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荒原深处

1

面对着黑压压的骚乱人群，老船长镇定自若：“当年如果不是后羿，你们今天在场的每一个人早就变成了在黑暗宇宙中飘浮的一粒尘埃。而现在，你们居然有胆子反抗后羿。”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骚乱的人群静了下来。

这时，大胡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走到老船长面前，打量着老船长身上那陈旧的船长服，说道：“你曾经是‘女娲号’飞船的船长，在民众中拥有极高的威望，我们承认这一点。但现在，你的使命完成了，你要清楚这一点。”

老船长冷哼了一声：“我当然清楚这一点。在你们眼中，我只不过是个已经没有用的老废物，所以这些年里，我从来没有用我那过时的身份干涉什么。”

“那么现在，我对你仍怀有极高的敬意。请你从这里挪开脚，这是我们和后羿之间的事情。”

“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足，不懂得感恩。”老船长愤愤不平地感叹了一句，接着说，“你们以为自己有能力反抗后羿吗？你们以为这扇大门是你们随便就能冲开的？要不是后羿的克制，转瞬之间，你们就被这四周隐藏的激光阵列杀光了。”

他的话在人群中引起一阵惊慌。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人们，纷纷把手上拎着的木棍和铁棒垂了下去。是啊，在后羿强大的攻击力量面前，这些原始的武器实在不堪一击。

“我们不是要攻击谁，我们只是要停止‘天鲲号’的建造。”大胡子大声说道。

老船长摇了摇头：“这只是一个借口，你们要的远远不止这个。就算‘天鲲号’的建造停止了，你们也不会满足。我虽然老眼昏花，但看得一清二楚。接下来，你们还会以民众的名义，要求建立自己的管理机构；然后呢，你们会提出自己的各种方案，巧妙地把自己的欲望塞进各种方案里，会因为自己的欲求得不到满足而争吵不休。人类在地球上那套闹哄哄的管理制度，我早就见识过，而你们会乐此不疲地照搬过来，因为你们真正要的，是权力。”

“权力来自民众的赋予，也应该遵循民众的意愿去行使，这有什么不对？我们的要求天经地义！”大胡子反驳道。

“什么天经地义，”老船长冷哼了一声，摇头长叹了一声，“这不过是你们用来掩饰自己野心的一套美丽的说辞而已。人性从来都是如此。我们的文明并不是被那场灾难毁掉的，而是被野心和欲望毁掉的。这些东西一直深埋在你们心里最深的角落里。如果不是后羿，我们所有人都早已被那些东西毁灭了。”

“你太迷信后羿了，”大胡子跺跺脚，恨恨说道，“后羿并不是救世主。有一件事，恐怕你还一直蒙在鼓里。”

老船长有些吃惊地扫了他一眼，却没有开口。

大胡子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当年大家登上‘女娲号’的时候，飞船上有个物种基因库。这一点，作为船长的你，自然很清楚。而我们登上这颗星球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你见过那个物种基因库吗？”

四周的人群里出现一阵嘈杂，有惊呼，也有应和。老船长沉吟了一阵，摇摇头：“我没见过。但后羿没有打开物种基因库，自然有它的道理。”

大胡子发出一阵略带神经质的笑声：“你可以试着向后羿提出访问基因库的请求。后羿一定不会答应你，因为这些日子里，我们已经通过很多方式试着寻找那个基因库，最后发现，基因库早已不存在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后羿已经毁了它！”

人群中响起更大的嘈杂声。老船长也面露犹疑之色，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一派胡言！不要用你的胡乱猜测来为你们的造反找理由。总之，我不会让你们迈入我身后的工厂大门！”他目光决绝地说道。

局势再次陷入了僵持之中。

2

小迪静静地躺在地上，似乎只是处于待机状态，就像以前的每个夜晚一样。

这个机器人已经陪伴了马塬四年。这四年里，不知不觉间，马塬已经从一个快乐懵懂的小孩子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他对小迪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刚开始，他还只是把小迪当作玩伴和学习伴侣。到后来，他们的关系变得像家人一样。

特别是在爸爸妈妈失踪后的这段日子，马塬对小迪的感情更深了，深到有种依赖的味道。有时候半夜他从噩梦中惊醒，总要看几眼正处于待机状态的小迪，心情才会慢慢平静下来。更多的时候，他会在小迪面前分析自己听到或者想到的一些关于爸爸妈妈的蛛丝马迹。小迪总会静静地听着。虽然到了最后，小迪总会用非常理性的语言指出马塬说的话里的漏洞，这总会让马塬感到沮丧，但回头想想，它的倾听就给了马塬很大的信心。马塬不是个孩子，他更不是个软弱的人，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温柔的安慰。他需要的是有人给他指路，帮他分析问题，和他一起去面对充满未知的前方。

但现在，这段旅程才刚开始，爸爸妈妈还没找到，小迪却离开了。

抱着小迪的残躯，马塬感觉到手指触碰到的那种冰冷正从指尖渗入自己的心里。他一次次试着把残躯上那些残破的碎片拼凑在一起，甚至幻想着小迪会突然睁开眼睛，然后开口道：“我已经自我修复成功了。”但是，不管他的想法多么强烈，这件事最终都没有发生。

不知何时，一群蜉蝣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它们在草地上空盘旋，这一次，它们悠缓地上下翻飞，如同一朵绿色的云彩，在空中流转。

马塬木然地看着那群蜉蝣，直到它们消失在前方的陡坡下，他才收回了视线，长长地出了口气。

“小迪，我要走了。”他轻轻地放下怀中的小迪，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站起身来。

马塬从损毁的飞行车里，把那些还有用的物资尽量搜罗了出来。还好，那柄激光切割器还没坏。这个东西既可以用来切割东西，关键的时候还能用来防身。

马塬把激光切割器揣在腰间，又检查起原本装在背包里的功能饮料，发现大部分保存完好。他算了算，这些功能饮料大概可以供自己支撑三天时间。

马塬背上背包，抬头四处眺望了一番，找到了南极点所在的大概方位。小迪最后告诉他，让他前往南极点。他回想了一阵子，也没想出来为什么要前往南极点。爸爸妈妈的失踪，并没有任何确切的线索指向南极点。

也许，小迪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前进的目标，这样总比在这片荒野中闲逛好。

马塬这么想着，顺着一条早已干涸的河道，朝着荒原深处走去。

马塬的旅行还在继续。

他已经在这片荒原上跋涉了半天时间。刚开始旅途还算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疲惫感慢慢袭上来。他停下来，在河滩上歇息。一阵风吹来，带来一股荒原深处的陈旧气息。即便这样，感觉也很舒畅。

但让他始终感到困惑的一点是，这半天里，他居然没有见到一个活物，不管他放眼往哪个方向望去，都是一片沉闷的景象。他一直坚信，在这片南极荒原上，有着一个完整的生物圈，有着各种各样的物种，甚至还有站在生物链顶端的智慧生命。但现在，那些生物都在哪里呢？难道它们都躲藏在暗处，一直在观察着他这个贸然闯入的异乡人？

这个念头让马塬感到一丝紧张，又有些莫名的兴奋。现在他逐渐从失去小迪的沮丧和悲痛中走出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正在不知不觉地深入某个神秘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