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最近重读杨德峰教授的书稿《趋向补语的认知和习得研究》，竟像是见到一位老熟人，似曾相识，但又有面貌一新之感。时光倒退十几年，2003年盛夏，我曾与德峰一起多次讨论以趋向补语为题的博士论文，完稿后，经业内几位专家的审定，获得一致好评。此后，论文虽未公开发表，也并未被束之高阁，随着对趋向补语研究的不断深入，德峰也不断完善自己的论文，然而总是觉得不甚满意，不愿出手。如今，经多年修改，反复推敲，终于面世，让我们见到一部有关趋向补语研究的力作。

汉语句法结构的特点之一就表现在动补结构上，正如朱德熙先生为《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写的“汉语”条中所说，它“是现代汉语里非常重要的一种句法结构。印欧语言里没有跟它相应的句式”。而由趋向动词充当补语的动趋式，在汉语作为第二语言习得中，也是公认的难点之一。第二语言学习者不了解“来、去、进、出、上、下”这一类各种语言中都有的基本词在汉语中却有特殊的用法，遣词造句多有偏误。以往的趋向补语研究，虽成果甚丰，但大多局限于语意和句法分析，从认知和习得两个视角加以解释的研究还相当薄弱。

为填补这一项空白，解决这个难题，德峰选取一个新的角度，尝试把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特别是意象图式理论，运用到趋向补语研究之中，把研究重点放在趋向补语的意义何以产生，以及句法分布所具有的理据上。通过系统全面的探索，发现趋向补语各个意义产生的理据和句法分布上存在既对称又不对称的现象，并对此做出言之成理的解释。进而对动趋式结构的认知特点和习得规律等做进一步剖析，所得结论使人耳目一新，让我们对趋向补语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本书的新颖之处，在于发现了“来/去、上/下、过来/过去、回来/回去”等九对趋向补语在语义和句法分布上存在着对称和不对称现象，书中对此进行了细致、系统而又具体的描写，概括性地揭示了汉语趋向补语的实际情况，构成一个非常完整的系统，这是以往的研究所未涉及的。其研究成果不仅透着理论思考，更具有很好的应用价值。

基于这种新的认识，书中进一步分析了造成这种现象的动因。作者运用意象图式理论对之进行了较有说服力的解释。从而对前人的分析与论述做出了有益的补充和修正，得出不少颇有新意的认识，加深了我们对趋向补语系统的理解。书中以大量的实际语料作基础，着重语言事实的调查、统计与分析，并在此基础上进行适当的认知解释，体现了语言事实分析与理论阐释交相辉映、互相关照的研究特点。

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书中通过大量语料的统计与分析，对动趋式带宾语的四种格式提出新的见解。由复合趋向动词作补语形成的动趋式带宾语一般认为有四种位置：

A. VC1C2O

B. VC1OC2

C. VOC1C2

D.把OVC1C2

作者通过统计近三百万字语料中这四种句式中宾语出现的类型以及所占的比例，并根据宾语出现类型的多寡以及各句式出现的频率，认为B式（即VC1OC2）是核心句式，即无标记句，其他三种句式都是边缘句式，即有标记句式。不仅如此，这四种句式还反映了人们的不同认知方式，是不同的时间序列原则在汉语句式中的反映。这种对语言事实的挖掘和梳理，对语法事实的描写与刻画，既客观而又系统，这就为汉语作为第二语言的语法教学和教材编写，提供了非常有益的参考依据。

本书还有一个亮点，就是理论研究与实际应用相结合。在对趋向补语细致考察的基础上，发掘汉语本体规律与语言学习过程之间的内在联系，结合对外汉语教学实际，详细分析了英语母语学习者、日语母语学习者和朝鲜语母语学习者趋向补语的习得情况，并分别构拟出了他们习得趋向补语的大致顺序。书中对比了不同母语者习得顺序的异同，发现不同母语背景对汉语趋向补语习得顺序的影响。这就直接为对外汉语教学提供了有理有据的参考。

本书的最大特点是用意象图式理论来描写和解释汉语趋向补语。Lakoff（1987）认为意象图式之间存在着某些非常自然的关联，这种关联促成了多义现象，他认为路径和路径终点之间存在着转换关系。Lakoff的这种结论是建立在对英语介词研究的基础之上的，是否适用其他语言，特别是其他语言介词以外的范畴，尚不得而知。本书尝试运用意象图式解释汉语趋向补语时，注重对语言事实细密详尽的描写，每个结论尽量落在实处，既不泥古，也不刻意求新，平实是为特色。对个别趋向动词的意象图式的描写与解释，或许尚有可商之处，少数例句的解释或许还不尽妥帖。然而瑕不掩瑜，《趋向补语的认知和习得研究》作为一部理论创新之作，且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当不为过。

德峰多年从事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潜心于教学语法，在如何从外国学习者的角度选取研究重点，从学习者习得的特点分析汉语语法现象，着实下过一番功夫。德峰曾著有《对外汉语教学核心语法》（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力求寻觅出对外汉语教学中的语法教学规律，并呈现给外国汉语学习者深入浅出的系统的语法知识，根本目的在于培养学习者正确的汉语表达能力。读者面前的这本《趋向补语的认知和习得研究》，则是对既体现汉语特点，又是汉语学习者学习难点的趋向补语进行深入、细致、全面的探讨，更值得称道的是，正如书名所显示的，这本书将汉语趋向补语的研究徜徉于习得与认知的领域，并取得新鲜而有意义的结论。这也是德峰多年来刻苦钻研、孜孜以求的成果。我乐观此书其成，获益殊多，遂爰书数语，以表心声。

2016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