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噩梦之初
愤怒总是以愚蠢开始,以后悔告终。
——毕达哥拉斯
1.一张旧报纸
长时间飞行,对白一舟来说从来不是一件愉悦的事。
耳朵里单调烦闷的噪音仿佛永无停歇,机舱内的空气压抑沉闷,不仅有小孩儿时不时爆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哭叫,还有乏善可陈不足以带给人安慰的飞机餐。
即使白一舟从来不考虑替抠门的林局节省出差费用,享乐至上地永远选择商务舱,但也仍然避免不了糟心的感受。
下了飞机后,白一舟如一条脱水的咸鱼,干瘪的肚腹里每个缝隙都塞满了负能量的抱怨。
桃远市是一座风景优美的海滨城市,也是年轻人旅游出行的打卡胜地,经济发达,消费能力遥遥领先。
虽然疲惫不堪,却阻挡不了手机软件的热评推荐中,一碗传说中隐于深巷的绝味龙虾拌面的诱惑。
白一舟告诉自己,一下飞机就发现了美食,这就是天意。
他一向从善如流,从不拒绝美食和美人,当然也拒绝不了天意。
负能量像被台风刮过了一般消失无踪,白一舟拖上行李直奔面摊。
白一舟到达面摊附近时,整座城市已经风停雨歇,表面上一派祥和。
传说中的绝味龙虾拌面每日天黑出摊。
人算不如天算,堵了会儿车,他赶到的时间便比计划晚了一点,却刚好赶上出摊。
巷子深,人声沸,几张木桌,几组条凳,空气里食物的浓香简直引人犯罪。
白一舟双目如电,一扫而过,就暗叫不妙。
这会儿,竟没有了单独的空桌,如果想要立刻吃上那心心念念的面,看来只能与人拼桌。
好在他脸皮一向够厚,看准了角落里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人,唯恐再落于人后,不管不顾便撒腿冲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哥们儿,这儿没人吧,拼个桌啊!”
苍蝇馆子,街边摊子,三教九流的,拼桌也是常事,打声招呼就算他为人客气,哪里还需与人商量?
他话音未落,便气吞山河地冲老板吼道:“老板,给我来三碗面!”
动作、声音一气呵成,完美。他长舒一口气,最后才顾得上定睛看对面那人一眼。
这一看,竟呆了呆。
坐在对面的男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少年……这少年,完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个环境里的人。
他看起来,让人非常倒胃口。
白一舟想,他想表达的意思,是非常中性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是无理骂人。
这前尾巷,是这座城市最具烟火气的地方,而对面这少年,却只能让人想到不食人间烟火。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面色非常白,是一种接近病态的白,但并不是那种死肉的颜色,更像是一种虚无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白。
白一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个奇怪的评价。
少年的头发有些长,额前的发丝将眼睛遮去了一半,显得气质柔和,甚至有些低眉顺眼。
虽然无法看清少年目光里的情绪,但那俊秀高挺的鼻梁,刀削般的脸部线条,都毫无疑问地说明,这是一个美人。
白一舟自己本身也算帅哥,是那种阳光俊朗型,从小没少被人夸,去年更是因为形象出色被选为桃远市市民心中的警察之星。
但见到这少年,他竟少有地惭愧了一下。
美人之美,原来真是不分性别的。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肩宽个高,毫无疑问是个和他一样的雄性生物,他简直想要轻佻地吹出一声口哨来。
于是,从这一刻起,在白一舟眼里,世界上分为三种人——
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美人。
不过,美人虽美,胃口还是要倒的。
此刻,在这个美人的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龙虾面,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当满街的食客都怀着对美食的虔诚之心热情奔来时,他却独自盯着龙虾面,一脸索然无味,像是多吞一根面条,也难以下咽。
这就是白一舟心里说的,看到一个这样不尊重食物的人坐在面前,会让人感觉倒胃口。
这样淡漠的反应,会让再期待的食物,也变得令人有些怀疑起来。
“砰砰砰”三声,三碗热气腾腾浇着红油香气扑鼻的龙虾面已经被老板豪气冲天地撴在了桌上。
“吃面嘞!”带着浓重方言的招呼声,像战士出征前的一声号角。
金色的面线上,净了壳只余鲜嫩肉体的厚厚一层龙虾风骚无比充满诱惑,令白一舟嘴里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
美味啊美味!
青川看着对面的年轻男人。
男人剑眉星目,俊朗阳光,一件休闲套头衫和运动双肩包令他看起来像活力四射的大学生,但笑起来时眼角细细的纹路又似乎藏着不那么青葱的岁月。
青川心里,慢慢地浮现出一些微妙的情绪来。
是羡慕吧。
羡慕活在阳光下,这样张扬自在的人,像野草一样肆意,像狂风一样嚣张。
而他,连他自己偶尔在街边的橱窗里照见自己的脸,都会生出厌倦来——那脸无悲无喜,宛若一张硬化了的面具。
他在心里低低地叹息。
多年后重逢,他竟然一眼认出当年那个熊孩子,而对方显然已经完全认不出他。
因为他还是他。
而自己已经不是自己。
行吧,反正面也凉了,他也该走了。
年轻男人已经开始惊天动地地对付三大碗面,仿佛解决眼前的食物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事。
男人吃得酣畅淋漓喜悦满足的样子让青川几乎怀疑他们吃的不是同一种食物。
然而,这小摊上只有这一种招牌食物。
来者皆食面。
白一舟一边大口吃面,一边抽空抬眼瞅了瞅对面的美貌少年。
偷偷抬眼的一点余光里,他看到那少年面孔苍白,波澜不惊地凝视着他的面碗,那凝视里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他说,他会觉得,那是羡慕。
羡慕?
羡慕他有钱点三碗面,而自己只能点一碗?
问题是,大哥,你那一碗也活活糟蹋了好吗!
青川听不见白一舟心里的吐槽,他默默站起身来,背好自己的背包,走出面摊。
他的面摆在桌上,未动几筷,已然冰凉。
白一舟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望向那少年离去的背影,他不得不承认,就算以同性看同性的挑剔眼光,那背影也实在好看得扎眼。
白一舟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继续享受他的龙虾面。
少年离去后,座位迅速被一名光头大汉占领,大汉一边点面,一边抓起座位旁的一样东西,向白一舟递来。
“你的?”
白一舟下意识地接过,是一张报纸。
刚才那少年坐在那儿时,这报纸就叠成整齐的一小张,放在他的面碗旁。
他还以为是垫桌用的。
他刚想说不是他的,话到嘴边,却成了“谢谢”。
白一舟几乎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敏感,与其说是职业习惯,不如说是他的天赋。
而他之所以成为一名警察,也和他的这种天赋有着直接关系。
他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这么吊儿郎当的。
比如此刻,对面低头搅面的光头大汉就没注意,这个一人能够干掉三碗面的帅哥已停下了筷子,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射出一种冷峻的光来。
他忽地站起身来,疾风一样朝外奔去。
三碗面中被无辜放弃的两碗,默默地散发着微微的热气。
那个少年!
白一舟想,他应该没有走远。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追那个少年做什么,那完全是一种直觉。
直觉告诉他,那报纸,也许是少年故意留在那里的。
被折得整齐的报纸,完整地露出了一面新闻,标题是:爱心孤儿院深夜大火,无人幸免。
这条新闻,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
标题旁,用黑色的钢笔,画了一只小小的鸟,呈飞行状。
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份报纸,不是最近的,甚至不是近年的。
它的日期显示,它来自三十八年前的桃远市。
它不是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白一舟知道,这世上一切的看似巧合,其实都有迹可寻。
而他一瞬间就已经笃定,在这面摊上遇见那个少年,不是偶然。
但是,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那看起来病恹恹的少年,竟像是融化在了风里一样,凭空消失了。
2.神秘电台
窗外,月明无星。
晶莹剔透的红酒杯里,深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斜靠在窗台边的穿着剪裁得体的精致西服的年轻男人,正是桃远市有名的花花公子翁良渚。
此刻,他并没有去品尝手中名酒的意图,反而目光一直在左手掌心里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上徘徊。
一枚戒指。
一枚镶着硕大彩钻价值不菲的戒指。
一枚可以用来向女人求婚的戒指。
他有些烦躁地抬手扯了扯衬衣的领口,似乎有什么东西令他呼吸不畅。
戒指发出温润的光,触手坚硬冰凉。
价值于普通人自然是昂贵的,然而对他并不算什么。
让他不安的是,这枚戒指代表的意义。
他,翁良渚,一向游戏花丛的男人,居然想向一个女人求婚。
是什么令他有这样的疯狂念头?
是那个叫林蝶的婚纱设计师格外美丽,还是她能给他带来资本融合的契机?
