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通州作家视域下的运河文化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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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从历史书写到文化镜像

《大运河礼赞》:“长城一撇,运河一捺,在中华大地上写下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电视纪录片《话说运河》的开头语说出中华大地的壮美和五千年文明血脉的源远流长。雄伟的万里长城作为人类历史上伟大的建筑工程,横亘在中华大地上,成为中华民族脊梁的象征,大运河贯穿神州南北,带着世界人工运河之最的荣耀,穿越古今,惠泽万民,是民族流动的血脉,也是中华民族文化身份的象征。万里长城和京杭大运河共同作为中华民族文化的象征在中华大地写下顶天立地的“人”字,奠定了中华民族生生不息文化史诗的基调。

京杭大运河始建于春秋时期,起初为了征服敌军的军事用途而兴建,隋王朝统一天下后做出贯通南北运河的决定,架起南北经济发展的“水上桥梁”。在漫长的历史推进和不同政权更迭中,京杭大运河衍生出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重功能,至元代京杭大运河全线贯通,京杭大运河留给历史和时代的意义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京杭大运河北起通州、南至杭州,途经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以及天津、北京两市,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1794公里。京杭大运河共包括七个河段,自北向南依次是:通惠河、北运河、南运河、鲁运河、中运河、里运河、江南运河。作为世界上里程最长、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京杭大运河是世界最古老的运河之一,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的伟大创举,也是中国文化地位的象征之一。

大运河是应“运”而生的,从诞生起就肩负多重使命。作为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京杭大运河促进了航运交通、物资交换、商业繁荣,以及沿岸经济的迅速发展,并形成了具有深厚历史底蕴的运河文化,乃至形成了一个南北交融流动的大运河文化带。南来北往的船只,孕育和滋养了沿岸的运河人家和运河城镇。带有运河风情、服务运河需要的建筑,如漕运衙门、漕运码头、会馆、桥梁、茶楼等成为凝固的运河文化标志性建筑。运河沿岸的人家依傍运河的哺育,繁衍生息,形成的独特的运河民风民俗,如“满载会”等延续千年,流传至今,寄托了运河人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运河边上生活的人民也在日常生活生产中传承和创造了与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具有运河风情的文学艺术。这些文学艺术包括民间的运河号子、运河歌谣、运河传说、运河故事,也有帝王将相的御赐墨宝、文人骚客的诗文墨迹、青楼会馆的弦歌。在内容上,既有对运河千年王朝兴衰的慨叹,也有对民生疾苦的同情;既有对运河自然风光的咏叹,又有对商贾云集的繁荣景象的盛赞;既有运河人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有对运河千年风情的个人抒怀。

千年运河流淌不息,其中流淌着的有王者的雄心霸业,有庶民的辛酸,也有悲欢离合的故事。它见证历史兴衰,也凸显历史脉络。它书写了人类文明史的华丽篇章,也被文明史记载和展示。从隋唐盛世到中国近现代,无论是正史严正记载还是稗官野史的随性书写,无论是文人的抒怀言志,还是运河儿女口耳相传的故事传说,都成为运河文化书写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在所有的文化样式中,文学作品以独特的方式记录运河千年流淌的故事,成为研究运河文化的重要载体。文学家饱读诗书的才学,博古通今的知识储备,游历名山大川的视野,以及心系家国的使命感,让他们在更广阔的精神层面和文化层面,从个体独特视角,用具有表现力的文字,记录了千年运河的不同历史风貌,展示运河文化多侧面的丰富性。更难能可贵的是,“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他们极具个性色彩的文学语言表述,让千年运河风采得以保有多样化的记录和传播形式,并得以吟诵至今。千年运河从古至今流淌不息,在不同的朝代更迭中,变幻着形态,映照着繁华,也折射出衰亡。文学的丰碑镌刻着运河的历史沧桑、万千风姿,也在书写中沉淀出独特的文化品格、精神风骨和美学风范。历代文人从不同角度感知运河,又从不同角度书写运河,关于运河的文学作品至今仍旧繁茂,它们共同构建出贯穿古今、融通南北的运河文学长廊。

