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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看瀑布去
一般来说,下午第三节自习课,班上纪律都不好,我得去看看。虽然前五个学期都被评为先进班集体,但我不敢吹牛说:“我保证我这个班绝对没问题。”
前一段时间,学校里接二连三地出问题:新厕所里所有的隔墙都被踢倒、十几个优秀生的教科书被丢到校外的水库甚至踩到水田里、学生把石灰撒到村民的鱼塘里去捞鱼……这些事情都有我班的学生参与,班里还有几个人逃学、退学、吃安眠药。我这个“牧马人”快管不住我的“马”了!
我也知道,造成学生思想混乱局面的原因是学校片面追求升学率,按成绩的高低来衡量学生的好坏,只抓尖子生的学习,而忽视了思想教育和第二课堂活动的开展,使学生觉得压抑,觉得学校生活枯燥无味。
虽然我针对学生出现的问题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组织了很多课外活动,如改错别字比赛、讲故事比赛、室外作文活动、文娱晚会及各类体育比赛,使本班的纪律及学习成绩都慢慢地强过其他班级,但是因为学校的基本方针还是只重升学率,所以整个学校的学生思想还是像一盘散沙,收不拢,我班的学生还是会出一些小问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不是学校领导,无力改变这种局面,只能在本班范围之内,进行一点小小的改革。虽然不能改变整个局面,也总算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尽心尽力了。
因为这一点改革,学校领导总说我个性太强,爱出风头,虽然没有撕破脸皮教训我,却一直在暗中给我穿小鞋:不仅在“评先进”时轮不到我(尽管我是先进班级的班主任),平时见面时也不给我好脸色。虽然我也愿意与领导们搞好关系,但为了学生,我决定我行我素,我深信学生一定不会辜负我的一片苦心。
初三年级下半学期是一个高危的学期。大部分学生迫于升学的压力,学习的自觉性大大地增强了,不少学生学习到半夜,天不亮又起来点蜡烛,起早贪黑,天长日久,身体弱了,上课提不起精神。他们不是不想玩,而是不敢玩。家里、学校都一个劲地对他们说:“加油啊,加油啊!”所以他们就往同一座小桥挤着过人生之河,他们明知大多数人都将被挤下桥去,但还是拼命地挤、挤、挤。但是,他们毕竟不是学习的机器,他们也是人。在我看来,三年级没出乱子,不一定是好事。那些学习成绩不好、升学无望的学生,虽然表面上还在坚持,还在努力,但是悲观与厌倦的情绪一定正在他们心中酝酿,只是还没有发作而已。
“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不敢对学生管理工作掉以轻心,一开学就分别找上、中、下三类学生谈话,了解他们的思想动向,虽然我知道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学生陷入题海太深了,没有一点放松心情的时间。我甚至担忧,这样的学生能不能活到二十岁。
我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向教室,还没响第二道铃,很多学生还在走廊上谈天说地,一伙人在打乒乓球。我向走廊尽头望去,有几个人坐在栏杆上聊天。我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那些家伙赶紧溜了下来,跑进了教室。
我走进教室,发现有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玩着玩具机枪,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过去,轻轻地把枪“接”了过来,走到讲台前,几十双眼睛望着我。我装着不知道,自顾自地摆弄着玩具枪。不小心撞着了扳机,“啪啪啪……”机关枪的枪声响了起来,很脆,很火爆。学生们都笑了起来,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看看玩枪的那个家伙——杨七苟,他也在傻笑。我走过去,枪口对着他的后脑勺吼一声:“不准动!”学生们吃了一惊,随即哄笑起来。我回到讲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等着笑声过去。
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我要训话了,教室里鸦雀无声,静得使人害怕。其实,我根本没有骂人的意思,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同情、慈爱,只是不知如何表达。突然间大脑中涌入一个念头,我就笑着说道:“同学们,今天我来,是为了布置一件事情。”我停了一下,因为还没想好什么事情,看着所有人等待的目光,我破口而出:“一件好事。我准备带大家出去春游。”
“哇!”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整个教室好像要被掀起来了,很多人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太突然了!太不可思议了!我自己都这么认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进行升学考试了,还要去春游,学校里、学生家里会同意吗?不会影响他们的成绩吗?学生当然是求之不得:好久都没有痛快地玩一次了,反正是班主任说的,家里也怪不得——学生们的表情告诉了我他们的想法。
下一步就是问我到哪里春游了。果然,杨七苟这个玩耍大王又第一个发问:“到哪里?”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等着我回答。我发现,就连学习刻苦、成绩优异的学习委员罗天佑、班长曾庚梅都两眼冒光地盯着我,可以想象,学生放松心情的愿望是多么迫切!