不,都不是。
是他爱上了她。
“爱”这个字一跳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手里的红酒杯似乎瞬间变成了毒蛇的芯子,舔了一下他的手指。
他猛地把杯子松开,任它滚落在柔软而厚实的地毯上,深色的液体渗进精致花纹里,变成了一块令人厌恶的污渍。
翁良渚大步迈出房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紧紧握着那枚戒指。
他心里的无名火更大了。
上个月新来的保姆又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肥皂剧。
她大概压根儿没想到翁良渚会从房间出来,毕竟前几个晚上,他都是一反常态入夜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喝得大醉。
他酒品很好,喝醉了也是无声无息。
然而今天她的愚蠢令她要付出代价。
翁良渚暗下决心明天就通知家政公司换人。
他飞起一脚“砰”的一声猛踢在保姆房厚重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房间里哭哭啼啼咿咿呀呀的肥皂剧对白瞬间消失。
四十来岁的中年保姆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堆起满脸笑容,却只看到那个男人怒气冲冲的背影。
“去把我房间弄干净!”
午夜的露台上,花箱里的早春樱暗香浮动。
天气还未转热,光线柔和的花园地坪灯周围,也没有朝生暮死的小飞虫在扰人。
从不远处的人工湖吹来的微风有些凉意,然而喝了酒的人正好需要,因为他通体发热。
面前小桌上的红酒瓶已经空了,翁良渚仰躺在舒适的露台椅上,紧紧闭着眼睛。
不知何时,他已睡去。
睡着了的年轻富豪,有着一张堪称英俊的脸,紧实有型的躯体也焕发着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气息。
他早年丧父,母亲翁太太是翁氏集团的铁血太后,他是唯一的继承人。
一切顺风顺水,完美无缺。
但是,他并非没有烦恼。
比如此刻,进入梦中的他就眉头紧锁,面露痛苦。
他在做一个令他心碎的梦。
梦里,大眼睛齐刘海的长发少女抓着他的衣角,泪眼汪汪地问他:“阿良,你不要我了吗?你忘了我了吗?你要娶别人了吗?”
他心里一痛,下意识地把少女紧紧搂在怀里,心里如同热油滚过般煎熬,这一刻,他感觉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他急急争辩:“不是的,栀子,我怎么会忘记你?我要娶林蝶只是因为……只是因为……”
他脱口而出:“因为她像你!”
叫栀子的少女弱如蒲柳,洁白小脸楚楚动人,她正是翁良渚初次心动爱上的女孩儿。
是她……
是她让少年时期的他,明白了什么是纯情的心动。
然而……
栀子嘤嘤哭泣:“可是,我已经死了,阿良,你为什么不替我报仇?”
翁良渚的眼泪也哗哗流了出来,他恨不得号啕大哭将自己的心掏出。在她的面前,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幻想和她共度一生为她披上洁白婚纱的纯情少年,而忘记了自己已是阅花无数风流成性早不知真爱为何物的成年男子。
“是我不好,栀子,你不要哭了……”
突然,絮絮叨叨的他惊骇地大叫一声,将怀里的人猛地推开!
白裙少女的眼里、嘴里冒出汩汩鲜血,瞬间将她染成了血人!
她软软地倒在地上,眼睛却还睁着,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地看着他。
那正是当年他见到她最后一面时的样子!
他的栀子啊!
“找出凶手,阿良……”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全身颤抖着,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犯了错误的保姆听到二楼露台上的异样声响,犹豫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但最终还是决定装死。
前辈在她来之前就告诉过她,这些有钱人怪毛病多,能闭眼绝不要睁眼,能装傻绝不要强出头。
她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挂钟,时针已指向深夜十二点。
翁良渚在一阵凉风中醒来,随手一抹,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他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悲伤到无法自抑。
多年来刻意忘却的悲痛往事,原来从来没有忘记。
多年来不敢回忆的刻骨铭心,原来还在心里。
他不是拥有人人羡慕的完美人生吗?可是为什么连最爱之人的夺命之仇,也无法报?
他真的是一个一呼百应的成功男人,还是一个粉饰太平的懦夫?
栀子,她死得不明不白,她死得冤!
一股悲愤与冲动借着酒精的余力在他的胸膛里翻搅,午夜时分,每个人的意志都最薄弱,原本以为已经淡化的往事,又在心里掀起巨浪。
翁良渚猛地坐直身体。
当年,为了那件血案,警察和母亲都全力以赴过,结论是犯案者是随机犯罪、冲动犯罪,并无预谋,得手后很可能已经逃出这座城市,人海茫茫无迹可寻。
时隔多年,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寻得疑踪?
没有办法,只能比当年更加绝望。
翁良渚神情恍惚地胡乱拨弄着手机,他想,该清醒了。
那些事,还是忘了吧。
突然,手机里传出一个声音。
他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竟然跳转到了一个正在播放的网络电台的界面,他听到的声音,正是电台主持人发出的。
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语速不疾不徐。
他好像在讲故事。
翁良渚以为是一个老年人电台,正想关掉,但那讲故事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他鬼使神差地放下了手机,就这样被转移了注意力。
主持人说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叫他小飞。他家境优渥,却不学无术,还爱上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孩儿。
这个女孩儿,就叫她小柔。
小柔清纯美丽、温柔善良,开始,小飞是抱着和那帮同样不学无术的兄弟打赌的心情,故意去骚扰小柔的,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真的爱上了这个好女孩儿。
他们真诚地相爱了。
为了小柔,小飞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改变了他原来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努力学习。
小飞毕业后想出国留学,但小柔家境贫寒,她家肯定无法负担出国费用,小飞便把小柔带回自己家,求自己开办企业的母亲资助。
一切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有一天,小飞陪着小柔去给她一直关心的五保户孤老做家庭清扫归来,路过一片即将拆迁已经无人居住的棚户区时,两人竟被人伏击,双双被击昏。
醒来时,小飞被捆绑在一个漆黑的地方,嘴也被臭烘烘的布块堵上,全身疼痛如同骨断筋折,心里的恐惧在那一刻达到顶端。
他不知道将面临怎样的残酷命运,他也担心小柔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响,而且,就在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他渐渐听清了,那是一个男人喘着粗气的淫笑声!
还有一个女孩儿痛苦的挣扎和哭泣声!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然而,在一片黑暗里,无论他怎样用力,却仍然如同瞎子,而耳朵此刻却变得无比灵敏,把阵阵喘息、呻吟、抽泣,甚至肉体的拍击声都纤毫入微地收进来!
血液全部涌到了心脏!
心脏胀痛到仿佛随时会爆裂!
他立刻就认出了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是他的小柔!那是他纯洁的百合花女孩儿!那是他都舍不得伤害的天使!
而她此刻,正在某个肮脏的畜生丑陋至极的身体下颤抖哭泣,被揉碎采尽!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希望自己立刻死去,这样就不能再听到那些可怕的声音。
但是,他不但无法死去,而且时间还仿佛变得比平时漫长十倍,一分一秒,都像凌迟。
他的眼前能够清楚地浮现那肮脏的画面,赶也赶不走。
他纯洁的百合花般的女孩,在狂风暴雨中绝望地哭泣着,而天上的神明,却没有一个为她睁开眼睛。
女孩儿细细的哭泣求饶声渐渐变了调,痛苦中似乎掺杂了一丝欢愉。
而呻吟声变成了另一种诱惑,小飞发现,他竟然可耻地有了反应!
他流下了两行滚烫而耻辱的泪水。
小柔,你为什么不反抗?你是那么纯洁那么保守,可是现在,你为什么竟然在一个暴徒身下承欢?
你应该拼死反抗!
你应该咬舌自尽!
你应该拼尽全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淫浪!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疯狂的思绪,他想他已经变态了,在这样的刺激下变成了恶魔,腥辣的眼泪在脸上洗刷,他的心里竟然涌出对小柔的嫌恶与恨意,甚至一拨一拨,超过了对无名暴徒的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飞失去了意识,再清醒时,他发现自己手脚能动了,嘴里堵着的臭布块也不见了,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但是,他知道不是梦。
他茫然地站起来,感觉到全身关节仿佛不听使唤般地颤抖。
还是在那个即将拆迁的棚户区,周围,依旧荒无人烟。
“小飞!”
一声呼唤,骤然把他拉回现实。
是小柔!
她向他跑过来!
啊,她跑得跌跌撞撞,难道是刚才激烈的情事让她全身酥软?她的脸红红的,脸上还有着泪光……
他脑海里轰然响起那些呻吟、那些喘息!
不,不,不要再跑向我,不要再装作纯洁无瑕,我甚至可以闻到你身上属于那个畜生的腥臭!
小柔终于跑到了小飞面前,她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就被小飞一个耳光抽得天旋地转。
“滚开!贱货!滚!”小飞激动地吼叫着,他跌跌撞撞狂奔而去,越跑越快。
只留下小柔倒在地上,捂着红肿的半边脸。
……
翁良渚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过大,差点摔倒。
他的眼珠几乎要脱眶而出,好像见到了恶鬼一般。他大张着嘴,盯着桌上的手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故事?
是巧合吗?