隋、唐南北运河开通以后,成为贯通南北的重要交通枢纽,带动了运河沿岸城市商业的繁荣,对南北经济的发展、平衡、繁荣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随着经济的发展,作为上层建筑的文化也发展起来。很多运河沿岸城市成为文人荟萃之地,诗人、政治家从这些地方涌现出来,如苏州。唐代有不少文学家写了关于大运河题材的作品。如白居易写了《隋堤柳》:“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淮,绿阴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游,应将此柳系龙舟。紫髯郎将护锦缆,青娥御史直迷楼。海内财力此时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炀天子,自言福祚长无穷,岂知皇子封酅公。龙舟未过彭城阁,义旗已入长安宫。萧墙祸生人事变,晏驾不得归秦中。土坟数尺何处葬?吴公台下多悲风。二百年来汴河路,沙草和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这里的“隋堤”就在苏州。身处乱世的白居易,用哀伤的文字写出了前朝大兴土木修建大运河,在运河两畔广植柳树,夹岸柳绿桃红的旖旎之景象,展现了一幅幅历史兴亡的画卷。无独有偶,唐代诗人李商隐的七言律诗《隋宫》则讽刺了隋炀帝的荒淫亡国,他开凿运河,劳民伤财,耗尽民脂民膏:“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据说,唐代诗人张继《枫桥夜泊》中所写的枫桥,其实也在京杭大运河之上。古运河途经苏州,在这里有一处小洲,而枫桥便横跨较窄一侧河面。唐朝安史之乱后,张继经过寒山寺写下了这首著名诗篇,表达了羁旅之思、家国之忧、离乱之愁。这首意境深远、优美的诗让寒山寺和运河城市苏州声名远播,成为游客慕名而去的胜地。相比较而言,皮日休的观点带有朴素的辩证色彩,他的诗作从更广泛的视角审视运河的历史价值。被鲁迅赞誉为唐末“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的著名文学家皮日休作有《汴河怀古二首·其二》:“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作者别出心裁,强调大运河的开凿使得南北交通改善,不仅有利于经济和政治发展,还能惠及后人,有着深远的历史意义。较之同时代很多人认为大运河的修建是导致隋朝灭亡的说法,这一观念更新颖,有了很大的进步。

据《中国运河史料选辑》对运河几千年兴废做的详细的文献整理,北宋建都汴梁,宋太祖赵光胤注重兴建水利,开辟运河。因此,北宋以汴梁为中心,运河网四通八达。熙宁年间张方平说:“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漕运以河渠为主。”南宋建都临安,对江南运河的经营不遗余力,将运河当作生命线来重视。运河对南北宋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元代建都北京(大都),政治中心北移,大都运粮河和通州运粮河是大都通海、海运漕粮要道,也成为大运河北部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元代非常重视运河的经营和规划,为现代的京杭大运河做出了重要贡献。明代中叶后,黄河屡屡决口,冲击运河,水患频仍,但统治者有时甚至牺牲百姓利益来保障漕运。清朝中叶以后,运河对老百姓来说,已经害大于利了。20世纪初期,运河完全失修,清朝政府最后放弃修复运河计划,南北交通运输方式由河运改为海运。旧运河的历史,就此画上了句号。在运河作为交通手段兴废史料记载的另一面,是运河不仅与历代王朝国运相系,还孕育了内涵丰富的运河文化,运河文化又滋养着运河文学。元明清经典文学作品都与运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带有运河的深刻印记,主要表现为运河是以怎样的形式融入世俗生活百态,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经济发展、思想变迁、文艺流向的。

据说,创作于元末明初的《水浒传》里的众英雄会集的梁山泊是京杭大运河会通河段的重要水源地,《水浒传》中提到的宋江归宿“楚州”是运河重镇淮安,水浒故事的终结之地“蓼儿洼”则是楚州城外的一片水泊。创作于明代,中国第一部文人独立创作的长篇白话世情章回小说《金瓶梅》,其故事所发生的地方“山东临清”,《醒世姻缘传》故事所发生的地方“山东武城”,是明清时期两座运河重镇。《红楼梦》里也有不少关于大运河的描写。书中开篇写甄士隐的身世来历,就发生在“地陷东南”之际的苏州“阊门”外。《红楼梦》第一回写道:“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出尘脱俗,带着灵气的“阊门”正是位于大运河畔的一个重要码头。《红楼梦》全书结束于宝玉出家,他穿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在毗陵驿拜别父亲贾政,其地点就在常州老西门古运河北岸。有红学家考证,《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抛父进京都”,由贾雨村陪同从扬州启程,是沿着大运河进京的。金庸小说《鹿鼎记》中的韦小宝,退隐江湖,就是先从京师到通州,然后转车换船,回到扬州,这一条路线正是清代人从北方去南方,走大运河航道的标准路线。乾隆皇帝《堤上偶成》和《登舟》都是关于运河的诗作。《堤上偶成》:“运河转漕达都京,策马春风堤上行。九里岗临御黄坝,曾无长策只心惊。”《登舟》:“御舟早候运河滨,陆路行余水路循。一日之间遇李杜,千秋以上接精神。麦苗夹岸穗将作,柳叶笼荫絮已频。最是篷窗心惬处,雨晴绿野出耕人。”

进入现代以来,关于运河主题的文学作品大大减少。“随着1842年英军封锁运河、1853年太平天国阻断运河、1911年津浦铁路建成代替运河,大运河逐渐走向没落,运河文学也逐渐成为书写时代兴替的历史场域。《北运河上》是1938年由汉口大众出版社出版的‘抗战动员丛刊’中的一种,作品以运河城市聊城为背景,讲述的是如何将‘土匪’这种民间力量引导到抗日的道路上来。”[1]在这个时期,运河的经济作用衰落,在内忧外患、积贫积弱、山河破碎的社会状况面前,救亡图存成为那个时代的重要课题。运河只是作为时代背景,作为地域参照发挥作用,进入书写领域。运河的文化价值还没有引起重视,更不要说弘扬运河文化和传承运河文化精神了。