我豁出去了:“游千家峒瀑布!”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
“好!”又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都知道千家峒在我们县里很有名,千家峒具体在哪里,很多学生却不清楚,但肯定是蛮远,怎么去呢?
游千家峒的事情宣布之后,我又后悔得要命:现在正是中考迫在眉睫的“危急存亡之秋”,学生们是高兴了,学校领导也会高兴吗?千家峒山高路远,学生的安全能保证吗?
晚上,很好的月光。皎洁的月光洒向窗前,引着我走上屋外的大草坪。朦胧的月色下,草坪里有几个黑影在晃动,似乎在低声地谈论着春游的事情。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曾庚梅等七八个女生。
她们对着我七嘴八舌。有的说:“千家峒这么出名,我们是本地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也真是太窝囊了,说出去让别人笑掉大牙。”有的说:“当学生太苦了,天天埋在作业堆里,一年四季不知冷热,如果老师不讲,我们还以为世界就是教室这么大呢,如果再这样下去,人不发疯才怪。”
“所以你们就非去不可了?”我笑道,“你们不怕影响成绩?”
“怕什么嘛,天天都这么学,效果还不是不好。”曾庚梅说,“平时我没有一刻不是在教室里,时刻看书,有时候,看了两个小时,看到最后了,一想,什么都没记住,又从头来,搞得头昏脑涨。我看那几个成绩好的男生,一下课就耍,成绩反而比我好。”
我问她们:“你们踩得动单车?爬得动山?”
她们立即哄闹起来。只听得胖乎乎的杨小美嘟着厚嘴唇说:“老师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女生?你有没有我这么大的力气都不一定呢!”
大家笑了。只有两人没有作声,一个是小梅,一个是王芳。
我问王芳:“你怎么不作声?”
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没有单车。”
我笑道:“这好办。我有两辆,你骑一辆就是了。”
王芳很高兴。我很喜欢这个文静、瘦削、眼睛大而迷蒙的女孩。
我又问小梅:“你呢?”
“我想是想去,但是我不会骑单车。”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我三年没听她讲过三句话,亏她还是县城里来的人。有一次我问她怎么总是不讲话,她只“嗯”了一声就慢慢地走开了。唉,我真没有一点办法让她开口。
杨小美说:“我来载你,怕什么?去嘛!”
第二天,我找来几个班干部和“积极分子”开会,决定一下时间和其他准备工作,随后到教室里就春游的事情宣布了几条纪律,要求全班四十八个人都去,不准一个掉队;杨七苟去过千家峒,我就要求他在前面带路。
我还得去向校长打声招呼。校长没有同意,支支吾吾地说了很多话,但我已经走了。我不是故意不听他的,而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星期六,大晴天,真是春游的好日子。早晨的第一抹阳光刚刚映上天空,校园里就热闹起来。单车像两条长龙似地排在教室前的大道上,旁边有的人在给车打气,有的人在骑着车打圈,其他人蹲的蹲站的站,一派欢欣气氛。其他班的学生看得津津有味,都站在教室外远远地张望,也不自觉地排成了一条龙。
车队浩浩荡荡。杨七苟在最前面带路,每个组的组长在本组队伍前面带队,排成一线走,女生在各组的中间,男班干部和我都在最后压阵。
路上,杨小美笑着对我说:“刚才来的时候,有个女生要跟着来,她的班主任不准,她哭啦!”大家都得意地笑了。一个女生补了一句:“有几个人讲,他们好想到我们班呢!”