一定是巧合!
是梦吗?
是噩梦!
然而,电台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二天,小柔被人发现死在学校的后山坡上,腹部插着的一把尖刀是她的致死原因。
而且,警察经过尸检,小柔还是处女。
所以,小飞开始在黑暗里听到的女声不是小柔的。
他被人算计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主持人用平平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最后,夜鸟电台今天和大家分享的句子,是让·波德里亚的一句话——真相总是在事发后才能知晓,它本身就是阴谋的一部分。再见。”
翁良渚一把抓起那部手机,又好似被火烫般将它扔下。愤怒和恐惧已经将他包围,令他丧失了最基本的理性,然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现在可以肯定,这不是巧合,是阴谋!是恶作剧!
刚才那个狗屁电台里讲的故事,什么小柔和小飞的故事,根本就是他和他的初恋女友栀子的故事!
是他心底最痛的伤痕与阴影!
只是,那家伙进行了各种细节的添油加醋,尤其是在一墙之隔听声音的那一段,简直如同小黄文,仿佛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把他形容得如此猥琐、卑鄙、不堪!
但他不得不承认,除此和出事地点不同以外,故事里的主要情节,都和他的经历吻合。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找不到是谁导演了那一出戏给他看,更不知道是谁杀死了栀子,这些如同一场噩梦,让他始终不能醒来,只能逃避。
可是,这一切一直被他深埋心底,这个什么夜鸟电台,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又能恰好让他听到这个故事?
是他的商业对手在布局,还是他的哪任前女友在报复?
总之,他不能原谅!
在露台上疯狂来回走了几步后,翁良渚终于又拾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他怒气难平:“有件事马上帮我调查一下,有个叫夜鸟的网络电台……”
城市的另一边,一处亮着温暖灯光的房间里。
青川熟稔地关掉所有设备,在转椅上轻轻一转,整个人便和窝在沙发上舒服地喝着橘子汁的米露面对面了。
他抖了抖手里的几页纸,眉头微皱:“你这写的什么啊,跟小黄文似的。”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刚才翁良渚在电台里听到的那个故事的文字稿。
米露早在他念稿子的时候,就已经忍笑到肚子痛,这会儿更是满沙发打滚,笑得“哎哟哎哟”地叫唤。
她穿着一件亮色的时尚宽松薄衫,剪裁精致的短裙下是一双洁白笔直的长腿,充满了活力与诱惑,她的笑容却又如同天真少女,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她的真实年龄。
“谁让那家伙当时那样对他的小女友,写篇小黄文让他见识一下自己当时的丑态而已,想必这位商界贵公子现在已经气得鼻歪眼斜了吧。”米露跳起来,长腿一迈,蹦到青川身边,抢过那几页稿子,看了一眼,又“咯咯咯”笑起来。
“青川,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赋,那么激情的片断被你读得和悼词似的,配上变声器弄出来的那个声音,真是够了。”
青川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伸手取过搭在宽大的椅背上的薄围巾,又扫了一眼工作台上的机器,确认已经关好。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搞恶作剧。当我拿到这个事情的资料进行编辑的时候,我就气得不行,替那个叫栀子的姑娘生气。如果不是她那天回去后留下了一页日记,把这些记下来,这页日记又被我的人找到,那么,她的委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翁良渚没有杀死她这个人,却杀死了她的心!这次顺便捉弄他一下算便宜他了。”
她知道,利用夜鸟电台播出这个故事的目的,是钓出藏在黑暗里的那只“虫”,不过,也顺便刺激一下无情无义的富二代,一举两得。
“米露姐,你真的有三十岁了吗?”青川叹气。
“青川,你真的才十九岁吗?”如此老气横秋。
两个人互看一眼,眼里都有笑意,却都如远山影影绰绰,似乎十分遥远不可捉摸。
“是谁告诉你我的年龄?”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这个问题。
“你三叔。”
“我三叔。”
青川率先笑出声来。
他知道这场对话和以往的很多场一样,已经没法继续下去了。
涉及他三叔那个老顽童,自然有着千百个无法解开的秘密,而且最好做好准备,永远也别指望全解开。
“走吧。”米露拍了拍青川的肩,终于有点姐姐的样子了,“去我的工作室,今天是你的治疗日。”
“嗯。”
“还是一吃东西就吐,厌食的症状没有一点好转?”
“大概,好了一点点吧。”
他也无法确定。
“晚上还是很难入睡?”
“很难。”
其实,不是很难,是几乎,长夜不曾眠。
3.消失的人
年轻的化妆师小心翼翼给面前的女明星绵绵描眉,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因为绵绵今天的脸色一直阴晴不定,那两道秀丽的眉不时紧锁,令她很是苦恼。
绵绵在等一个电话。
她也算娱乐圈一个三流小花,有小小的人气和资源,自然也有了随之而来的小脾气。
不过,对那个人,她始终不敢造次。
嫁给他,是她的目标,也是她的野心。
但是,那个人,无论是在她还一文不名时,还是她初绽光芒时,始终视她如玩物。
她对他的意义似乎只是床伴,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其他的,他都漠不关心。
但要命的是,她动了真心,她想要嫁给他。
“哎哟!”
绵绵大叫一声,化妆师弄疼了她。
其实是可以忍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忍。
想大叫,想发泄,想甩脸色。
那个人的电话还不来。
就在这时,拿在助理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助理看了一眼,赶快把手机递上。
显然她也知道绵绵在等什么。
一见来电显示,绵绵立刻停止了斥责化妆师,像凳子上安了弹簧一样,跳起来快速走开。
“翁先生刚下飞机。他说,请您明天过来桃远市。”
电话里传来的不是期盼的声音,但也不赖。
是翁良渚的秘书小鲁,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永远温润有礼,办事很知分寸。
绵绵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回来时已是春风满面。
“给我订今天的机票,等会儿录完节目我就走。”她吩咐助理。
助理心领神会。
化妆师松了一大口气。
飞往桃远市的飞机上,豪华的商务机舱里,绵绵在看当天的娱乐报纸。
一条新闻吸引了她。
有“古装仙女”之称的人气明星罗娜娜,近日向媒体透露出明年有息影嫁人的意向,被问及良人是谁,罗娜娜但笑不语。
圈内众人猜测她多年经营,终于守得云开,好事将至。
绵绵的目光在报纸上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露出了怨毒神色,用指甲将照片刮出了一道深痕。
罗娜娜,她背后的男人,也是翁良渚。
其实她们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又都假装不知。
混娱乐圈的女子,谁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知得失,懂进退,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所以,罗娜娜突然对媒体放出这样的消息,那恐怕,不会是单纯的空穴来风。
她怀疑罗娜娜已经搞定了翁良渚那个急于抱孙的贵妇母亲翁太太。
大家都是金丝雀时,尚能容忍彼此的存在,可是,一旦有一方登堂入室成了主人,那平衡如何不被打破?
况且,若能嫁入翁家,嫁给有才有貌有手段的翁良渚,谁还稀罕当什么戏子!
绵绵感到重大危机,她必须一搏。
一阵失重感袭来。
绵绵闭上了眼睛,将报纸狠狠扔开。
绵绵一遍一遍地拨打着翁良渚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酒店的房间里团团转。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小鲁的电话,说翁先生临时有事,不能见面了。
千里赴约,被放鸽子,大老板对于金丝雀的任性,倒也不是第一次。
但绵绵感觉到危机的迫在眉睫。
她有一种直觉,翁良渚还在桃远市,而且正和罗娜娜在一起!
如果她这次不能见到他,恐怕将错失一生中最重要的时机!
但是,她毫无办法,也不甘就这样离去。
夜深了,繁星挂于天幕,城市渐渐归于平静。
年轻的专车司机通过后视镜偷偷打量着后座上的乘客。
刚从高档酒店出来的女子,虽然口罩遮面,但仍然看得出是个美人,而且,也闻得到身上的淡淡酒气。
他不太缺钱,但喜欢写小说,所以出来跑专车,因为看到的每一个乘客,都可以揣摩他们身上的故事作为素材。
他猜想这个美人的身上,一定有着有趣的故事。
她此刻要去的地方,正是本市最高档的一处豪宅小区。
绵绵察觉到了司机猎奇偷窥的目光,但她已经懒得去在意。
酒精在她的大脑里燃烧,焦虑与黑夜令她失去了平日里的自制冷静。
“绵绵小姐……”认识她的保姆打开大门,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眼前的状况。
翁良渚是个强势霸道的男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直接过来他别墅的事,在他的任何一个女友身上,都未曾发生过。
“是翁先生临时通知我过来的,快让我进去,被记者拍到就不好了。”
来之前,绵绵就已经想好了措辞。
保姆果然下意识地让开了身,绵绵闪身而入。
“小鲁并没有告诉我……”保姆立时察觉不妥,试图阻拦。
但谁能阻拦住一个年轻女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绵绵早在保姆犹豫的一瞬间,飞快地冲了进去,像一只灵活的野兔,轻车熟路地穿过偌大花园,冲进客厅,再直奔翁良渚二楼的卧室。
保姆慌了,她不敢大声呼喊,只得一路跟随。
绵绵在翁良渚的房间外站定,她清楚地听到里面传来了翁良渚的声音。
并不似他平日里高调冷硬的声音,倒是听出来几分温柔。
偏偏那门隔音效果好,完全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
绵绵举起手,身体微微颤抖着,心里的熊熊烈火却在折磨着她,她知道这门一敲下去,就断无机会回头。
以翁良渚的性格,必然勃然大怒,从此,她再见他亦是千难万难。
她不怕吗?
