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震荡及其原因
2015—2016年国际区域经济一体化的一个突出特征是多边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波动甚至剧烈震荡：一体化程度最深的区域多边一体化组织——欧盟出现了剧烈震荡；举世瞩目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刚刚签署就几近夭折；运行多年的北美自贸区、东盟等老牌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困难重重。本节研究2015—2016年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震荡情况及其原因。
（一）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波动与震荡
1. 英国“脱欧”和风雨飘摇的欧盟
英国“脱欧”，无疑是2016年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一大挫折。
作为曾经的世界强国，英国虽然加入了欧盟，但与欧盟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英国既希望从欧洲一体化中实现本国利益，又担心因此影响自己经济政治的独立性和在全球的影响力。因此，留欧与脱欧，一直是困扰英国的两难问题。1993年英国极右翼政党——独立党成立以来，在独立党的推动下，“脱欧”理念在英国民众中的影响日益加深。
近年来，面对欧债危机和日益严重的难民问题、对欧盟的财政支出压力等，英国民众对欧盟的不满情绪日益累积，“脱欧”情绪日益加重。为了争取更多选民支持，2013年1月23日时任英国首相卡梅伦承诺如果他赢得2015年大选，将在一年内就“脱欧”问题举行全民公投。2015年5月29日，英国政府公布了“脱欧”公投议案；2016年6月23日，英国对是否“脱欧”举行全民公投；2016年6月24日，公投结果产生，“脱欧”派胜出；2017年3月13日，英国议会两院分别批准了由特蕾莎·梅政府提出的“脱欧”法案；2017年3月16日，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批准“脱欧”法案，授权英国首相特雷莎·梅正式启动脱欧程序……
英国“脱欧”无疑让近年来饱受债务危机、财政压力、难民等问题困扰的欧盟雪上加霜，并对其他欧盟国家产生了“脱欧”的示范效应。在英国公投期间，一些欧盟成员国的右翼政党和民粹主义者公开支持英国“脱欧”公投，法国、荷兰、瑞典、丹麦等国的右翼领导人纷纷呼吁本国举行类似的公投。据世界著名咨询公司益普索集团（IPSOS）对比利时、法国、德国、匈牙利、意大利、波兰、西班牙和瑞典等8个欧盟国家的6000多人的一份民调显示，45%的受访者希望拥有“脱欧”公投权利，约1/3的受访者表示支持本国“脱欧”。2017年是部分欧盟国家的选举之年，一旦支持“脱欧”的右翼政党胜选，未来欧盟的不稳定性将进一步增强，甚至可能造成“脱欧”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即使右翼政党败选，其在选举过程中所造成的影响，也将给欧盟的稳定性带来长期冲击。在此背景下，未来几年欧盟一方面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处理英国“脱欧”事宜，另一方面又要应付各国日益浓重的疑欧情绪及相应的利益诉求，这无疑将拖累欧盟的一体化步伐。作为全球合作程度最深、影响最大的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欧盟合作步伐的停滞甚至倒退为全球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蒙上了巨大的阴影。
2. TPP：从风生水起到几近夭折
TPP，即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是2002年由新西兰、新加坡、智利和文莱4国发起谈判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协定。2008年2月美国加入TPP谈判后，TPP迅速演变成全球影响力最大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谈判。2016年2月4日，美国、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新加坡、墨西哥、智利、秘鲁、马来西亚、文莱和越南等12个成员在新西兰的奥克兰正式签署了TPP。TPP的签署，被视为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新里程碑，为未来国际贸易新规则确定了基准和方向。一时间，TPP可谓风生水起，举世瞩目。
然而，TPP成员国内部对TPP存在严重分歧，特别是当时的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更是猛烈抨击TPP。2017年1月23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在白宫签署行政命令，宣布美国正式退出TPP。按照规定，TPP将在所有12个成员批准60天后生效。若12国两年后未能全部通过协定，则将在至少6个成员（且GDP占TPP成员国总量的85%以上）批准60天后才能生效。美国的退出，使上述规定无法得到满足。签署不到一年的TPP已几近夭折。即使修改规定让TPP生效，但由于美国的退出，TPP的影响力也将大幅削弱。作为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谈判，TPP的夭折给全球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带来了沉重打击。
3. 部分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问题重重
除欧盟、TPP这两个影响最大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外，其他大部分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也或多或少面临着各自的问题：一些由于本身规模小、发展水平低等各种内在因素的影响，合作程度低，对国际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影响很小，如非洲的大部分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一些虽然有较大的国际影响力，但也存在着重重问题，如东盟、北美自由贸易区等。下文简要介绍东盟和北美自由贸易区这两大影响力仅次于欧盟和TPP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面临的主要问题。
（1）东盟
东盟成立于1967年，目前已形成一个人口超过5亿、面积达450万平方千米的10国集团，是亚洲成员国最多、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过去几十年来，东盟成员国积极推动东盟一体化进程，努力打造东盟共同体，与此同时，还以东盟为整体，积极推动与周边地区的经济一体化谈判。但是，尽管东盟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但东盟内部合作不仅远远没有达到东盟共同体的目标，甚至与自贸区也有较大距离。大部分东盟国家都设置了名目繁多的非关税壁垒和限制性措施，再加上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后发国家的效率低下，导致许多东盟内部的一体化协议条款流于形式。此外，成员国之间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与领土纠纷、独特的政治经济制度、悬殊的贫富差距以及各国内部事务的不稳定性与复杂性，也使东盟经济一体化进程很难真正推进。
（2）北美自由贸易区