到了县城,我叫几个人去买食物,我自己去买胶卷。有的同学乘机到处溜达,有的人等得不耐烦,先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后,才重新整好队伍出发。
路很长。从学校到县城十二里,从县城到千家峒乡政府又是十二里,从千家峒乡政府到瀑布旁边的狗头岩还有五六里土路,我到过狗头岩,但没有去过瀑布,不清楚狗头岩到瀑布有多远。
杨七苟不知溜到什么地方了。
一路上,我看到一些景物,就讲一些相关的故事给大家听,看得出来,他们有点累了,但又很好奇,很开心。
千家峒作为瑶族的发祥地,一直不为世人所知,就连瑶族人自己,大多也只知道千家峒的名字和传说,而不知千家峒具体在哪里。直到前几年,中南民族学院的一个讲师带学生来考察并写了《妇女文字和瑶族千家峒》一书,千家峒才有了名气。为了保护性地开发这块宝地,县政府正千方百计地争取政策,引进外资。即使这样,千家峒还是百废待兴,连一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更谈不上其他的配套设施。
我曾经来过两次,可都是望山却步,游了狗头岩之后就走了,瀑布就在狗头岩对面那座高高的山上,可望而不可即。
全班学生都到了狗头岩的山脚下,个个汗流浃背。虽说很累,我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路上没有出什么事。
山脚下有个村子,我让大家把单车都放在村小学的教室里,请在学校里住的一个老师照看一下,然后就带着学生们去游村后的狗头岩。
岩洞下面有一口像池塘一样大的山泉井,井水清甜清甜的。喝水解渴之后,学生们都嚷嚷说累了,要吃了东西再游山洞,我一看表,差几分十二点,也好!
沿着小路,沿着山泉,全班学生坐成一堆。一编织袋饼干、一编织袋加一提包的包子,很快就吃完了。每人又发了两个大饼,边吃边说笑。我点了一下人数,少了四个!到哪儿去了?
忽然,山上岩洞口冒出四个人头,大喊大叫着。学生们都往上看,原来是杨七苟他们几个家伙。我吼道:“快下来!饿死你们!”
他们“咚咚咚咚”地跑了下来。我问杨七苟:“你那袋荸荠呢?”
“路上吃光了!好口干。他们这个抓一把那个抓一把就没得了!”
“那其他人吃什么呢?太不像话!”看他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更来气,“等一下你不要跑,好好地给我带路!”我严厉地说。
“好呢!”杨七苟咧开大嘴巴,做了一个鬼脸。
吃的时候,有的男生把东西抓进自己的口袋里,搞“小金库”,害得女生和班干部都没吃饱。我就更可怜了,只吃了两个小包子,想再吃一点的时候,一看,除了预留的几个大饼,什么都没了。
休息的时候,我再次强调了纪律:不准单独行动,不准掉队。
学生们都说这里风景太好了,嚷嚷着要照相。我笑道:“你们吃了饭,有了精神是不是?好的,抹干净嘴巴,给你们照几张!”
大家都笑了。有几个真的去洗嘴巴,女生忙着梳头、整理衣裳。杨七苟一个人站在一边,故意对着我做出一手拿镜子一手梳头的样子,眼睛对着想象中的“镜子”不停地打转。看了他的“表演”,男生们大笑,女生没梳头的笑弯了腰,正梳着的就羞得捧着脸不敢抬头。
我笑骂杨七苟:“帅哥,搞什么歪门邪道,在我面前耍魔术?快站好!”
“是!”他耷拉着脑袋,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照了两张集体照。准备照的时候,男生站在路上,女生站在浅水里,一副狼狈不堪却又庄重严肃的样子。我故意喊了一声:“好,请你们鼓起眼睛!”
