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升起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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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枫林盆地记

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漆黑的露晨,空气潮湿,蒙在脸上,蒙在头发上,水汽凝结,背一个书包,一个人去小镇。在深重的黑里,光是会消失的只有一圈光晕斜在稻田上。即使不用光,我也能想象出这片田野。

饶北河,是时间留下的沧浪之河,或许与永恒有关。一个远走异乡的人,常常把这个石砌的地穴背在身上,把菊花般的月亮挂在窗前,对着它们喝酒、低头、驻足,听窗外桑树上的蝉鸣,吱吱吱,看萤火虫织造一团团的流光。这个异乡人,他的体内有了河流,羸弱又磅礴。

我还是十来岁的时候,便认识了弗弘先生。他五十来岁,背一个竹编的扁篓,穿一双草鞋。没有哪一座山,哪一条溪涧,是他所不熟悉的。在饶北河流域,他是认识植物最多的人。今年清明,我回老家,看看院子里去年种植的七姊妹蔷薇长得怎样了。祖父已经故去二十年。当年只几根草根埋在泥里,几年后一块菜地竟全长了它。祖父的枣树砍了,他一手盖起来的房子也推倒了,睡过的床被劈开当了柴烧。我在他坟前种的蜀柏,也已经比脚踝粗了。除了一个坟头,我再也没看到祖父留下的东西。想不到,蛆疮草却在屋角默默地开了花。

坐在埠头的黑石板上,把脚伸进水里,鱼舔舐脚踝,互相拥着,一个夜晚把一生的情话说完,然后让河水带走,带到我们一生也到达不了的远方。

这个世界最远的地方,是我们的出生之地,而不是别处。我们不断告别它,又不断回望它,直到它面目全非,直到它看着我们日渐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