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节献词[1]
今日为我国二十二年国庆纪念日。衰迈余年,每逢此日,万感丛集,喜惧交并。喜者以在艰难之途程中,我国家又添寿一筹,余又得一度与全国人士应祝国运之无疆。而惧者则以先烈创造民国之艰难,皆所目击,缅怀往事,默察现实,又深感创业难,守成尤不易。吾人于先烈艰难奋斗所遗留之成果,不得不兢兢业业。然而今日国庆才二十二年,政府明令因国难不举行庆祝,则已三次。前途荆棘,国步弥艰。年复一年,岁复一岁,以今日测来兹,宁堪设想?国人如再不奋发,如再不更新,则来年此日,恐将无举杯庆祝之望,而“双十国庆”恐亦将成为历史上之名词矣。言念及此,余心滋痛。
曩者国人每逢今日,辄多悔恨过去,希望来兹,而自矢以今日为陈死新生之界石。忽忽廿二载,国犹是,民亦犹是。抑且山河破碎,民生困敝,国势每况而愈下,则复何说。余年衰迈,惟愿国基巩固,民生安乐,他无所望。故在今日,请以至诚挚之意,陈其最低限度之希望。语出肺腑,窃愿国人一垂听之。
余认为一切祸乱之根源,皆在于“私”之一字,一切之所以颓废不举,亦由于私。惟私故争,惟争乃乱。二十二年来扰攘不息之内乱与割据自雄之局势,何莫非自私一念所造成。惟私乃罔恤民生,乃罔恤国脉。文不能廉,武不能死。东北之失,守土长官能慷慨以赴难者,竟无几人。而争权夺利者,则两年以来,复循环相继。人但知有己,莫知有国。正气销沉,纪纲尽废。此又何莫非自私之一念所由致。故余以为今日而言陈死新生,即人人能体天下为公之意,人人能以国家与人民为念,止乱兴国,是即其基。此余之希望一。
余又认为,为政之道,在于以德服人,而不在于以力威人。所谓以德服人者,一言以蔽之,即使民能安其生之意。民不聊生,甚且恶生乐死,威将安施?是理至明。征之中外古今之史迹,莫不如是。固不必旁征博引,侈谈主义。今日我国日谈民生,而民生日困。老弱辗转,少壮流离,黄河以北,大江以南,满目疮痍,危机四伏。然而取诸民者,仍竭泽而渔,毫不顾恤。民困水火,安得不乱?不澄清政治,招安流亡,而又从而威之以力,是何异于抱薪救火,火炎不灭,且助其威?日前报载,某革命伟人纪念塔下,乞丐群集,有碍观瞻,地方警察,严予驱逐。塔高巍巍,而民无所依。观瞻为重,民生为轻。今诚不解此穷苦无告之民,驱逐又将安之?抑且我国今日饥寒之民,随处皆是,茫茫大地,无一片干净土。若曰有碍观瞻,则此成千成万困苦不堪之人民,又将驱往何处?余认为负责之政府,对于流离之人心,应善为安抚,而不应予以驱逐。盖驱逐终非所以解决问题也。故今后应严惩贪污,减轻苛税,以解民困,救济农村,使民有所归。民生安定,祸乱自平,国基自强。此余之希望二。
余前曾发表一文,主张政府应培植民力,俾能自治。政府为人民之公仆,而不应塞人民之聪,掩人民之明,而强其视,强其听。能如是,政府乃真为人民之政府。真的人民自己的政府,乃真能为人民谋福利,而政府乃能博得人民之拥护与爱戴。反之而不能为人民谋福利,是断不为人民自己之政府,而与政府打成一片,是何能得?故今日急应厉行民治,实行民主,俾民能自助自救。此余之希望三。
总之,今日内忧外患,相逼而来,国脉民生,不绝如缕。此一块中华民国之招牌,行且为人所打破。趁此事尚可为,大家急应奋起挽救。若得其打破以后,再谋恢复旧观,则千难万难矣。朝鲜、印度,殷鉴不远,国人其三思之。
九四老人马相伯。
注释
[1]为1933年双十节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