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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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来了一个女人

村里来了一个女人,在我们这闭塞的山村掀起一波波浪潮,街头巷尾全是这个女人的话题,这个女人作风有问题吧?这女人怎么从城里嫁到村里?人们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来村里的这个女人身材苗条,面容姣好,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好似一弯新月,有着江南女子的娟秀。女人身上有着农村女人所没有的气质,娴雅淡然,眉宇间锁着忧愁。

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子,嫁给村里一个近四十岁的光棍。光棍人干净,把三间土屋收拾得一尘不染。女人带着三个儿子从旗里嫁过来,三个孩子改成光棍的姓。女人和光棍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站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感。农村有句俗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光棍笑逐颜开,女人面无表情,招呼三个穿戴一新的儿子不要吵闹。我们这些看新娘子的顽童,感觉和别人家娶新媳妇的气氛不一样,压抑沉闷没有喜气。

农村人对一切另类的事物充满好奇,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在全村迅速传播,版本添油加醋,大体是女人是旗里的小学教师,女人和丈夫一起毕业,和丈夫在一个学校教书,丈夫教数学,女人教语文,都很优秀。丈夫英俊,女人漂亮,结婚后生活幸福,生了三个宝贝儿子。那时女人和丈夫一起上班,俩人一起打着洋伞搂着腰,亲亲密密,也是旗里的一道风景。日子幸福甜蜜,然而却暗流涌动,学校开始开“批斗会”,男人和女人被冠以“生活腐化堕落,资产阶级作风严重”,停课反省。男人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后来入监狱,女人被开除公职。

幸福戛然而止,“运动”像疾风骤雨摧毁了原本幸福的家庭,带着三个孩子的弱女子,生活的路在哪里?幸福是什么?幸福有大幸福和小幸福之分,没有天灾人祸,没有战争,国泰民安是大幸福,家庭幸福是小幸福,有了大幸福才会有小幸福。女人的生活摇摇欲坠,让孩子们吃饱饭是最迫切的事。

女人被生活所迫,经别人介绍从旗里来到山村,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子嫁给村里的光棍。后来我知道女人身上那股不同于农村女人的气质是书卷气,“腹有诗书气自华”,苦难掩盖不了华贵的气质。文化的浸润渗透,在人的每个毛孔散发,这个过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女人从不和村里的人讲自己的过去,也不诉说自己的苦难,性格隐忍。料理家务照顾孩子,平时沉默寡言,粉白的肌肤变得粗糙,握粉笔的细细尖指有些龟裂,身上的衣服浆洗得发白。过了一年多,女人为光棍生了一个女儿,女儿长得粉嫩弯眉,和女人一样漂亮。村里人说,女人很会生,孩子如果长得像光棍可麻烦了。老来得女,光棍乐得合不拢嘴,为家里老婆孩子在生产队拼命劳动。可村里的人从未看到光棍和女人一起走过。

女人一到过年就到我家里,找母亲为她的四个孩子裁衣服,裁完回家自己做。母亲曾悄悄地问过女人:“你前个丈夫出监狱了吗?”女人眼泪流下来说:“不知道他出来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女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卷好裁好的衣料走了。母亲也惋惜落泪:“多好的人,命怎么这样。”

大概在女人的女儿五岁时,光棍积劳成疾病倒了。后来被确诊为肝腹水,不长时间,光棍就不行了,肚子肿得老大。弥留之际,嘱咐女人要好好照顾他的女儿,这是他世间唯一的血脉。女人痛哭答应光棍,再苦也会把孩子拉扯成人,光棍闭眼走了。

“运动”的风潮刮过,天空出现璀璨的阳光。女人的前夫平反出监狱,孩子落实政策回城安排工作,三个孩子的姓改回女人前夫的姓,女儿是光棍的姓。女人带着她与光棍七八岁的女儿和三个儿子回城。女人走时到左右邻居家告别,泪水涟涟。

后来听村里人说,她和前夫复婚,她的丈夫在监狱落下病根,出狱后两年就死了,幸福和女人总是擦肩而过。孩子落实政策在运输部门工作,女儿也上班了。

多年以后我家搬到旗里,父亲领着生病的母亲在古城溜达,偶遇女人。女人白发苍苍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步履蹒跚,见到父亲母亲,看到不认人的母亲,她眼含热泪,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问起村里的一些事。对父亲说她的孩子们都成家了,现在自己一个人过,没事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历尽沧桑的心,老年有了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