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
现今社会的胖人很多,血脂高,血糖高,血压高。在20世纪70年代初,这些病是根本不存在的,人们都处于半饥饿状态,个个身材苗条,瘦骨嶙峋。吃,成了最最重要的事。
精神和物质是统一的,在某种程度上,物质高于精神,你难以想象人饿着肚子还能去想精神的事,喂饱肚子才会想入非非。
吃,吃饱,是我们童年最大的期盼,记得那时为了吃会绞尽脑汁想尽各种办法。哥哥和弟弟在山上放驴时与同村的伙伴儿捉蝗虫——我们这里把蝗虫叫作蚂蚱——用火烤着吃,嘴里嚼得有滋有味,看着真香。他们把一只烤好的蝗虫给我,尽管我馋得流口水,但看着烤焦的蝗虫还是不敢吃,蝗虫是什么滋味我一直不知道。
夏天乌尔吉木伦河的两岸青草萋萋,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卵石五颜六色,偶尔有一只野鸭“嘎嘎”飞过,燕子在河面上飞旋,蜻蜓点水,蛙声一片。童年时虽然物资匮乏,但我生存的环境犹如人间天堂,望远山紫微微,看近山青苍苍,远望乌尔吉木伦河好似从天边飘过的哈达,银光闪闪地流向远方。笔直翠绿的白杨树矗立在道路两边,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朴实的如地里勤劳耕作的北方农民。布谷鸟“布谷布谷”在田间地头鸣叫,有时灰色鹌鹑从地头低飞而过。孩子们在河边嬉戏,在河边的草丛里捉青蛙。
冬天哥哥和弟弟穿着厚重的棉衣,戴着狗皮帽子,到房檐下掏麻雀。北方麻雀很多,那时要求除“四害”,可麻雀并没有减少,寒冷的冬天夜晚麻雀都蜷曲在窝里瑟瑟发抖。哥哥爬上梯子用一根木棍去掏,五岁的弟弟在下边仰望,一窝麻雀有两三只,有的惊飞,但总有一只成为猎物。这时母亲总提醒他俩要小心,当心蛇钻到嘴里,鸟窝能有蛇吗?我认为母亲是吓唬他们。捉到手里的麻雀瑟瑟发抖,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你。麻雀后来便成了我们的盘中餐。
临近秋天,到玉米地里摘蔫莜,蔫莜学名叫龙葵,这是我后来知道的,紫色的犹如黄豆大小,吃到嘴里甜甜的,从玉米地里钻出来,嘴脸沾满龙葵的汁,像个花脸小丑。
秋天,我家西院邻居家杏树的枝头结满黄澄澄熟透的杏,看着枝头的杏,我们三个做梦都惦记着吃上几个。一日中午,我和弟弟趁大人中午睡觉,悄悄地溜进邻居家的园子,偷偷地爬上树摘了两裤兜,到房后去吃。下午邻居大妈提着篮子来给我家送杏,也和母亲说了中午我和弟弟去偷杏的事,母亲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给大妈赔礼。晚上母亲把我和弟弟打了一顿,边打边哭说:“再没有吃的也不能去偷,从小偷针,长大你会偷金。”倔强的我挨打就忍着,不挪地方,不流眼泪,只是干号,把母亲气得直跺脚,说:“这孩子一倔一个坑,活活气死人。”弟弟撒腿就跑,在外面玩够了,估计母亲也消气了,偷偷地溜回来。
生产队的场院里,一到秋天堆满了一垛垛粮食,收割完开始打场,按人口、按出勤的工分分粮食,一大堆粮食全村人分,每家也就是一口袋谷子或玉米,一点点杂粮。母亲去生产队干活,吩咐我们放学去场院等着分粮食,少的自己搬回来,多的等她往回推,家里条件稍好点的会有一辆胶车。一家人守着生产队分的那点粮食,度日如年。在那个年代能吃的都会采来吃,苣荬菜、哈拉海,用榆钱熬粥,爽滑可口,还有一种叫猪毛菜的植物,细如针,采来放到玉米面里蒸着吃。
一到放秋假,我和弟弟就去生产队收完的庄稼地里捡粮食,拾到一个谷穗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拿一把铁锨到土豆地翻土,翻长长的一条垄,寻找遗落的土豆,小的如豆,最大的也就乒乓球大小,拾到欣喜若狂。捡到一个豆荚也高兴,在那个粮食如黄金珍贵的年代,一个孩子明白有粮食就能填饱肚子,就不至于挨饿。
捡完粮食,我们就开始捡秸秆。跟着生产队的马车捡玉米秸,弟弟人小跑不过大孩子,他一着急就趴在一捆玉米秸上不起来,把装车的人乐得喊:“这小子还很机灵!”也就把这捆玉米秸给了弟弟,弟弟高兴得招呼我,我和弟弟兴奋得抬回家,喂我家的毛驴。
母亲过日子精打细算,农闲时就推碾子把玉米磨成面,用烙糕锅为我们摊烙糕,酸甜可口,摊的煎饼薄而筋道。今日我仍保存着母亲用过的烙糕锅,偶尔用用,但总也做不出母亲做的那种味道。我们失去的不仅仅是岁月,还失去一些天然美味和美好的生存环境。
尽管那时粮食如此珍贵,但家里来了要饭的,母亲总是用碗装上米,叫我们送出去。母亲说:“人不穷到一定程度能要饭吗?帮助别人才会有福报。”母亲的善良与对人的真诚影响了我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