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巴黎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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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如果在黄浦江里选一个地点,比如十六铺码头和东昌轮渡站连线之间,盖一座近七十米高、如同巴黎圣母院一样的建筑,站在顶端眺望四周,除了外滩沿岸的万国建筑群,其他的一概都看不见,毕竟周围高于七十米的建筑比比皆是。

在距今并不是很遥远的十九世纪初,三十岁的维克多?雨果在他的著名作品《巴黎圣母院》的序言里说,自己搜索圣母院上上下下的时候,在一座尖顶钟楼的黑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手刻在墙上的希腊词语:命运。这个词语深深地嵌进石头里,它的形状和姿态都显示出某种哥特式的神奇,仿佛想让所有看到的人都知道它出自一位中世纪人之手。

那种悲凉的宿命观震撼了雨果,他寻思再三、反复猜测,想知道那个痛苦的灵魂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在这座古老的教堂的额头上留下罪恶或不幸的印记,并迟迟不肯离去。

后来,与其他各种诞生于中世纪的建筑所遭到的破坏一样,巴黎圣母院的这面墙经过几轮涂抹与打磨,“命运”的字迹和“命运”本身都消失不见了,雨果甚至担心有一天民众会将其夷为平地。

“那是我们住的地方吗?”祝晓楠站在圣母院顶层的长廊上,指着东南方问。

“很不可思议吧,这要是在中国,早就被高楼大厦阻断了视线。”

“此时此刻,我有一个可能在你看来十分肤浅的问题。”祝晓楠说着举起手,像是在课堂上提问的学生。

“没事,但说无妨,反正你的问题都挺肤浅的。”

“《巴黎圣母院》这部小说你完整地看过吗?”

“你觉得呢?”

“我的意思是,标准版的《巴黎圣母院》。”

“标准版?难道还有压缩版?”

“有啊,这部小说我上初中的时候读过,但我总觉得结尾不正常。”祝晓楠回想了一会儿,“最后,艾丝美拉达和卡西莫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什么?”从小到大,韩夕文看过很多翻译版本的《巴黎圣母院》,有两万字的,也有四十多万字的,但从没听过这一版的结尾,“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你当这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啊,而且也不是原版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是啊,我也觉得有问题。”

“那你找个原版看一下不就行了?”

“没时间啊。”

“我是说看一下结尾。”

祝晓楠心领神会,开始四下寻找起什么。“你又在做什么?”

“找那块刻着‘命运’的石头。”

“那东西早没了。”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雨果说的。”韩夕文现在明白祝晓楠当初看的估计就是那种连序言都没有的版本,“作者当年都只是听的传说,也没找着,所以我觉得,这很有可能就是个噱头。”

“你有什么证据吗?”

“雨果自己打了圆场,他说‘时间和人类既不尊重奠定第一块基石的查理曼大帝,也不尊重砌下最后一块石料的菲利普?奥古斯都国王,一次又一次地毁坏和残害这一可敬的丰碑’,这‘丰碑’说的就是巴黎圣母院。”

“如果这只是个噱头,本来就没有东西,雨果还怪全人类?”

韩夕文不顾祝晓楠的质疑继续说:“在这位衰老的教堂王后的脸上,每一条皱纹旁边都有一道伤疤。所以,时间是盲目的,人类是愚蠢的。”

“怎么理解?”

“其实‘圣母院’在法语里的原意是‘我们的女士’,指的就是耶稣的母亲马利亚。法国大革命的时候,这里的财宝被掠夺,建筑被破坏,十一级阶梯没了,到处可见被挪了位置的雕塑和砍了头的雕像,从希尔德培尔到奥古斯都,只有这口大钟幸免于难。”韩夕文指着双塔说,“算是给雨果留了一些遐想的空间。”

“我讨厌革命。”祝晓楠说,“在我看来,革命就是为肆意的破坏构建了一种合理性与合法性。”

“那……如果对象是存在被破坏的必要性呢?我的意思是,比如我们是为了打破一个已经腐朽的东西。”韩夕文没想到祝晓楠会发表对革命的理解,当然,站在这里,想到并谈及革命是合情合理的。

“比如?”祝晓楠问。

“比如英国的光荣革命、美国的南北战争……”

“重要的不是革命本身,而是革命之后。”

“所以啊,当雨果写出这本传世之作后,人们认识到了曾经的荒唐,决定修复圣母院,工程持续了二十多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后人的重新诠释了。不过雨果依旧不领情,他觉得这种行为是作孽。法国政治和宗教革命带来的破坏,盲目而疯狂地扑向中世纪艺术,拆掉了哥特式的祭坛,换上了刻错年代的大理石棺材,用冷冰冰的白玻璃取代彩绘玻璃,并且把教堂涂上了黄色的粉末,简直就像是一座由刽子手们打造的监狱。所谓伟大的建筑不是个人的创意,而是社会的作品;不是天才的神来之笔,而是民众的智慧结晶,是一个民族几个世纪以来的积攒和沉淀……”

韩夕文忘情地沉醉于自己的解说中,一睁眼,发现祝晓楠已经没了踪影,身边是一个来自国内的夕阳旅行团,随行导游浑身上下散发出被抢了饭碗的憎恨。

“走了也不提醒我一声,不是每次我都能找到你的,万一下次走丢了,我们就回公寓集合。”韩夕文在圣母院教堂的第一排椅子上找到了闭着眼睛、十指紧扣的祝晓楠,“你信这个吗,你就在这儿祈祷?”

见祝晓楠那么专心,韩夕文只好在一旁坐下,又问:“你祈祷什么呢?”

“祈祷家庭和睦。”祝晓楠睁开眼,看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说。

“不是故意打击你,但祈祷就像口号,越是喊得凶,就越是难以实现,这属于社会心理学的范畴,你能理解吗?”

“不能。”

“等你炒股了就能理解了。”

当韩夕文和祝晓楠走出圣母院的时候,正门又堆积了几个新来的旅行团,他们伸展着肥硕的肢体,带着狂妄的笑容摆出千奇百怪的造型,纷纷在圣母院前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