她是怕的。
她怕极了他,也爱极了他,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也许因为长久以来,日夜在害怕失去,一直揪着心,步步怕错,到了这当头,反而有一种丧气般的放弃感。
那把刀一直悬在头上,就让它落下来吧。
绵绵想,至少,她没有像他过去的那些金丝雀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去,她也算任着性子闹过一场。
也许在他心里,多少能有一点不一样的印象。
她砸响了翁良渚的房门。
两个小时后,警察局里。
“李小姐一直在砸门,我开始吓坏了,后来过了十多分钟,翁先生一直没有出来,房里也没有一点动静,我觉得不对劲,才去拿钥匙……”
保姆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坐在她对面的女警察看到她双手神经质地抖个不停,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不知道翁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房间,但是那房里……那房里……镜子上有血!”
保姆双手捧杯,杯里的水因为她手的抖动而不断洒出来,她却浑然不觉。
“翁先生最爱干净,他的房间我每天都要擦三遍,镜子上那么大一片血,之前是一定没有的。要是有,他早就把我开掉了。”
也正是穿衣镜上的这片血迹,让保姆决定报警。
“他在房里,他明明在房里!”
无论问什么,绵绵都只会重复这一句话,她目光呆滞,像是遭遇了什么重大打击。
翁良渚的母亲赶到警局,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这个女明星一记响亮耳光,也没有把她从混沌的状态里打醒。
“他在房里,他明明在房里!”
她继续重复着,眼角悄悄流下了一滴眼泪。
桃远市富豪翁良渚在自己家的别墅里离奇失踪了。
翁良渚的房间在二楼,窗外是一个私家泳池,而他的房门当时被绵绵把守着。
原本这件事不应该这么快被闹大,毕竟一个身家上亿的年轻富豪,随时出发去往世界的哪个角落窝几天都并不奇怪。
但无巧不成书,小明星绵绵和保姆都力证当时翁良渚正在房间里,在门外还能听见他的声音。其后,她们进入时,房间里已空无一人。
这就蹊跷了。
在不可能的情况下,门窗紧闭,人消失了。
警察们几乎要怀疑保姆和小明星串通起来演戏。
然而,现场确有一点奇怪之处——
一面大穿衣镜上留下了一片手掌大小的血迹。
经过化验,血迹并不属于翁良渚,也不属于绵绵或保姆。
这血,似乎带来了一点凶险的味道。
与此同时,在桃远市郊外的某个地方,一个长相俊美、皮肤苍白、身材颀长的少年,正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在山路上行走着。
他正是那神秘夜鸟电台的主持人,青川。
他的身边,并排走着一个妙龄女郎,发尾高束,耳边环佩叮当,瓜子脸,杏仁眼,一点红唇明媚亮丽,即使穿着笨重的冲锋衣,仍能看出身段的窈窕与活力,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美人是有着双重身份的米露。
表面上,她是半年前从美国回来,开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的心理医生,收费不菲,专门服务一些特殊的高端客户。
私下里,她不仅是青川的保护者和监护人,也是青川的私人医生,同时还陪他做着夜鸟电台的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配合他的一切计划。
而她做这一切,都是受青川那个三叔所托。
此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荒凉的山路上。
虽说是山路,其实近年来越来越少有人行走,已经被荒草掩埋了大半。
但青川和米露似乎目标明确,除了偶尔驻足确认一下方向,几乎算是埋头前进,毫无停歇和犹豫之意。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找到了他们要找的地方,一座废弃的山间建筑的焦黑残骸。
岁月的风霜洗刷令它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样貌,然而一点点的线索与轮廓已经足够青川想象出它当年的模样。
米露站在一旁,冷静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青川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
米露不确定让他来这里是不是正确的,但她知道,要把他从黑暗世界拉出来,这一关,迟早要闯。
天色渐渐暗下来,青川蹲在那些残破的瓦砾上,伸手感受着石缝里的潮意。
扒开已经和土壤结合在一起的残迹,一些焦黑色的东西显露了出来。
仿佛还能闻见多年前那突如其来的烟火气。
青川仿佛发现了什么,他用力地移开一块石块,将东西费力地弄了出来。
竟然是一块还未彻底朽坏的木片。
这或许曾经是某个孩童的玩具,孩童刚刚学会几个新的字,就兴奋地用工具把它们刻在了这块木片上,再刻上了一个灿烂的太阳。
那时候他的心情,一定是快乐的、满足的。
只是不知道,后来的他,遇到了什么。
青川轻轻抚摸着那块木片上浅浅的纹路,有些纹路已经消失,变成了一触就烂的木泥,然而他的心里,却像有一支笔,将那些纹路重新画出。
“五色河。”他轻轻念出了那三个字。
他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些变幻莫测的悲伤神色,这使他看上去不再像个少年,倒像个老人。
“米露姐,这就是黑暗开始的地方吧。”
“不。”米露蹲下来,像个真正的大姐姐那样,轻轻摸了摸青川的头,然后用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左胸位置。
“青川,黑暗一直都在人的心里,光明也是。”
4.血红的诱惑
失踪的人,是翁氏集团的继承人翁良渚,也是现在本市著名年轻实业家。
从接到报警电话到现在,还不足十二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甚至不能判定为失踪,对方也许正在哪个温柔乡里醉卧呢!
不知道为什么林局长那么紧张,也许是因为翁良渚的身份?
白一舟不屑地吹了声口哨,把手插在裤兜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案发的房间。
很快,他就发现,他判断错了。
这件失踪案,确有离奇之处。
白一舟站在那面穿衣镜前,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工作时特有的凝重。
他缓缓伸出右手,伸向镜子上的那片血迹,似乎想要触摸它。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而后,他的目光在这个房间里一点点探索。
他走到窗边站了站,朝窗外看去,蓝色泳池里的水在阳光下闪着微微波光。
他又走到房间里的一张书桌前。
书桌上干净整洁,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他停了片刻后,突然伸出右手,从桌角几本放得整整齐齐的书里,抽出一本来,然后飞快地翻开。
一张小小的卡片掉了出来。
是一张明信片,画面是很普通的校园风光,而翻过来,背面线条简洁地画着一个长发女孩儿的简笔头像。
看得出女孩儿面目清秀可人。
画像下面写着两个小字:栀子。
白一舟简直要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来。
不过鉴于以往挨训的经验,他还是用力克制住了。
这位翁先生,一边玩着女明星,一边却像个纯情少男一样在玩这种以画传情的把戏,难道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
他那双笑眼又滴溜溜回到了那不起眼的小画像上。
栀子?
他在心里给这个名字打了个问号。
助手雷小昆凑过来,抓过这张明信片看。
“白哥,这是啥?”他疑惑地问。
从警校开始,到从警三年,白一舟屡破大案,颇让人佩服,雷小昆就是其中一个崇拜者。
在校时期的白一舟看似一个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却非常神奇地多次在一些大案要案中建立奇功。
一来他身手极好,是蝉联全国大学生自由搏击赛冠军;二来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能力,能够从常人完全想不到的角度发现关键线索,鉴于线索前后间几乎完全无迹可寻,林局长称这为不可复制的天赋。
因此白一舟毕业的时候,林局长硬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哄带抢把他弄进了自己的分局里。
事实证明,白一舟还是很有用的。
他虽然经常上班迟到,下班早退,嘴不把门,专业撩妹,正事没做几件,祸事倒闯了不少,但在一些关键的案情上,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能捅破关键的窗户纸,打开僵局。
而且,因为形象阳光帅气,他还被评选为全市警察之星,着实给分局争了不少面子。
对于这个奇葩的同事,有人不服气看不惯,也有人视为偶像鞍前马后。
那身为白一舟同校师弟的雷小昆就是后者。
白一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悠悠地转过身来,一个贵妃醉酒式踉跄,压到了雷小昆肩上。
“是一颗假纯洁装腔作势的心……”他拖长声调回答。
白一舟小时候说话有点口吃,长大后虽然好了不少,但一急起来容易词不达意,所以他说话尽可能简洁。
“心?”雷小昆摸不着头脑,“和案子有关吗?”
白一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雷小昆发达的左胸肌,意味深长、嬉皮笑脸地说:“用心体会。”
皮完这一下子,他就晃悠着出门去了。
这时,手机响了,雷小昆接起来,听了一会儿,突然追出门去,高喊起来:“白哥,等一下!”
