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社交中，圆融的魅力

那种共同的背叛与皈依，我以为，是平凡的、是唯美的，也是“倚天屠龙”里最高傲的。

郝彧

先 来看一位人物的简历。

他生于正邪大纠葛之中，长在冰火两重天之下；十岁父母双亡，身患绝症；有医疗救助、野外生存、海外游学以及到偏远山区做志愿者等丰富经历；二十岁一战成名，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两年内扶摇直上、傲视群雄，却于事业巅峰时急流勇退。虽然他早已退出江湖，但江湖上还流传着他的传说……

他闪耀于元朝末年、活跃在金庸笔下，作者本人对他的评价是：“侠气最重、豪气干云的谦谦君子。”他的武功集各家之长，很可能是金庸笔下的最强主角，甚至有报道称，“是作者最想成为的人物”。不错，我们说的正是《倚天屠龙记》里的明教教主张无忌。

作为“射雕三部曲”的终结篇，《倚天屠龙记》闪耀着独特的圆融魅力。在我看来，“射雕”二字是英雄的符号。第一部《射雕英雄传》描写的郭靖诚实质朴，是绝对的正统英雄；第二部《神雕侠侣》塑造的杨过深情狂放，是个处处叛逆、时时抗争的反叛英雄；而第三部《倚天屠龙记》刻画的张无忌，则是宽厚大度却也复杂软弱的凡人英雄。

带着这样的框架去搜寻，书中处处是圆融的证据。

看书名：“倚天”二字正大庄严，暗合了“射雕”的“正”；“屠龙”二字狂傲血性，暗合了“神雕”的“反”。“倚天屠龙记”则是“正反”相加的“合”。

看背景：“射雕”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五绝时代，英雄辈出，格局传统而平衡；“神雕”是“东邪西狂南僧北侠中顽童”的后五绝时代，新旧交替，戏谑和叛逆的新生力量萌动；到了“倚天屠龙”，时局动荡、魔教横行，名门正派里，少林闭关自守、峨眉倔强不通、武当心高气短，余者多是蝇营狗苟之流，这更像是个英雄陨落的时代，好叫凡人成名。

看出身：“射雕”里的郭靖是忠良之后，母亲刚毅，师父传统，性格基准是正气的；“神雕”里的杨过，父亲饱受唾骂，带着几分野性与邪气；“倚天屠龙”里的张无忌，则是名门高徒和魔教堂主的结合，在冰火岛成长到十岁，是正邪交织、冰火相容的产物。

看成名：郭靖成名于降龙十八掌，掌法讲究稳扎稳打，全凭内力催动，走阳刚路线；杨过成名于黯然销魂掌，掌法沉郁顿挫，颇受情绪影响，是低沉阴郁的路线；而张无忌的乾坤大挪移，颇有遇强则强、通融回转、绵延不绝的意味，这也正是凡人的功法。降龙太亢奋，销魂太黯然，而不卑不亢、平平淡淡，让武功版图涌现出了第三条出路，不也是真实生活的写照吗?

看结局：郭靖的正直，让他献了青春献子孙，与襄阳共存亡，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杨过的孤傲，让他路见不平时会全力相助，但绝不允许自己深陷其中，终于“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而张无忌则是怀着赤子之心，行着悬壶济世之事，有着“号令天下”的地位，却忽而转向为佳人一生画眉的生活。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无忌说到底只是一位实干家，最多是个企业家，却无论如何也不是政治家。金庸先生在1977年的《倚天屠龙记》后记里说：“张无忌一生只重视别人的好处，宽恕(甚至根本忘了)别人的缺点；……这样性格的人任他武功再高，终究是不能作政治上的大领袖。”因此，与其说张无忌放弃了皇位，还不如说他成就了皇位。

张无忌不是好领袖，但可以做我们的好朋友。当我们谈论好朋友的感情时，也不必留情。他没有杨过的痴狂，没有郭靖的专一，甚至没有韦小宝的坦荡。这种男人心迹，在原书第二十九章《四女同舟何所望》里，张无忌以一场春秋大梦的形式打量了四个想要嫁给他的姑娘：丫鬟小昭、峨眉周芷若、表妹殷离以及蒙古郡主赵敏。

为什么张无忌对四女各个不忘，又为什么最终选择了赵敏呢?张无忌想不清的问题，我来帮他“八卦”。

与小昭的爱，是激情之爱。小昭本是“金花银叶结出的苦果”——金花婆婆与银叶先生不顾禁忌所生。肩负着家族卧底偷经的使命，背负宗教不能失身的枷锁。初逢张无忌，又是密道，又是炸药，险象环生，也显出了做丫头、做奴婢的奋不顾身。

与周芷若的爱，是承诺之爱。她美若天人、武艺高强、地位显赫，与张无忌互生爱慕。但礼教所束，少了没大没小的激情；秘密太多，少了心心相印的亲密。她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一身铠甲都给不了自己安全感，只能用承诺捆绑，一生都想要抓住些什么。

与殷离的爱，是亲密之爱。小张无忌咬了她一口，咬在了心上，再相逢已是少年。西域大漠之中，同生共死；海外小岛之上，仁义交融。对着少年张无忌，她含笑说：“你是个好人。不过我对你说过，我的心早就给了那个张无忌啦。我要寻他去。我若是寻到了他，你说他还会打我、骂我、咬我吗?”此处最让人心酸：人生若只如初见。

激情之爱，最终“东西永隔如参商”，小昭远赴波斯，是生离之苦；承诺之爱，最终“新妇素手裂红裳”，周芷若遭遇悔婚，忧郁自伤，是求不得之苦；而亲密之爱，最终“不识张郎是张郎”，时光抹去了什么又割裂了什么，殷离满怀希望地踏上了没有结果的寻找旅途。

这也是凡人的无奈，仿佛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激情的叫它分开，承诺的叫它懊悔，亲密的叫它对面不相识。有一种爱情三角理论，说唯有激情、承诺、亲密共存，才是完美的爱情。

那么张无忌和赵敏的爱，该算完美了吧?

论激情，绿柳山庄山清水秀，地牢之中局限空间，脱鞋除袜一步到位，阴差阳错给了一个心跳加速的开端；论亲密，一路上夺宝救人，东奔西走，处处都有感情升温的条件；至于承诺：赵敏在二人敌对之下，用威胁换得的三个条件，一个胜似一个……

作者说：“事实上，这部书情感的重点不在男女之间的爱情，而是男子与男子间的情义。”我深以为然，《倚天屠龙记》里面的爱情并不美丽，唯有真实。

我们看到的赵敏，心有城府而性情洒脱。其实，能放弃的，她都放弃了，不能放弃的，她也放弃了。当我们慨叹张无忌错过号令天下的机会，甚至苛责他要美人不要江山时，想想赵敏，她又何尝不是放下了锦衣玉食，甚而抛弃了家国种族?

那种共同的背叛与皈依，我以为，是平凡的、是唯美的，也是“倚天屠龙”里最高傲的：手能屠龙，也能一生为你画眉；身可倚天，更愿在你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