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杨宽（一）
说起前朝覆亡，柳萱其实在读地方志时，有些自己的看法。
《公羊传·闵公元年》：“春秋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可是，若是如前朝那般苛责，也就离覆亡不远了。
想到上一朝廷覆亡前，金銮殿上那位便是连姓也提不得的，举凡提到那位圣上的天下，都只得用“吾皇治下”，含混过去，若是问起蛮夷如何称呼皇家，那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昔日手下败将，俯首称臣以外，怎能不依了中原的礼法？
是以，大家往往闲散避世，勾栏之类的场所，倒也因此兴盛，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
而当今的朝廷，自然是十分好。
“舍下小女顽劣，还望先生多担待。”望向清雅书生，吴元宝微微欠身。
林弗略一作揖，道，“令媛天资聪颖，得圣上御赐狼毫，草民也有耳闻，侯爷谦虚了。”
“如今在侯府，阿弗你大可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亡妻在世时对你赞不绝口，如不是你因为圣上只封了你探花，批了你的文章，新生不平，你便不至放浪形骸如此，若是安心仕途，必定大有一番作为。”吴元宝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爷谬赞，奉旨填词又如何，花柳巷里也大有有志之士，晚辈倒也不是志在功名。”林弗将视线从忠勇侯府的院墙越出去，心里冷笑。
“林家世代为文官，可我看你倒也是将才。”
林弗微微起身，“侯爷此言？”
吴元宝笑道，“我且问你，若是你有息壤，得知明日洪水将至，你可是要加高堤坝，以此防洪？”
“自然不可，洪水宜疏不宜堵……原来是这样的道理，多谢侯爷赐教。只是晚辈愚钝，不知文人骚客志于学，到底是为何，若是为了天下苍生，这苍生又与皇权何干。”
“这天下，是当今圣上的天下，虽是国家不幸诗家幸，然则若是天下纷争，苍生何辜？这盛世，再好不过了，吾辈效忠于当今圣上便是为了这天下大同。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如今的太平盛世都要感谢皇上，莫要起了不臣之心。”吴元宝自然还有些话不好说出，自他领兵征战回京，越发觉得当朝天子不兴土木的性子好极了，到底是大国之君，颇有维护天下和平的担当，甚好，可惜林弗心中似乎有怨气，并不如何看得透圣上有心磋磨栽培他，罢了罢了，还是莫要戳破，坏了圣人的一番苦心。
林弗颔首，“多谢侯爷一番教诲，那小生明日再来府上族学，这便先行告退了。”谦恭地退了出去，待他走远，后面出来一聘聘婷婷的女孩儿。
笑着说，“眼高于顶，日后虽有所成，但不像是能够和圣上同甘的人。”
吴元宝隔着一段距离问道，“柳萱何出此言。”
“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吴柳萱抬起头，“西坡先生说，这两句话的字面意思是，谋划准确周到之后才可以行动，知道自己应当在何处停止才能够有所收获，我却以为，这两句话是说君子的处事之道。南宫让才气逼人却锋芒过露，容易引来忌恨，他又不曾有清晰的抱负，便会更容易在错误的道路走得过远。何况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南宫让看似超脱，实则思虑过多，难以做到坦荡，或者是宠辱不惊，而这又恰恰是为官大忌。”
其实，人这一辈子不会白活，更不会一直悲惨的活，总会有人走近你，保护你，用行动告诉你，你的生活可以光彩盎然。
还有啊，即使受过伤害，成长路上一定要依靠正能量活着，而不是经营着满心的困苦和仇恨。
世界再黑暗，做人最要紧的是心里一定要有光亮。
吴元宝将手从胡子上撤下，笑道，“除了没有清晰的抱负，其他的我倒都颇赞同。”
“爹爹？”柳萱反驳道，“我不喜欢这师傅，他太在意荣辱，心中只怕对圣人生了怨怒。”
“到底是年轻，我看那南宫让倒是有再清晰不过的原则。”聂元宝拍了拍柳萱的头，道，“活下去。”
柳萱轻笑出声，“这算什么目标。”
“文死谏、武死战，惜命，从来不是身居要职者应该秉持的原则，自己虽身死，却能换来好名声，泽被后世，荫佑子孙，是笔划算买卖，林家这一姓男子除他外皆已经致仕，不乏官拜翰林者，于言官而言，死谏是其职责，林弗却执意阻拦其父死谏，反遭当今圣上降罪，此倒也稀奇，可惜，他空有满腹文墨，却少了气节，不过如今四海太平，惜命这一点倒不是错处，只望他以己度人，也怜惜士卒的性命罢。”聂元宝道，“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如此了，有空你们也可以去白马寺厢房向他请教诗文。”没头没脑地丢下这最后一句，便离开了。
柳萱冲一旁的哥哥道，“文士最要紧是气节，我且看不惯这贪生怕死之辈，幸好爹爹未曾把他收留入府。”
哥哥滟允笑道，“到底是小孩子，白马寺主持与父亲交好，他若能寄宿于白马寺，自然有父亲授意，父亲不留他到底是不好拂了天子的面子，天子下诏，这是何等的羞辱，却不过是痛恨他空有文采却不似父兄般志气甚高，有心给他难看。留在府上，他不可当父亲的门生，教导你我二人也于理不合，平白受人恩惠，说来会让南宫府觉得自己赶出儿子倒是错了。”
“我竟不知还有这些道理。”柳萱嚼着哥哥塞进嘴里的糖葫芦，若有所思。
滟允道，“还不过是个孩子，若是都被你参透了，那可如何是好。“
“若是丝毫参不透，那平日里读的四书五经，便是喂了狗不成。”柳萱唤上丫鬟，走进内庭“便有文韬武略，也是参不透，想来是我虽读了万卷书，万里路却没有做到，所以明日我想出城。”
真是个野丫头，哥哥心里暗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