白一舟早已偷偷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正准备溜回去补个觉,被雷小昆的大嗓门一吼,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雷小昆追上来,急急汇报:“林局长那边说打不通你电话,要我通知你赶快去天音大酒店看看现场,翁良渚的母亲出事了!”
白一舟原本睡意蒙眬的眼睛,突然间放出了雪亮的光,表情也变得严肃,一瞬间竟判若两人。
他二话没说,朝着雷小昆开来的车走去,边走边问:“人死了?”
翁家是本市数一数二的财阀大家,如果说翁良渚的失踪有可能只是一桩风月误会,那么,翁氏集团的真正实权人物翁太太也相继出事,那就不可能没有阴谋。
出乎他的意料,听到他的问题,雷小昆竟然卡了一下。
雷小昆紧追几步压低声音附在白一舟耳边说:“她疯了……”
五个小时以前。
袁园挽着精致的手袋,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嘴角紧抿,显出一种独属于女企业家的倔强与冷硬。
袁园,已经很少有人叫她这个名字了。
在商界,人们谈起她时,私下都习惯性叫她“翁太太”,而当面则称她为“袁董事长”。
翁太太,翁剑豪的太太。
那个短命的死鬼,虽然留下了亿万家财给她和幼子翁良渚,却也留给了她身为一个女人一生的遗憾。
这些年,她活得比男人更男人。
她怕让人看出来她还有女人的渴望。
但是,老天爷毕竟还是待她不薄,让她在姿色犹存的时候,遇到了一段能够滋润她的感情,遇上了一个值得她信任的男人。
他在她心中,是君王,是天神,是主人。
她的强硬,她的刚烈,只有在他的手里,才能化作春水,身为一个女人的所有柔软,都活了过来,比拿下亿万大单的生意更令她觉得人生有意义。
所以,她对他言听计从。
任性地为自己而活一次,有什么不对?
可是,李绵绵这个小婊子,不知道做了什么,竟然敢惹得她的主人产生了兴趣!
她当然知道李绵绵是她的儿子翁良渚养的诸多金丝雀中的一只,阿良虽是她的独子,但这孩子被她宠坏了,眼里心里就只有那点风花雪月的乐趣,她都知道。
不过她也不在乎,她已经有了她的主人,她相信主人会给她最好的安排。
可是,李绵绵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她的主人露出那种玩味的表情?
除了她,还有哪个女人,能令她不食人间烟火的主人另眼相看?
没有!
绝对没有!
她不允许!
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躁与愤怒在她的心里如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
但是,她不敢质问主人,那些愚蠢的警察都以为她的愤怒失控是因为独子的失踪,不,根本不是,她一点都不担心阿良,令她心中警铃大作的是李绵绵!
莫名其妙出现的李绵绵!
她想要停下来,但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一想到可能失去主人的独宠,她的全身就像被地狱的烈焰点燃了一般,剧痛和疯狂里,还掺着一些莫名的兴奋。
撕碎她,撕碎他们。
烈焰里,渐渐只剩下这一个声音,在漫天血一般的火海里,对她念诵。
想要……
想要更多的红色。
司机刚子专注地驾驶着车,他已经当袁董事长的专属司机三年了,深深了解这位大企业家的脾性。
能够这么长久地伴其左右,洞其秘密,他自然有着他的生存法则。
那就是足够坚毅和沉默。
但是今天,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他甚至不敢从后视镜里去看董事长那张熟悉的面孔。
明明和平日里也没什么不一样,但只要目光触及,他的冷汗就会密密爬满脊背,冰凉渗骨。
他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他只能使出浑身的力气咬紧牙关,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袁园走在天音大酒店顶层的走廊上,这是翁氏拥有股份的、桃远市最新的一家五星级酒店,所以李绵绵的包房就订在这家酒店。
这当然也是阿良的安排。
正好,她可以随意出入,倒免去多余口舌。
走廊上的高档地毯织得又厚又密,踩上去无声无息。
细细的高跟鞋就像刑具,她甩掉它们,光脚前进。
讨厌的女人迎了上来,大概是这一层的楼层主管,听到董事长驾临,赶快来献媚。
呸,浓妆艳抹的脸,年轻的脖子,哦,光滑的脖子上竟然没有一条颈纹?而自己已经用上了最昂贵的颈霜,却仍然无法阻止细纹的出现。
她恨。
太热了,心里烫得难受,哦,光滑的脖子……为什么那么白?必须是红的,必须是红色!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主人会生气的,主人会讨厌无法控制自己的女人。
好想要红色……
年轻的楼层主管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刚上班半年,以前只在公司大会上见过这位董事长,对她又敬又怕。
完全没想到董事长会突然出现,她只能用她最灿烂的笑容来迎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董事长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似乎是在看向她,又似乎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看向不知道的哪里,透着一种诡异的森冷。
而且,董事长居然甩掉了脚上的鞋,赤脚向她走来!
楼层主管慌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慌,可她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的一扇门的把手,一下子用尽全力拧住。
门突然开了!
一阵狗叫声从室内传来,由远及近,瞬间已经出现在人前。
一只雪白的小狗!
是这一层住着的一位超级富太太带的小狗优莉!
酒店当然有“不能带宠物入住”的规矩,但是大家心照不宣,这一层的规矩总是有些不同,就好像世界上的很多规矩,其实都是为普通人制定的一样。
选择花近五位数一晚的天价入住这一层豪华套房的客人,都不是规矩能够约束的普通人,所以,优莉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
袁园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现在,她想的和主管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小狗欢脱地扑上来,热情地扑向了袁园。
或许是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了和自己主人身上相似的香水味,它显得格外兴奋,叫得分外大声,甚至试图伸出舌头去舔袁园裸露的脚趾。
袁园的神经像是一根一直绷紧的高压线,在狗嘴触及肌肤的一刻,终于天崩地裂地断了。
红色!必须是红色!
楼层主管和洗漱完毕后听闻优莉的叫声出来察看的那位富太太一起,看到了她们将毕生噩梦的一幕。
穿着香奈儿套装的精致女人,发出了骇人的疯狂笑声,以野兽捕猎般的速度和狠决,一把抓住了在她脚下的小白狗,恶狠狠地张开涂着名牌唇膏的嘴,快准狠地咬在了小狗的脖子上!
小狗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
血!
像黑色一样浓稠的红!
把白色尽染!
撕碎,用力地撕碎,快乐,无比快乐!
红色的世界,才能让她快乐!
富太太双腿一软,晕了过去。
楼层主管毕竟年轻,还能够发出一声惨叫,再软软晕倒。
随即跟上来的司机刚子才是最镇定的人才,他选择了一声不吭转身就逃,直接冲进了酒店的消防楼梯。
不过据说从此以后,他也患上了神经衰弱。
与此同时,在桃远市的另一处摩天大楼的某间办公室里。
中等身材的郭辉用一个看似舒适的姿势躺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拿着手机在看当天的财经新闻,内心却一点都不舒适。
相反,他现在焦躁得很。
他是去年才投入孟氏集团门下的,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得到了董事长的信任,夺得五色河度假村这么大的项目总管理权,他自然深知其中利害。
他知道董事长信任他,是因为他够懂事,嘴够严,他的上一任东家东窗事发进去了,树倒猢狲散,唯一还在暗中照顾老东家妻女的只有他。而且无论那些警察怎么审,他都滴水未漏。
这样品质的人,自然会有人重用。
果然,孟氏集团的董事长孟方很快派人找到了他。
孟方希望他用最快时间成为孟氏集团的核心人物。
所以,他需要成绩。
五色河度假村是个投资十亿的大工程,背后牵涉的利益政要可不少,这分量于谁都是一块大饼。
郭辉也觉得十拿九稳,万万没想到中途杀出来一个翁氏集团。
翁家那个老女人在这商场里搅弄风云多年,一个早年丧夫的女人,独自撑起偌大商业帝国,其狠决和手段只会比男人更甚。
而且翁家背后恐怕也有着其他势力想要分得这块大饼,所以翁家那老女人才如此志在必得,嚣张无比。
两相竞争下来,他这边竟因为不知对方底牌而落了下风。
眼看这十亿工程就要落入翁家手里……
郭辉知道,一旦这次失手,他损失了多少大佬的利益,恐怕扒层皮都不够赔罪,更别说从此抱稳孟氏大腿平步青云。
所以一向在商界以沉稳著称的郭辉郭总,此刻也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而头冒虚汗。
他想到前天去董事长办公室汇报时,孟董事长那高深莫测的表情。
“翁家……我知道翁家。”或许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笃定,令这个小个子的老者充满了一种神一般的权威感,“你出去吧。一切,顺其自然。”
郭辉退出房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三件套西装由内到外都湿透了,全是冷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感从何而来。
更不明白董事长的淡定意味着什么。
毕竟,据他的可靠消息,在这场震动全市商界的大竞标中,翁家已经占得上风。
“嘀……嘀……”
郭辉的手机响了。
他一直使用着传统的手机来电闹铃,因此常被他八岁的女儿说老土,但他觉得这样才专业且安心。
铃声响到第二次,他接起,是他的一个得力干将打来的。
他听了几句,身体忽地绷紧,从沙发上直直地弹起来。
那真的是弹了起来!这样夸张的举动,在他以前的生活中几乎从未有过,毕竟他一直以沉稳来要求自己。
然而此刻,直到他挂断电话,他的表情还停留在震惊与失控中,嘴巴一直张着,双目也有些发直。
他听到了什么?