“哈哈哈哈……”大家全都笑得前仰后合,我趁机按下了快门。
通向狗头岩的是一条陡峭的弯弯曲曲的用水泥做成的假石板路,路的两边是高高的杂树和茅草,使山路显得更狭长幽深。欢乐的队伍蛇行而上,很快就到了洞口。
我们总共带了五个手电筒和十来支蜡烛。我带着女生和几个班干部走在后面,猫着腰进洞,从洞口往里的路又窄又滑又陡,有时洞里还很低,身子都直不起来。
走了一段后,豁然开朗,头上还有阳光射下来:前面是一个很大的洞,洞里峭石林立,好像洞中之山;一条陡峭的石路一直伸向幽深的洞底。“狗头”就在我们右边的不远处,确实只有一个“头”孤零零地蹲在一块高而平的岩石上,它的面部像人,其他部位与真的狗没两样。
平滑的洞左石壁上有三根闪闪发光的像柱子一样的钟乳石。它不仅发光,而且像龙一样有头有尾,全身龙鳞,非常壮观。我正在仔细观赏的时候,有几个家伙不知在什么地方敲了几块钟乳石回来,很漂亮:有的像动物,有的像假山,形态各异。我想批评他们几句,但已成事实,多说无益。
很多学生往洞中更深处钻。突然,洞里响起一阵喊叫声:“老师,没火了,快来照我们一下!”听声音,又是杨七苟那家伙。我赶紧过去,把他们“照”出来,杨七苟边走还边嚷嚷:“里面还有好深!我们没有火了,可惜得很!”
下得山来,有学生跑过来喊:“老师,你的单车铃子不在了!还有几部单车的铃子也给别人偷走了!”
可恶!有几个学生喊叫着要去找小偷为我打抱不平,我苦笑了一下说:“算了,都怪我,没有派人守车,唉,单车没被偷走就算走运了!”
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还游不游瀑布呢?男生都要求去,女生不作声。我就说:“大家都去!我们辛辛苦苦来一趟,连瀑布都没有看到,以后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们把车子放在村边的坪子上,抽签决定了两个守车的男生,给他们每人照了一张相,又各发了两个大饼,做到“仁至义尽”之后,其他人就出发了。
我看到,很多男生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应该已经很累了,却还都兴致勃勃的。女生呢,还是跟在后面来了。男生们笑她们没用,她们之中只有杨小美嘴硬,拼命地为女生辩护。
走着走着,我却犯了难:我自己没有去过瀑布,杨七苟也说没有去过。我只好去村里请向导。我们走进一家屋里,家里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那大嫂很热情,一听我们说要请个人带路去瀑布,就毫不犹豫地用土话对那男孩说:“大人都出了工,这样,小毛,你把他们带上山去!”
我吃了一惊:这孩子能行吗,大人怎么这么放心?也许猜到了我的心思,那大嫂解释道:“不要紧的,他晓得路!”
那小毛不肯去。我掏空所有的口袋,把钱放在桌子上说:“这点小意思。请收下。”
那大嫂推辞了一阵后,又去劝小毛;旁边的学生把几个大饼塞给小毛,又逗又劝,小毛才答应带路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走过村子,走上了山边的可以通车的沙石路,沿着沙石路走了一段,岔进了路边的一条几乎看不到路影子的路。
我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路!何止是没有路影,还要不停地过河、爬山。当初到狗头岩的时候,有的学生还不肯穿着鞋过河,在泉水边照相还要脱掉鞋子,看到我穿着鞋子进水里还以为我是发神经,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每隔不到一分钟就要过河,而且水底有很多尖利的石头,就算是穿着鞋子,也难保不会扎到脚板。
不仅如此,有河可“走”还算好,走着走着,河水也越来越深,只能寻找河边稍稍露出头的石头来落脚了。这些石头,不仅成四十五度斜角插在水里,而且露出水面的那一点点还长满了苔藓,苔藓又湿又滑,稍不小心就会把人滑到又深又冷的水里,而且天知道那深冷的水中是否有“暗礁”!