以文学的历史进程为时间参考的话,1949年至今是对当代文学的时间界定。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来,巨大的历史变革,人民当家做主、自觉创造历史的努力,为社会主义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新中国文学积极回应时代,紧紧跟随时代的脚步,斗志昂扬地书写新社会新生活。从“十七年”文学、“文革”十年文学到新时期文学,运河文学从书写时代兴替的“历史场域”到书写时代背景下的乡土家园,又从书写时代背景下的乡土家园到书写新时代的文化价值发现。运河文学的当下书写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历史和文化的精神镜像,致力于对运河文化的发现、挖掘,对运河文化精神的传承和发展。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大运河是一条文学的河,也是一条文化的河。运河文学是运河文化孕育而生的,同时运河文学也参与了运河文化的建构和塑造。

“大运河之子”刘绍棠专注于运河主题的文学书写,成为大运河乡土文学的领军人物,也是当代通州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众多以运河为创作对象的作品,如《运河的桨声》《蒲柳人家》《京门脸子》等,成为书写运河的经典之作。当代作家王梓夫的《漕运码头》以时世巨变的道光一朝为背景,对影响封建王朝甚深的漕运历史及流弊进行了详细考察,充分展示了大清王朝由盛而衰之际,从王室到朝堂中枢,从官场到民间的种种忧患及挣扎。他的最新作品《梨花渡》写改革年代的运河传奇,也在延续着运河主题的文学写作。运河在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当代著名作家红孩的笔下,则象征着美丽的乡愁和灵魂的家园。他的散文集《运河的桨声》浓缩了对故乡的向往和对运河文化的守望。其他作家的作品还有周祥的《运河滩上儿女情》(1994年)、张宝玺的《大河惊梦》(1997年)、重阳的《运河伊人》(1999年)、蔡桂林的《千古大运河》(2007年)、陶长坤的《静静的大运河》(2008年)、蒋海珠的《运河女》(2010年)等。这些文学作品依然通过对运河边上的风土人情的描摹,抒发当代人的运河情怀,书写运河人的故事。

2014年前后,中国掀起了关于运河功能与价值的文化讨论,特别是随着大运河申遗成功,作家们对“运河主题”的创作热情高涨起来,散落在各地的运河文学作家们一起寻找运河故事,抒发运河幽思,揭秘运河往事,寻找运河文脉,集中创作了一批优秀的运河文学作品。一时间,运河文学创作成为一股涌动的潮流,刘凤起的《永远的大运河》、王梓夫的《梨花渡》、徐则臣的《北上》等文学作品,将运河作为镜像,作当代社会现实之思,作世道人心变迁之思,作文化和精神发现之思。

当下,大运河文化带的建设,带动了以运河为主题的文学创作潮流。在相关部门的倡议和引导下,以运河为主题的文学创作不仅吸引了传统文学作家,也成为网络作家关注的热点。一批以运河为创作题材的原创网络文学作品脱颖而出。自4月北京市新闻出版广电局开展2018年向读者推荐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活动以来,共征集25家网络文学出版单位上报的135部作品。经过专家初评、复评、终评等程序,遴选出《运河造船记》《一路走过:改革开放40年纪实》《大明长城风云》等21部作品。此次推优活动对作品创作的时间有要求,非大运河题材的作品必须是2017年前已经完结,大运河题材的作品,完结时间是2018年5月31日之前。也就是说其中入选的运河题材的作品都是当下完成的作品。在这么短的时间创作出高质量的运河作品,难能可贵。

这些运河作品把目光深入运河历史和当代故事中,在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中融入家国情怀,弘扬主旋律,在运河文学当代书写上起到风向标的作用。如《通惠河工》全景展现了一幅新中国当代河工事业的浓情画卷。《运河造船记》以历史人物“俞大娘”为原型讲述了京杭大运河儿女情系天下苍生,见证家国荣耀的故事。《运河传奇》讲述了大明王朝隆庆年间主人公李秋明从躲避水患闯荡京城的少年,成长为一名治理河患、情系运河、心系百姓的官员的故事。《临清风云》讲述了明朝嘉靖年间运河沿岸临清一个百年望族的兴衰荣辱的传奇故事。《运河码头》讲述了“民国”时期运河边苏北古镇两大家族的经商故事和情感纠葛。《运河天地之运河武工队》讲述的是1942年的苏运昌在通县(今通州区,下同)建起了纵横三县的运河武工队的故事。《漕运天下》讲述了大运河在历史上发挥的重要作用。《运河青云梦》讲述的是明嘉靖初围绕着修缮大运河的目的和过程,江南新老商业格局发生的风云变化。《静静的运河》讲述了民国年间大运河边上的刘村发生的故事。此外,“百世经纶”的作品《运河天地之武运天河》、王宇飞的作品《运河天地之问荆》、“源子夫本尊”的《运河天地之大明第一北漂》、“十里锦”的《运河天地之锦绣山河》、“锦沐”的作品《运河天地之策马春风堤上行》都是运河主题网络文学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