翁家那个老女人突然疯了!
疯了?
在前几个月与她正面交锋的过程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个半老徐娘是多么精力充沛,头脑敏捷,手段狠辣!
别说她才五十岁,就算是八十岁,他也毫不怀疑她还能在谈判桌上再战三百场!
然而,就在这场商业战争即将一锤定音的时候,她疯了!
郭辉难以置信地再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理智回归,狂喜像忽逢甘霖的藤蔓,以失控之势疯缠上来。
他知道自己手下的能力,这种关键信息绝不会出错。
太好了!那个女人疯了!
翁家只有一子,且是出了名的浪荡纨绔子弟,能力不及其母十分之一,根本不可能担起翁氏集团这巨轮的掌舵手。
五色河度假村的项目,现在只可能是孟氏集团的了!
这简直是天意!
狂喜之余,郭辉的心底,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浮现出孟董事长那平静而高深莫测的脸来。
转机?
难道这就是转机?
可是,这样的转机,除了老天爷,还有谁能制造出来?
除非,他是神!
真的只是巧合吗?
郭辉慢慢坐下去,原本挺得笔直的身体,渐渐有些吃力般陷入了沙发的柔软包裹中。
他突然对他投靠的那个头发斑白个子小小的男人,在敬佩之余,又添上了一丝奇怪的恐惧。
他坚定了以后要更加谨慎更加忠心的念头。
5.“虫”的世界
从出租车上下来之前,绵绵塞给了司机一张百元纸币,说了声“不用找了”,就头也不回地下车疾行而去。
司机好奇地透过玻璃盯着这个背影纤细的女人,虽然她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把帽子拉到了头顶,还戴着一个大口罩,但他仍然凭借自己多年看人的眼光,判断出这女人一定是个美女。
美女总是神秘且任性的。
他有些遗憾地吹了一声口哨,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大额纸币,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绵绵此刻洗净妆颜,素面朝天,露出的额头依然白嫩动人。
但她的呼吸却有些急促。
不久前的一幕,实在是有些刺激到了她的神经。
但她并没有惊慌失控,反而在那样的混乱里,顺利溜出了酒店,搭上了出租车。
她知道人们都以为她只是一个花瓶演员。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需要她机灵的时候,她有着足够的机灵。
这世间谁不是戴着几张面具?
她是一个专业的演员,该她上场的时候,她就会是另外一个人。
不过,此刻,她是真实的自己。
进入那幢三十三层豪华建筑的大厅时,有穿着制服的楼栋管家迎上来客气地为她指路,然后领她到电梯间,刷卡将她送到指定楼层。
绵绵知道是住户提前有嘱咐。
这幢大楼在本市是最好的物业之一,住在这里的人,出得起钱要求也高。
所以她不担心隐私问题。
在某间房前停下,按响门铃,有人应声而来。
身材颀长面容清俊右耳垂有着一颗小痣的少年为她打开门,他的身后,一条两米长的巨型蜥蜴正在一处巨大的木制笼窝里懒懒地晒着紫外线灯。
绵绵知道,再往里间去,还有着更奇怪的景象,好似这不是一处住宅,而是一处小型野生动物园。
各种专业的箱笼里,养着巨大的蜥蜴、怪面的蜘蛛、会说话的大鹦鹉、磨盘大的陆龟,还有各色的蛇虫。
很多都是见所未见。
但对来过几次的绵绵来说,已经不再惊奇。
她知道这些或古怪或可怕的异宠在少年面前,都乖觉如狗。
少年竟是青川。
一直在人前以甜美可爱形象出现的绵绵,在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面前,却显出一种鲜见的沉稳与拘束来,仿佛那个因为吃醋而大闹翁良渚别墅的小明星,根本不是她。
一时间根本分不清哪是真相哪是演技。
青川指了指窗边的一组沙发示意她坐,两人的目光却在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时,同时发现那组绿格子沙发上,懒洋洋地卧着一只目光炯炯的豹猫和一条成人手臂粗细的球蟒。
青川尴尬地收回了手。
绵绵也因为这个意外的小插曲而忽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蓦然放松了下来。
她取下口罩和帽子,露出了清秀美丽但有些苍白的脸,扬起的笑容转瞬即逝。
“她疯了!”绵绵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示意自己平静,然后急急地说。
“我躲在房间里亲眼偷看到的,她真的疯了!她像只野兽一样咬住小狗,发出那种可怕的低吼声,还……还……”
她说不下去了,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血腥的一幕,其诡异程度令她遍体生寒。
“别急,慢慢说。”青川与面容不相称的沉稳语速有一种催眠般的力量,给人以抚慰。
“她……她在用力吸那只小狗的血!一边吸,一边笑!”
绵绵蓦地捂住脸,说到“笑”字时,声音有些失控地尖锐起来。
青川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种奇异的特质又在他身上显现了出来,仿佛他的身体里,同时住着一个少年和一个老者。
那面孔属于少年,而眼底神色却属于老者。
以至于他拍肩的动作,竟不带一丝年轻人的轻佻,反而有一种老人的悲悯。
“没事了,没事了。”青川知道她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他有些内疚。
身后的巨型蜥蜴睁开了眼睛,黄色的眼珠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绵绵身上。
青川伸手摸了摸它巨大的喉扇,那可怕的动物立刻显出一种享受的萌态来,又乖乖把眼睛闭上了。
“对不起,突然任性来这里见你,给你添麻烦了。”绵绵抬起右手,理了一下耳边几根稍显凌乱的发丝,突然朝着青川,严肃而庄重地九十度躹躬。
青川没料到她会来这一下,伸手去拦已然来不及,只得苦笑起来。
“不必挂怀。”他说,“况且这次你已经帮了我大忙,是我弄错了一些事。我对不起你。”
是的,他错了。他以为翁良渚是“虫”,于是利用有过旧谊的绵绵演了一场戏,想引翁良渚暴露,然而,他没有想到,翁良渚的母亲才是他要寻找的“虫”。
他险些将绵绵置于危险之中。
“不,谢谢你给我这次机会报恩。”绵绵并不明白他说什么,却抬起头,坚持道,“两年前,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救了我弟弟,我们一家人早就不在这世间了。或许对你来说只是一件小事,两年来我们也不曾再见面,但对于我来说,你是我们全家此生的恩人,我很高兴你这次能用到我……不要说只是演一场戏,就算是要我做更危险的事,我也绝不会犹豫。”
平时脂粉厚涂笑容甜美眼底却深藏秘密的女孩儿,此刻像个天使一样面容真诚皎洁,谁也不会怀疑,那是她发自肺腑的言语。
青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但又似乎都不必说。
他决定放弃。
他原本不该打扰这身世坎坷意志坚强的好女孩儿的生活,让她卷进这些漩涡里,但是,当他的情报告诉他李绵绵和翁良渚的关系时,他明白利用这关系会是最优化选择。
但他出了错。
翁太太袁园……
她是什么时候成为那些“虫”里的一员?又为什么偏偏在这样的时刻,被点燃了身体里的“引线”?
在绵绵到来前,他已经抓紧研究了袁园的资料,得出的结论是,或许十几二十年前,她就已经成了“虫”,而且很可能是最早的那批“虫”。
而那时,孟方利用生活在人群中的普通人做试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青川无声地叹口气,心里的沉重挥之不去。
他真诚地对绵绵说:“没事了,结束了……以后不要再来见我,好好过你的生活。”
他顿了一下,有些自嘲苦涩地笑了一下:“因为,我是一个很容易带来坏运气的人,而你,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白一舟默默地看着监视器画面里的翁太太。
她住在最高级的病房里,有最好的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贴身服务,警方的安保人员也一直在值守,但是,没有人怀疑,她已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如果说精神病院里有一种最不可救药的疯子,那么,翁太太此刻显然就是这一种。
但明明一天前,她还是掌控着亿万财富的顶级商业帝国的实权人。
消息不知道怎么泄露了出去,翁氏集团的股票今天上午已经跳崖式跌停。
虽然有一个精英职业管理团队在力挽狂澜,但董事长母子二人同时一疯一失踪,谁也无法不惶惑。
平日里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翁太太,一边尖叫一边傻笑,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疼得嗷嗷直吼,继而又开始乱撕自己的衣服,让整个病房一片忙乱。
白一舟简直不忍细看。
但他必须要看。
这件事并非偶然事件,白一舟总觉得事出蹊跷。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一点上。
他立刻定格了监视器的画面,并迅速放大了那一点。
画面里,翁太太被医生注射了镇静剂,抬到了床上。然而刚才的疯闹撕扯让她的衣服变得七零八落,保养良好的雪白肌肤片片露出,狼狈不堪。
显然她也不会在意了。
白一舟却不能不在意。
他当然不是在这种时候对翁太太有了什么奇怪的念头,而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医生和护士联手把注射了镇静剂后进入了睡眠状态的翁太太抬上床时,监控画面上微微一闪。
那是非常常见的信号中断,一秒都不到。
白一舟却显然不这么想。
他反复地看着前前后后的画面,一帧一帧地盯着。
他看了又看,突然跳起来,抓上外衣就往外走。
正端着一碗泡面过来孝敬他的雷小昆差点在门外和他撞了个正着。
雷小昆叫道:“白哥,你又去哪儿?”