“小心”又是怎么个小心法呢?前脚走一步,立住脚跟,一只手赶紧去找到并抓紧河边悬崖上的某棵小树或某把草根;后脚再跨过去,另一手快速跟进,抓稳另一处或同一处的树或草。
杨七苟奋勇当先,杨小美、曾庚梅紧随其后,而罗天佑这个书呆子和卢玉媛、王芳等女生就气喘吁吁地跟在我后面,当然,队伍的最后面有得力的班干部断后。
王芳一拐一拐地走着,脸色苍白,我问她怎么回事,她皱着眉头轻轻地答道:“我的脚肿起来了,来的时候就痛。”
出发的时候,王芳就不想自己骑车,希望我载她,但我要载小梅,因为小梅不会骑车,而且长得又高又胖,没人愿意载她。现在可好了,王芳脚痛走得慢,小梅跟在我后面走得更慢:她一声不吭像乌龟一样爬着,胆小得连蚂蚁都不敢踩死,两眼死死地盯住脚下,一分钟走不出一步,真是急人哪!好在有几个得力的学生在前后照应,不离不弃。我想起了“老弱残兵”这个词,情不自禁地笑了。
“大部队”在前面等着我们。他们在嚷嚷什么,听不清楚。山越来越陡,水流越来越急,一个接一个的小“瀑布”,一个比一个高。走到“大部队”前面的时候,我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色”:杨七苟掉进了水里,刚刚爬上岸,浑身湿透;那个带路的小毛正在大哭,提起鞋子要往回走。
怎么回事?杨小美快言快语地告诉我:“这里没有路了,那个小毛要回去,我们不让他走,他就哭起来了,嘻嘻……”其他人也在笑。
“笑什么?这里上得来,你看我们!”是杨七苟的声音。大家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杨七苟和另外几个男生已经爬到我们头上的悬崖峭壁上了。
“前面有没有路?”我大喊。
“有,上来吧!”
“上不得,上不得!”下面几个人嚷嚷。
“我看看!”我靠近悬崖观察:哇,好险恶的地势!溪水与山脚形成了一个直角,根本没有一点倾斜。杨七苟就在我头顶上,我居然看不见他!
怎么上去?河边有一块斜入水中的长长的岩石,有一点点冒出了水面,上面可容得下脚尖,人站在上面是肯定站不稳的。要想从那里爬上山的话,两手必须抓牢悬崖上的草根,如果能爬上一步就不怕了,因为有一根粗大的野藤从上面垂下来,杨七苟他们正是攀住藤子上去的。他们真是不要命了:万一藤子断了呢,他们不是要活活地给摔死吗?他们不怕死,正在把那根粗长的野藤子捆到上方的一棵大树上,还派了几个人往下一点的地方接应——一手抓住藤子,一手抓住下面的人——又接了两个上去。
上还是不上?我也有点犹豫了。
那个小毛又在闹着要走,我就让他走了。有的同学担心他的安全,我笑道:“不要紧,山里的小孩子嘛,他妈妈都相信他,我们反而不相信?”大家都笑了。
男生们几乎都要上山,只有个别人有点怕。女生呢,杨小美和曾庚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去了,亏她们不怕死!剩下的六个女生,都坐在石头上喘大气,不肯走了,要回去。我劝她们:“我也想去爬一下山。既然来了就爬爬算了吧,‘无限风光在险峰’。如果你们现在回去,不是一样危险吗?”