北美自由贸易区成立于1994年1月1日，由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3国组建，是迄今为止由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组成的最成功的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之一，对三国经济都带来了一定的促进效应。但是，北美自贸区也存在着一些负面效应，例如，影响了墨西哥的农业发展，加剧了墨西哥的贫富差距和环境污染；加大了美国的贸易逆差，影响了美国制造业工人就业和收入；加大了加拿大的收入差距，等等。随着近年来反全球化和贸易保护主义的兴起，北美自由贸易区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冲击。2017年初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后，提出要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议》，这使北美自由贸易区面临废除的危机，令本已困难重重的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雪上加霜。
（二）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震荡的原因
2015—2016年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波动与震荡，其根源在于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固有的各种内在矛盾，而难民问题、极右政治势力的崛起等因素，引发和激化了潜在的各种矛盾。下文简要分析2015—2016年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波动与震荡的主要原因。
1. 成员国的复杂差异性
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成员国之间的差异性，不仅体现在经济水平、经济结构、经济周期、经济制度、资源禀赋等经济领域，而且体现在民族、宗教、政治、教育等方方面面，差异内容广，且不同成员国之间的差异各不相同，导致各国的利益诉求也各不相同，利益矛盾相互交错。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的成员国越多，成员国之间的差异性就越复杂，其潜在的矛盾也越多，各国之间越难达成一致意见，其运行难度远超双边一体化组织。在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协议的谈判过程中，由于一些差异还未显性化，或由于其他更为迫切的诉求，各成员国相互妥协而形成了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但是，随着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的运行，原来一些潜在的差异日益显现，且带来了越来越突出的负面冲击。这种差异性最终可能侵蚀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成立的基础，使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出现波动、剧烈震荡甚至失效。这种成员国之间难以协调的复杂多样性，是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波动与震荡的根本原因。
2. 成员国责任和利益不均衡
在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内部，由于各成员国在经济发展水平、经济结构、谈判能力等众多方面存在复杂的差异性，导致各成员国在一体化组织中所承担的责任和得到的利益很难均衡。与此同时，各成员国，特别是成员国国内的反对派组织和民众往往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本国从一体化中得到的利益，而放大自身所承担的义务与责任，从而对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产生怀疑与抵触，进而导致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波动乃至剧烈震荡。例如，英国一些政党和民众认为英国承担了过重的欧盟财政支出份额、吸纳就业和接受移民的责任，对英国的财政收支、就业市场和社会治安等造成了冲击。因此，他们认为英国应该退出欧盟。又如德国人倾向于储蓄而西班牙人倾向于消费，于是德国人储蓄起来的财富通过政府间的借贷关系发放给西班牙人消费。一些德国人认为这对德国是不公平的，从而产生了疑欧和退欧的倾向。再如，美国总统特朗普认为TPP不利于美国制造业发展，可能会导致美国工人失业和贸易逆差，对美国利益造成冲击，从而退出了TPP。这种成员国责任和利益不均衡，是导致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波动与震荡的另一内在原因。
3. 国家经济主权和深度经济一体化之间的矛盾
随着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合作的深入，一体化领域必然会向国内政策延伸，从而产生了国家经济主权与深度经济一体化之间的矛盾。最典型的是欧盟。随着欧盟合作的加深，欧盟成员国开始使用共同货币——欧元，这就使欧元区各国政府失去了货币政策的自主权。欧盟对国家经济主权的影响并不限于欧元。即使对没有加入欧元区的英国而言，欧盟一体化也严重影响了国家经济主权。据有关资料，英国约70%的法律受欧盟法律约束，导致英国很多国内政策受到欧盟的束缚。再如TPP，TPP定位为“面向21世纪的高标准、全方位的自由贸易协议”，不仅包含了降低商品关税和服务贸易自由化，而且涵盖知识产权、劳工标准、环境保护、安全标准、技术贸易壁垒、动植物卫生检疫、补贴政策、资本账户放开、金融自由化、政府采购等众多内容，其标准之高和覆盖领域之广远远超过一般的自贸区协议。这种高规模的一体化协议必然会影响成员国国内的营商环境及相应的法律政策，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成员国的经济主权。这种国家经济主权和深度经济一体化的内在矛盾演变到一定程度，将很难通过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的内部协调来解决，从而使有关成员国对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协议产生怀疑和反感，并最终导致一体化组织的停滞不前、剧烈震荡甚至崩溃。
4. 外部因素的冲击激化了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组织的内在矛盾
成员国的复杂差异性、成员国责任和利益不均衡、深度一体化与国家经济主权的矛盾等上文提到的因素，都是国际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内在矛盾。在一定的外部条件下，这些矛盾是潜在的，暂时不会冲击一体化体系。但是，当受到一些外部因素冲击时，这些矛盾就会激化，从而严重冲击、甚至摧毁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体系。例如，前几年的欧债危机激化了欧盟各国之间的矛盾，特别是承担较多救济义务的发达成员国和受到严重约束的债务国之间的矛盾；欧盟开明的移民政策导致了各种社会问题，引起了欧盟各国之间的矛盾和各国国内民众的不满；民粹主义和各种极右政治力量的崛起，推动了越来越严重的反一体化、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思潮，严重冲击着区域多边经济一体化的民意基础……近年来英国退欧和欧盟的震荡、TPP刚一签约就面临夭折等等，都与上述外部因素的影响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