他这个偶像就像脚底装了发动机,一天到晚停不下来,有事做事,没事找事,听白哥的亲妹妹白雁吐槽,她哥连在睡梦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做蹦迪状。
他话未落音,白一舟已经风风火火冲出了门外,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两个字:“医院!”
“医院?”这时候去什么医院啊?
雷小昆吐槽,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红烧牛肉面,乐了:“嘿,爷我今天干脆吃两份!”
当白一舟出现在翁太太的病房里时,注射了镇静剂的翁太太还未醒来,显得这间病房里难得的安静。
门口值班的两个实习小警察看到白一舟过来,都向他敬礼。
白一舟装模作样地夸了他们几句,乐得小警察眉开眼笑,身上仿佛注入了新的动力。
白一舟装完领导就直奔翁太太。
翁太太已经被护工换上了新的病号服,若在平时,她断然是不肯穿这与人同款的蓝白条纹棉布衫,此刻倒是方便了白一舟察看。
病人似乎没有异常。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这么不安?
他总觉得刚才在监控画面上,发现了人为剪接的痕迹。
然而痕迹太小,小到他都无法确认是不是自己过于疑心。
如果真的有人动用监控的手脚,那么目的又是什么?
还没等白一舟再凑近一点翁太太的脸,观察她是否苏醒了,病房的大门被“砰”地踹开。
紧接着,他的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他一米八五的大个子,第一次像个沙袋一样被人给狂暴地推倒在地,还狠狠地踩上了一只脚。
翁良渚肺快要气炸了。
他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废弃仓库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被人移离了家中,而且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通信工具。
待这位平时养尊处优的大总裁终于回到他所熟悉的地方时,他才发现,短短的一天内,他的世界已经被击得粉碎。
而最让他崩溃的,当然是母亲出事了。
父亲早逝,母亲一力担起事业和家庭的重担。在他的记忆里,强悍的母亲如同天神,世上仿佛就没有她搞不定的事儿,这也使得他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温暖的庇护下,乐得毫无长进。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会这么早倒下。
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不能相信!
他怎么能相信?
笑话!
母亲会疯?
所以他得知这一切后的第一时间,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冲向医院。
而当他冲破门口那两个傻子一样的警察的阻拦,一脚踹开病房的门时,他看到了什么?
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一向高贵优雅凡人勿近的母亲,竟然躺在病床上,被一个流氓警察轻薄!
那个变态居然试图把头伸过去做无耻的事儿!
他像染红了眼的野兽,失去理智地狂扑了上去!
白一舟当然不会给翁良渚第二次攻击的机会。
任翁良渚如何使出他这辈子都没有使出过的全部力气挣扎,从地上一跃而起的白警官还是轻易将他制伏在地。
他当然认出了这个嗷嗷怪叫身高体格都不逊于他却一出手就是花拳绣腿的弱鸡是谁——
神秘失踪的翁良渚!
这样想想,他也就明白了这货为什么一冲进来就对他实行了人肉攻击。
从翁良渚的角度看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是有点儿引人误会。
翁良渚没有想到,这个姓白的奇怪警察居然没有用袭警的名义把他抓起来,反而请他喝咖啡。
现在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是误会了。
看了监控记录,他终于知道,那些告诉他他的母亲“疯了”的人,并不是在用一个形容词。
疯了就是疯了,是真疯了。
那个活生生咬死一只小狗并吸食狗血的人,那个狂笑着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碎的人,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她,竟然是自己那聪明能干无所畏惧的母亲!
他的天塌了!
直到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他的面前,他的神情仍然是呆滞而萎靡的,如果说栀子的死是他人生的第一场噩梦,那么,母亲现在的样子,大概就是他人生里更大的一场噩梦。
而他完全没有把握自己能够走出来。
“医生把结论告诉你了吧?”白一舟问。
翁良渚茫然地点头。
医生说母亲的大脑受到了强烈刺激才会突然发疯,不排除可逆可能。但是,母亲一向养尊处优,她会受到什么刺激?
难道是自己的“失踪”?
不,他可不认为他的母亲是那么脆弱的女人。
“解释一下你消失的这二十四个小时?”白一舟并不想耐心等翁良渚平复情绪,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金玉其外的大总裁很是没好感。
翁良渚仍然是那副魂魄离体的模样,他觉得脑袋里像塞进了一万只蜜蜂,它们横冲直撞,把记忆搅得粉碎。
但有一点在大脑里异常清楚,他现在面临着一个选择——
是否对眼前的警察说谎。
翁良渚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一杯红酒上,自从莫名其妙在那个所谓的夜鸟网络电台听到那个似乎是他的亲身经历的故事后,他就一直无法停止猜疑,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问题。
然而他用钱买下的调查竟然一无所获,原本以为非常容易找到搞鬼的人,却在一番费力折腾后无奈地告诉他,查不到这个网络电台的源头。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甚至怀疑是不是当年绑架他们的凶徒搞的把戏。毕竟,有些细节,只有他们才知道。
他深知这是很荒唐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变得疑神疑鬼。
他的生活被打乱,很多计划受到了影响,比如,他原本准备求婚的对象——婚纱设计师林蝶。
他一直觉得,自己唯一爱的女人只有栀子,而林蝶是因为长得酷似栀子,而成了他想要结婚的人选。
平心而论,林蝶本身也是非常出众的美人,不但有貌,而且有才,才华横溢的年轻独立婚纱设计师,甚至拿过国际比赛的大奖,有自己的工作室,且是公认的美人——如果不需要考虑商业联姻的需求,她是他的婚姻尚算不错的人选。
但是,谁知道林蝶是不是为了接近他,才装出清高的样子?
以及,她为什么会那么像死去的栀子?这真的是偶然吗?
找不到证据,得不出结论,这个该死的夜鸟电台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幽魂,将他原本舒适的生活搅得一团混沌。
为了从这种荒唐的情绪影响尽快走出来,他约了李绵绵。
绵绵是除了林蝶以外,他最喜欢的一个姑娘。不过,她家境贫寒,混娱乐圈的初心也是为了赚钱给尿毒症的弟弟换肾,所以免不了有些出卖自己的举动,这就注定了她只能成为他的开胃小菜,他有一点替她遗憾。
所以,当他因为夜鸟电台的故事而心烦意乱,甚至怀疑上了原本已经想要求婚的林蝶时,他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李绵绵。
绵绵也确实招之即来。
不过,那天又发生了一件意外,让他临时改变了计划,放了绵绵的鸽子。
“但是那天晚上你并没有出去,仍然是在家里喝闷酒。”白一舟说。
“对。”翁良渚垂头丧气。那天晚上,他只喝了一杯红酒,就醉倒在露台上,而醒来后,已经在百里之外,他的世界变得无比魔幻。
这一半是真的。
所以,他选择了不说谎。
但是,那并不是全部。
“因为女人的事而烦恼,你本来想找李绵绵疏解,但是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让你连李绵绵也不想见了,我想,那件事应该和女人无关,而是和你的家事有关吧。”白一舟分析。
翁良渚惊讶于面前这个警察的分析能力,但他希望对方不要知道更多了。
不过白一舟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心软放过别人的人。
他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两样东西,放到翁良渚面前,很满意地看着对方脸色变得煞白。
一样是那天被雷小昆看到的章栀子的简笔画像。
而另一样是一张照片,也是一并在那本书里发现的,他当时扫了一眼就无组织无纪律地直接揣进了口袋——当时这也不算违反规定,毕竟这根本算不上和案件有关的证物。
照片上,躺在床上的裸体女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露出一脸和平时判若两人的迷离媚笑,脸上的红潮是那么明显。
那竟然是翁良渚心中如凛凛天神般不可侵犯的母亲,翁太太袁园!
翁良渚触电般抢过了那张照片,瞬间撕得粉碎!
他不该在无意间发现母亲枕头下的这张照片,更不该留下它夹在书里!