她们只好答应跟着爬上去了。
男生一个个都上去了,连最小的杨俊也没有退缩。就剩下六个女生和不离我左右的四个“保镖”:罗天佑、卢飞龙、何理和方志明。我让罗天佑和方志明先上,留下卢飞龙和何理与我一起断后。
这六个女生真是活宝贝!莫求玉身子轻盈,嘴里虽然嚷嚷着“怕”,但在上面同学的接应下,很快就攀上去了;卢玉媛是个矮个子“人精”,也很快上去了;王芳在我的眼神鼓励下,不甘落后,也顺利地上去了;做操时动作最笨的蒋玉也居然爬得很快。没想到蒋英却成了大问题。这个瘦高个女孩在学校运动会上曾得过800米赛跑的第一名,身体条件不错,平时胆子也不小,现在却好像有恐高症似的,说什么也不肯爬上去。劝来劝去,她才抖抖索索地伸出两手去摸悬崖,上面的“大力士”唐小兵弯下腰来抓紧她的左手,我在下面捧住她的双腿往上推,她的双脚却令人恐怖地抖个不停。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举着她,她还一直哭声哭气地嚷嚷着“上不得,上不得”。我狠命地举起她的双腿往上推啊推,终于把她推到上一层去了,在唐小兵等人的努力下,总算把她弄上了悬崖。我松了口气:要不是唐小兵力气大,真不知结果如何。
我重新站稳脚跟:刚才好险哪!我左手抓着的草根就要掉下来了,要是那样的话,我就要滑到水里面“洗个澡”,像杨七苟一样。我弄湿了还是小事,我的脖子上挂着五个装了手电筒的书包和一个照相机呢,书包已经被那些学生弄湿了一些,那个照相机如果也湿了,那可就糟糕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还有一个小梅。她比蒋英更胆小,而且比蒋英重得多。我又提起精神,慢慢地把她接到我身边,慢慢地托起她,让上面的唐小兵抓住她的左手,我和卢飞龙一左一右托着她,总算把她弄了上去。
我们三人也上到了悬崖的第一层。留在第一层的总共四个人:我、唐小兵、卢飞龙和何理。唐小兵是班级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学习成绩不好,却总是说最崇拜我;这段时间他长了疥疮,听说温泉和瀑布的水能治好,所以这次春游特别积极。卢飞龙跟方志明一样,最爱学我的样:衣服、发型、语气、字形、表情、动作等方面与我惊人地相似。方志明人比我矮,但身材与我一样瘦小,脸型与我相像,特别是那酒窝,加之特意模仿我,所以人们总以为他是我弟弟。卢飞龙呢,学习成绩与体育都不错,身材与我一样高一样瘦,脸型不太像我,但处处模仿我,特别是模仿我的性格。比如,我喜欢笑着骂人,被戏称为“笑面虎”,卢飞龙最佩服我这一手,就学我,学生们暗地里叫他“小笑面虎”,他还很得意。可惜没学好,只学到发怒的方面,幽默方面就欠缺了,所以他总是叹息。何理是全班最帅、最爱打扮、最喜欢跟女生说笑的男生,他经常对同学说:“我谁都不怕,但看到班主任我就发抖。”其实,他很喜欢跟我聊天,只是怕我骂他贪玩。
三个学生都要我先上悬崖。我想了想,也行,反正他们三人都有力气。我正抓住藤子要攀上去的时候,突然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从上面飞快地往我头顶上砸下来,我赶紧把头往旁边一偏——脚却无法挪动,石头砸在我的左腿上,痛得我喊出了声。三个同学关切地问我,我忍着痛说:“不要紧。”
悬崖上面齐刷刷地探出来一排脑袋,又喊又叫:“石头砸到老师了!”
“是哪个把石头推下来的?”我旁边的卢飞龙和何理恶声恶气地仰头猛喊。
我向悬崖上挥手示意:“不要紧,注意,我上去了!”
抓着藤子上去不仅需要力气还需要胆量:我也怕藤子断,何况是那些娇娇女呢!我左腿麻木,只能靠双手和右腿用力。
我上去之后,下面的三个同学也很快地爬了上来。
“好险啊!”方志明告诉我说,“刚才他们都讲石头砸到你的脑壳,怕是不得了。”
王芳站在我身边,一脸羞红,我一看就知道什么原因了:肯定是她因为脚痛不小心碰倒了石头。我对王芳笑了笑表示安慰,然后对众人说:“假如我死了,你们有活路吗?你们怎么出山呢?”又拍拍脖子上的五个书包和照相机打趣道:“你们看,我这么富的人,连脖子上都挂满了东西,死神会收我吗?”
听了我的话,同学们都转忧为喜了。爬上了悬崖,并不意味着路就好走了。山陡路滑,还要下山回到溪边。走平路都一分钟一步的小梅,现在的情况就可想而知了。其他的时候不必说,单说刚才爬悬崖,小梅一个人就花了半个小时。
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瀑布面前。好一个瀑布!李白诗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用这两句来形容眼前的瀑布实在不过分,它就像一个巨人,我们还没它脚后跟那么高呢。我们在远远的地方看瀑布。天阴着,好像在下雨。怎么,真的下雨了吗?我左看右看,原来都是瀑布“惹的祸”!
