影印的《明实录》共3183卷,其卷帙最大。《清实录》为清朝11位皇帝的实录,加上《宣统政纪》,共4484卷之多。这些实录是依据档案、起居注等原始资料修撰而成的,是修正史所依靠的基本资料。
四、纪事本末体史书
纪事本末体史书是以叙事的方式,以某些历史事件的发生发展为描述视角的史书。这种体式以事为纲目,正好弥补了编年体重时间、纪传体重人物而略于事件之不足。章学诚在《文史通义·书教下》中言其“因事命篇,不为常格。……文省于纪传,事豁于编年,决断去取,体圆用神”,长于讲清某些事件的来龙去脉。
这一体式始创于南宋袁枢的《通鉴纪事本末》,他按照司马光《资治通鉴》的年次,分类编辑,每事标以醒目的题目,共编集了239个事目,始于《三家分晋》,终于《世宗征淮南》,可以看出这1300年间所发生的重大事件的来龙去脉。明代陈邦瞻受袁枢的启发,编纂了《宋史纪事本末》,清代谷应泰编纂了《明史纪事本末》,李有棠编纂了《辽史纪事本末》《金史纪事本末》,张鉴编纂了《西夏纪事本末》,近人黄鸿寿编纂了《清史纪事本末》,使纪事本末体成为中国史书的另一重要体例。
纪事本末体史书的优点在于按照某一历史事件独立成篇,各篇按时间顺序进行排列,它可以集中而相对完整地描述历史事件的全貌。缺点是不能显示出同一时期各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不过,纪传体以人为纲、编年体以时间为纲、纪事本末体以事件为纲,三者相互补充,各能弥补彼此的短处。如果把它们结合起来阅读,就能全面而系统地看出中国历史的不同侧面。
五、政书
政书是记述典章制度的史书,广泛地收集政治、经济、文化、法律等方面的材料,并分门别类系统地加以描述,有助于我们了解各种制度的历史沿革。政书成为史书的分类之一,源于明代钱溥的《秘图书目》。但其源头却可以追溯到《礼记》。司马迁《史记》中的“八书”、班固《汉书》中的“十志”,以及后世史书中的“志”都是政书的前身。这些保存在经书和史书中的资料,用起来很不方便。到了唐代,刘知幾的儿子刘秩作《政典》35卷,便分门别类叙述自黄帝至唐代开元、天宝间典章制度的兴废沿革。此后,杜佑在前代史料的基础上,编成《通典》,内容涵盖各类书志史料,条理分明,记叙完备,发凡起例,为后代所沿袭。此后不仅有《续通典》的出现,还有仿《通典》的体例而编纂的《历代兵制》《营造法式》《历代大礼辨误》等专门性的通史政书。
记述某一朝代典章制度的断代式政书,一般称之为会要或会典。唐玄宗时,李林甫等人撰《唐六典》,专叙唐代典制。唐德宗时,苏冕把高祖以后九帝的典章制度编成《会要》40卷。唐宣宗时,杨绍复等又编《续会要》40卷。宋王溥把这两本书补充到唐末,编成了《唐会要》100卷,是我国最早的断代政书。受此影响,后代学者根据前代的史料,编纂了历代会要,其中较为著名的有徐天麟的《西汉会要》《东汉会要》,徐松的《宋会要辑稿》等。还出现了仿照会要体例编纂的专门性断代政书,如《大清律例》《大唐开元礼》《皇朝礼器图式》等。
六、史评史论类著述
史评史论类著述是专就史事、史书或史学进行评论或论断的著作。其不是以历史叙述为主,而是以历史评论为主。
史评是对历史现象进行评价。早在西汉时期,就形成了反思秦朝过失的学术讨论,其中贾谊的《过秦论》便是著名的一篇史评。后来,司马迁著《史记》,常以“太史公言”的方式品评人物。班固的《汉书》,也采用传赞的方式加以评点,逐渐形成史评传统。此外,东汉班彪著《王命论》、三国曹冏著《六代论》、唐朱敬则著《十代兴亡论》,亦纵论历史得失,讨论朝代兴亡,品评人物功过,分别代表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史评特点。北宋范祖禹论唐300年的得失成败,作史论306篇,合称《唐鉴》,成为我国较早的史评专书。孙甫著《唐史论断》、李焘著《六朝通鉴博议》,皆为著名的史评著作。王夫之的《读通鉴论》900条,对自秦至唐末的历史现象进行评述,如言东汉皇帝“替母党以崇妻党”,揭示了东汉外戚间的斗争形态,深刻独到。他还撰《宋论》,专评宋代史事,见识却不如《读通鉴论》高且广,其不通财政、不明通变以及晚年的保守态度,也显露无遗。
史论著述是对史学的评价。南朝梁刘勰的《文心雕龙》中,有一篇《史传》,专门讨论史学形成与演变、前代史书的优劣、各史学家的追求等,还只是单篇。唐刘知幾的《史通》是史论的专著。其中“内篇”评论前代史书的体例、史料采集的方法、史学叙述的要点;“外篇”讨论历代史官的设置、史学典籍的源流,涉及史家的得失。此后,郑樵的《通志》、范祖禹的《唐鉴》和吴缜的《新唐书纠谬》等,亦为史学评论。影响最大的,还是章学诚的《文史通义》,它对清以前的史书编纂、史学得失作了深入的讨论。著名的“六经皆史”的观点,就是其开篇的第一句话。他还提出要严格区分史著与史料,注重“史才、史学、史识、史德”等相结合,全面总结了中国史学的特点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