这一瞬间,他甚至生出了掐死面前这个人的冲动。
但是,不行。
这个人不仅是警察,还是市民选出来的警察之星,正义又阳光,有不少市民奉他为偶像。
让世界末日现在发生吧!
他绝望地想。
“我只问两个问题。”白一舟凑过脸来,竖起两根手指。
不,我一个也不想回答。翁良渚想。
“第一个问题,她的男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翁良渚脱口而出。
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但是,这个该死的警察怎么会联想到这个!
“很简单,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不会拍这种照片给自己看。”白一舟看出了翁良渚的困惑。
“我只知道这两年她在和人约会。”在白一舟火辣辣的目光下,翁良渚感觉自己不说清楚,眼前这个没下限的警察可能会脑补得更加荒淫,简直让他难以忍受。
“一个守寡多年的女人,有个情人不是很正常吗?”他试图辩解。
“正常。”白一舟敷衍地说。他根本不在意这些豪门里的香艳事,他问这个另有原因。
“第二个问题。”白一舟弯下一根手指,还剩一根竖着,“你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出这个和你母亲约会的男人吗?”
翁良渚又噎住了。
他不能。
他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物。
母亲何时遇上那个人,那个人是谁,他也曾想探究,然而母亲却瞒得滴水不漏。
他并不是那么不开明的儿子,其实他一度希望母亲坦白,甚至再婚,正大光明地得到下半生的幸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根本不与他交谈那个人的任何事情。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他们母子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现在想起来,母亲开始与他疏远,大概也是从那个神秘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开始的。
而现在,母亲出事了,那个男人也似乎消失了。
“好了。”白一舟从翁良渚的表情里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毫不客气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我走了,你买单。”
翁良渚很意外,他居然真的就问这两个问题?这两个问题问了和没有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白一舟想,你懂个屁。
白一舟想了想又好心回身,指了指桌上另一张纸,那张栀子的简笔画像。
“对了,翁太太在医院里提到了另一件事。她说她多年前曾经雇人杀死了一个少女,那个少女叫栀子。虽说翁太太现在的神智不正常,但是这件事不像编的。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但我仍然会调查清楚。”
翁良渚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聚焦在那个笔直的背影上,看着他离去。
不,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的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光乱闪,天旋地转。
早该想到的,只是自己不敢面对,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是母亲。
“她并不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儿,如果是,就该自己离开。”
多年前,母亲意味深长地含笑说出一句点评,而才十几岁的他,天真如稚子,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还去求母亲让他带上栀子出国留学,支付栀子的那份学费。
真是愚蠢至极。
这时,翁良渚的身后,无声无息出现了两个人,似乎他们一直都站在那里,只是开始穿了隐身衣。
他们等着翁良渚转过身来,也等着他看到他们,然后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一个俊美如画的少年,一个美艳时尚的女人。
这大概是一个出现在谁的面前,都不容易被忘记的组合。
何况,这两个人,是在翁良渚失踪后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的人,他们开车将他带回城市送到医院。
路上那个美女对他说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话。
“抱歉,翁先生,我们弄错了一些事。我们以为有人要杀你,但是,那人要杀的,是你的母亲。”坐在车上,那个女人毫无羞愧之意地对他说,“简单地说,有人要你妈死,如果想救她,就配合我们,不要惊动警察。”
她似乎非常厌恶他的样子,对他说话的语气,透着极度的嘲讽和嫌弃,仿佛她不是在说自己是绑架他的犯人,而是在说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翁良渚内心的怒火已经足够燃烧到把这辆低调但价值不菲的小车化为灰烬,但他什么也不敢做。
变化来得太快,他无法不恐惧。
“超出一般认知常识的事情,是不能用常识内的方式来解决的。”
说话的是背对着他正在开车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翁良渚觉得这个少年没有恶意,他的声音里,只有温柔、慈悲、平静,或许,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忧郁。
与年龄不相称的反差气质,令他仿佛生出一种魔力。
“翁先生,我们会把你送到医院,你去看一看你母亲现在的样子,相信你会做出判断。”
“你们想做什么?”翁良渚想,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母亲已经成了疯子,而他又在昏迷中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移出了百里,那他们母子已是人家刀下的鱼肉,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必要对他们再施以陷阱了。
“第一,带走她,令她脱离凶手的视线;第二,我们能够让她在一定程度上恢复神智,减少脑部损伤。”
少年朝美女轻轻挥了一下手,美女随即抛来一沓证件。
“我是医生。”
不是普通的医生。
是可以在好莱坞大片里出演角色的那种精英医生。
翁良渚想,真刺激。
夜色深沉。
守在翁太太病房前的值班警察不知道为什么,眼皮越来越沉重,虽然努力地打起精神,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强行拉入梦乡。
在与这种异常的疲惫感拼死搏斗的同时,他感觉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来,和他打了一个招呼,就推门进入了病房。
翁太太病床边守着的护工也和门口的警察一样,陷入了一种异常的睡眠渴望中。
她勉强朝医生点了点头,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发出匀细的呼吸声。
医生熟练地给沉睡中的翁太太做例行检查。
他并没有刻意用身体挡住摄像头,但摄像头只能拍到他的动作,他的脸始终在盲区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他做完例行检查,没有再做其他多余的动作,收拾好自己的检查工具,离开了病房。
第二天早上交班的时候,有人发现翁太太在病房里消失了。
消息传到白一舟那里时,他骤然明白了那天他察觉到的是什么,上次他感觉到却无法确认的监控的剪接痕迹,只是一场试验,而现在,才是真的。
果不其然,他再一次在昨夜的监控画面里,发现了极其细微的剪接痕迹,如果不是肯定地去检查,几乎不可能察觉。
也就是说,有一段画面,是被替换过的。
那一段时间里,有人带走了翁太太,也可能用一些手段让看守的警察处于昏睡,而醒来后,完全不知道有事发生。
多么高超,又多么荒诞。
如果不是遍体生寒的直觉,可能甚至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闹剧。
儿子失踪了,妈妈疯了。
儿子回来了,妈妈失踪了。
但是,没有人会动用这么多资源,来制造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越是无法解释,无迹可寻,越是在掩盖着更大的阴谋与危机。
而他,必须争分夺秒解开谜题。
谁才是谜题的关键?
一切都有可能。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黑暗会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形式存在,而善良的人,对它们所知太少太少。
6.地底的秘密
孟方准确地摸到了白墙上的隐形开关,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地下室的通道,像一条长长的人体器官,他每次进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恶心,但又有些激动。
这是他的秘密王国。
是他多年来隐于人后的试验室。
还是他的囚笼。
聋孩儿一如往常般垂着头蹲在墙角,都不敢看孟方一眼,只会像条被打怕了的狗一样瑟瑟发抖。
聋孩儿是孟方从陷空山脉里带出来的野孩子,天生耳聋,智力低下,但是刚刚好,能像一台永远不会背叛的机器一样为他所用。
驯化这种人最简单,只要用鞭子和一点肉。
而像他躺在床上的那位大哥那样的人,就麻烦很多,但是,也更有挑战的乐趣。
孟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进入地下室就去看床上的大哥,他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台上,在打开的电脑里搜索什么。
很快,一个女人的档案跳了出来,在屏幕上展开。
袁园,翁氏集团现任董事长。
他开始这场有趣的试验时的试验品,他撒向这个世界的很多只“虫”之一。
也许是因为最初的试验还有缺陷,虽然袁园这些年来死心塌地、言听计从,但近两年来,对他产生了献祭般的痴迷和纠缠,这是她自发的情绪,并不是他写入她的思维里的。
他一度觉得很新鲜,很有趣,毕竟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那样卑微地爱着自己,总会产生一点雄性生物的征服快感。
只是,时间久了,便觉得厌烦。
不过,这世界上的事,大多不过如此。
世间万物,皆为贱虫。
所以,这一次“大餐行动”开始,他便决定,让她消失。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意外?
是谁带走了她?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任何人发现端倪,他有着极度的自信,不会在这时候突然出现漏洞。
除非……
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向远处那一团阴影。
他的大哥。
不,不可能。
除了还能喘气,大哥已经和一具死尸没有两样,况且,他已经在这里躺了近二十年。
就算他有心,也没有了能力。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曾经最疼爱他保护他的大哥也不行。
孟方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恐惧。
大哥,你还不能死,如果你死了,我在这个世上,就更寂寞了。
孟方走到一排沙发上坐下来,柔软的填充物立刻温柔地把他瘦小畸形的身体包裹进去。
真像是母亲的怀抱啊!
他随手抓起手边的遥控器,打开了投影。
画面开始播放,好像一直等在那里。
年轻而美丽的女人,坐在花园蔷薇架下的摇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她笑容温柔,看着婴儿的表情仿佛沐浴着圣光,任谁看到,也会心软。
婴儿也看着他的母亲,黑亮的眼睛里,满是对世界的信任与渴望。
孟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他已经看过千百次的画面。
他轻轻地喊:“铃兰,遥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