学生们喊啊,跳啊,唱啊,最后变成了全班师生的大合唱:“你不要哭哭啼啼过一生,一定要哈哈嘻嘻过一生。虽然是人人的想法不同,终归是可爱的人生。得意的时候你抬起了头,失意的时候你不必烦忧,安安乐乐地渡过难关,安安乐乐地渡过难关。哈!可爱的人生可爱人生,让我来祝福你的人生!你不要痴心妄想过一生,一定要脚踏实地过一生。虽然是人人的想法不同,终归是可爱的人生。只要是一双手不怕吃苦,只要是经得起暴雨狂风,说说笑笑地渡过难关,说说笑笑地渡过难关。哈!可爱的人生可爱人生,让我来祝福你的人生!”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我大声问道:“各位有什么感想呢?”
“我们胜利了!人定胜天!”杨七苟大叫。
何理文绉绉地说:“我觉得开阔了视野。”
王芳说:“我终于战胜了困难。”
莫求玉说:“我很高兴。”
……
我大喊:“今天的苦,值不值啊?”
“值得!”大家异口同声。
“对,很值!同学们,刚才你们谈了你们的感受,得出了‘值得’的结论。但是,如果我们不上山,我们就不会看到瀑布,而且以后还会望山却步。我们想想,我们能够看到瀑布,靠的是什么?”
“不怕困难!”
“对,不怕困难!无限风光在险峰!只有战胜困难,才能看到壮丽的景色!学习也是这样,我们只有刻苦努力才能取得好成绩。不能总怪自己成绩差,所以不想学,是因为不想学才成绩差,你们说是不是?”
学生们若有所思。我又说:“今天的成功,还有一个原因是大家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互帮互助,不让一个同学掉队。而昨天这个时候,我们有的同学可能还在为谁该打扫卫生而吵架;以前,有的同学还把别人的书踩到水田里。你们说,不团结友爱,我们的班集体会胜利吗?希望同学们都好好地从今天的成功中学到一点东西,想一想自己以后应该怎么做!”
学生们个个低着头想自己的事。
我看看杨七苟,他正心事重重地看天。
“杨七苟,你在想什么?”我走过去问他。
“老师,我想照相,记住今天!”杨七苟一字一顿地大声回答。
大家都笑了。
“笑什么?”杨七苟狠狠地瞪了他们几眼,“我,我昨天还想打你一顿(对着卢飞龙),因为你天天罚我扫地,你讲我乱丢纸条。从现在开始,我绝不再做那种事了!”我笑了,大家笑了,卢飞龙也笑了。
我对学生们说:“好了,既往不咎。我们要永远记住今天,记住这‘可爱的人生’!”
“咔嚓”一声,留下永远的笑脸,永远的回忆!
时针已经指向六点。
“好,回去吧!”我觉得没有再次宣布纪律的必要了。
瀑布,相见时难别亦难,上山不易下更难。
我们先走了水路。杨小美把几个女生背过溪边的斜石,卢飞龙、唐小兵几个人横握着一根长长的树枝,在溪水与悬崖之间隔出一条“小路”:从瀑布往下的一段,溪水又急又深。很多次,他们自己连人带树枝一起滑到了水里。
杨俊不小心滑下了水之后,脑袋碰到了水中的岩石上,不省人事。我叫了两个高大的男生轮流背着他走——卢飞龙他们几个人都要和我一起照看女生。
走过一段之后,水边实在是无处下脚,我们还得下山,然后还得在来时上山的地方抓着藤子滑下悬崖。我让唐小兵、何理两人先滑下去,把树枝横在溪边,以防止滑下悬崖的同学掉到水里。只小梅一个人就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下悬崖。
卢飞龙、罗天佑、方志明、何理四人在我前后寸步不离,为的是保护我,更为保护那些女同学:小梅需要我拉着她的手才敢移动脚步,其他人都在我前后小心翼翼地走着。
天已经漆黑了,手电筒只有两个还亮,其中的艰难简直无法形容。
出山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好在杨俊没有大问题,能够自己走了,这让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我脱下外衣给他穿上,虽然我也冷。
出山之后,学生们好像都高兴得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和恐惧,又有说有笑了,说着笑着,后来就高声齐唱起了“济公之歌”:“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我们的处境确实比济公好不了多少。
回到停放单车的地方,我又松了一口气:那两个男生居然在这里守了一个下午,整整六个小时!没吃的,没玩的,而且人生地不熟。还有,他们是来春游的,却变成了来守单车。村里的人家看着他们可怜,正在帮他们煮饭。饭快熟了,他们就要“熬出头”的时候,我们却回来了……我心里默默地向他们致敬。
我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六个人。有学生说,这六人没有上山,那就可能回去了吧。不管了,反正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走!
到达千家峒乡政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天太黑,路不平,我们不敢骑车,走七八里路用了两个小时。有的学生实在走不动了,而且所有的学生都想在这里住一夜再走。我很为难:口袋空了。
有个男生说他有十块钱,我就拿着钱带着几个学生去乡政府交涉。乡政府值班的女同志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可能因为看我们很可怜,同意我们住下十三个人,那女同志还提出用货车把我们送到县城,我想到了县城就更没钱住店了,表示感谢后没有同意。女同志又带我们去找招待所管理员。安排好了住店的男生之后,招待所管理员还热情地请我也住下来,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还得送那八个女生回去,否则我为什么不让女生住下来呢?她们更累!
因为天太黑,女生不敢骑车,我只好让那些不住店的男生骑车先走,我带着女生步行到县城,卢飞龙、罗天佑、方志明、何理四个男生坚持不骑车,一路陪着我们走。
离开千家峒乡政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夜,正在悄悄过去;路,还是那么漫长。一路上,尽管我强打起精神,不停地讲笑话讲故事,可所有的人总是抬不起头,到后来,我也边走边打瞌睡。
王芳的脚肿得厉害,人又太累,走到半路的时候,她竟然赖在路上不肯走了。左劝右劝,她才又爬起来走——哪里是走呢,简直比爬都慢些!也怪不得她们,整整走了一天了,仅从进山开始算起,到现在就有九个小时了!
晚上两点半才走到县城。多亏了小梅的家在县城。小梅带我们去她家,小梅妈迷迷瞪瞪地给我们开门之后,赶紧给我们煮面条、鸡蛋。杨小美她们个个说说笑笑、精神焕发,我实在是又饿又累,躺在椅子上就睡。后来才知道,她们的高兴是做给我看的,杨小美和王芳后来对我说:“我们看见你的样子都怕。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凹陷得都看不到了!”
吃过饭,我与几个男生要回学校。小梅妈拉着我不准走,劝不动我,弄得她自己都快哭了。我不能不回去,我放心不下那些已经骑车走了的男生,更放心不下那几个没上山的学生,我要回去看看他们都安全回到学校没有。至于这几个女生,就只好让她们麻烦一下小梅妈了。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本班男生寝室里没睡几个人,我心里很不安。洗了个冷水澡后,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起来洗了把脸就跑到教室里查班。
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还不到一半,女生都在,受伤的杨俊不在。王芳脚痛得在寝室里哭。很多师生都为我担着一把心,校长却对别人说:“你管他呢,出了事他自己负责,学生成绩垮了他自己负责。”
到第二天正式上课的时候,全班学生都到齐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芳的脚痛了一个月。我每天都骑车送她回家换药,每天为她洗脚包扎。
初三毕业成绩揭晓了。全县的中专录取人数共60人,其中我班有7人,全县排名第一;全县高中招生六个班约300人,我班录取25人,全县排名第一;我任教的语文人均91.7分,全县排名第一。
学生们毕业离校后,我喜欢沿着校外的公路散步。每当看到公路上滚滚的人流,听到不绝于耳的车铃声,我就想起了瀑布。想起那个难忘的日子的时候,我就独自笑了。
在校园内,我不太笑得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