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如叶在顶
“咳咳……阿艳呐,阿艳!”
草屋内传来老人的呼唤,以及女人压抑的呻吟。
那是忻国极北,义堂镇南郊的留山村,建有三间小小草屋的农家小院。
阿艳快速穿起衣裳,面上潮红未褪,瞥了眼床上的肥壮男人,满脸春色。
眉眼传情,二人相拥,又是温存良久,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男人跳窗离去,阿艳整理好房间,又是在头上抹了些桂花油,照了照镜子,这才出门。
“阿艳呐,阿艳……咳咳……”北角的草屋,老人急促的呼唤。
阿艳很不耐烦:“爹,又怎么啦?”
“来,快扶我起来。”
阿艳撇嘴,颇有几分姿色的脸上浮现厌恶,扭动腰肢,朝着草屋走去。
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尿骚味,令人作呕,阿艳忙掩住口鼻,尖叫连连:“爹,你可是又尿床啦!”
床上躺着一名干瘦老者,皮肤黝黑,眼窝深陷,岁月留在脸上刀刻般的痕迹。
老者顿时面如红布:“先前喊你半晌,也不应我,一时没忍住就……”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阿艳怕公公继续追问,忙道:“来,我扶你起来,把被子拿去晒晒。”
“哎!”
老者应了一声,便在阿艳的搀扶下起身,让出被褥。
阿艳拿起被褥,逃也似的往院里跑,生怕染上臭味。
这老头,当真是恶心!
匆匆打来一盆井水,放至床边,阿艳扭头出了屋,红唇张合,无声咒骂。
老者艰难的拾起毛巾,握在枯槁的手上,微叹,眼中藏着一丝悲凉。
“唉!老了,老了!倒是给儿女多添麻烦。”
“遭人厌恶!”
他慢慢擦拭着身体,换下衣裤,手上的动作一大,又觉喘不过气来,咳嗽良久,唤道:“阿艳呐,阿艳!”
“爹,你洗好啦!”
阿艳推门而入,端起水盆欲走,被老人叫住:“阿艳呐,算算日子,二柱子该回来了吧。”眼中满是期盼。
“啊?快了快了,没几天就回来了。”
阿艳愣了愣,看向老者:“爹,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去。”
“好,你去吧,去吧。”老者摆了摆手。
老者自顾躺在床上,思念起远在他乡的儿子。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可能撑到那时候。
世间父母,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子女。
……
炊烟袅袅,灶房里传来饭香。
阿艳立于灶旁,忆起与肥壮男人,行那云雨之事,又觉心间滚烫。桃花泛滥,不觉在自己丰腴的身上抚摸。
“可惜那个憨人快回来了,日后……只怕再没那般方便。”
阿艳这般念叨,更惦记那肥壮男人,千般万般的好。每每都能哄她开心,不似那个憨人,除了傻笑,啥也不会,没甚本事。
……
……
二柱子眨巴着眼,眼神空洞,望着黑漆漆的屋顶,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入睡。
再有几日,便可以领了工钱回家,他心中激动,彻夜难眠。
来到这城里做长工,已有近一年时间,也不知父亲身体可好,阿艳……可是想我。
此番结了工钱,定要买几份上好的胭脂回去,叫她欢喜。
越想越激动,二柱子蹙眉,合上干涩的双眼,强迫自己睡去。偏是如此,偏心中执念,辗转反侧,直到了后半夜,才渐渐入睡。
二柱子是小名,他本叫左玄,生得浓眉大眼,唇正鼻挺,加上皮肤黝黑,一副憨厚模样。
其祖上三代务农,父亲左岩更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可惜年岁大了,腿脚有些不便。
二柱子本有个姐姐,容貌美丽,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美人儿。十六岁那年嫁给镇上一名富商,家里也跟着沾光,略有些薄财。
可惜好景不长,前些年姐姐身染恶疾,不幸亡故。
缺乏了姐姐的照拂,家中境况一落千丈。无奈之下,二柱子背井离乡,来到这不大不小的芒谷镇,做起长工。
……
……
次日清晨。
“二柱子,二柱子……”
“嗯……?”
二柱子紧眯着眼,朦朦胧胧的应了一声。
“快醒醒,管家都到门口了!”
一名黑壮汉子满脸焦急,死命的摇晃二柱子。
“什么!”
二柱子猛然惊醒,摸了件衣服就往身上套。刚出门口,发现那名大腹便便的管家,已然在院中等候。
管家捏着八字胡,满脸横肉,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脚就在二柱子腿上踢了一下:
“你他娘的又做春梦,睡媳妇呢,天天起这么晚。”
二柱子也不生气,满脸赔笑:“管家好,管家好,您别生气,我……我这就干活去。”
说罢便慌慌张张的去搬运石料。
那管家撇了他一眼:“给我好好干活啊,要是让我发现你偷懒,就他娘的给我滚蛋。”
“是是是,管家放心,我干活可卖力。”
……
时至正午,院中的四名长工停下歇息,望着天上火辣辣的日头,在池塘边上洗去满脸臭汗,躲在屋檐的阴凉处,就着咸汤榨菜,啃着馒头。
“哎!二柱子,昨晚是不是真做梦睡媳妇呢,又起这么晚。”
一名尖嘴猴腮的长工,打趣道。
二柱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继续啃着馒头。
旁边一名黑壮汉子喝了口咸汤,问道:“算算也就三两天完工了,这管家给钱也不知爽不爽快?”
“这你放心,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既喊你们来了,自是保证能拿到钱。”尖嘴猴腮的汉子答道。
另有一名体态肥胖的长工道:“奎哥说的对,凭他跟管家的关系,咱们的工钱,少不了,少不了!”
那奎哥一脸得意,满意的笑了笑,早早吃罢了饭,躺在一旁的草亭下休憩。
剩下三人有样学样,想趁着开工前,多休息一会。
正在这时,管家突然跑过来,扯着嗓子喊:“你们几个别磨蹭了,抓紧点,把这剩下这一堵墙砌了,老爷后天要来看房。”
四人见管家着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无奈。顶着火辣辣的日头,继续砌墙。
宅院占地极广,白墙红瓦,亭台楼榭,更有一方大大的池塘,算是富贵人家的房子。
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脸上,空气炽热,四人汗流浃背,满身臭汗,索性脱光了膀子,露出一身黝黑壮实的肌肉。
他们浑身汗臭,心,却是干净的,不奸不诈,挣些辛苦钱。
二柱子四处乱瞧,心想:赶明儿有了钱,也建个这样的院子,让爹爹跟媳妇高兴高兴。
时光过隙,转眼便到了次日下午。
四人忙完最后一点活计,收拾停当,从管家手上领工钱。
苦累一年,每人分了二十两零五百文钱,都收下那二十两,余下的,权当孝敬那肥胖管家。
管家捏着八字胡,满意的笑了笑,默不作声的收下钱,又是踢了二柱子一脚:
“你小子,这次回了家,可是要把肚子里的坏水好好放一放!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二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念及阿艳,更觉相思难耐,恨不得肋生双翅,现在就飞回去。
众人待管家走后,打了二斤散酒,些许熟食,美美的饱餐一顿,这一年省吃俭用,眼瞧着领了工钱,可得好好吃一顿。
到了晚间,天上的月儿圆。
二柱子拿起针线,借着微弱的灯光,缝补破了洞的裤子。
洗得发白的裤腿满是缺口,他耐着性子,一针一线慢慢缝补,小媳妇一般。
其余三人无聊的打着牌,奎哥眼珠子一转,笑道:“二柱子,来,玩两把,别缝你那兜裆布了,明儿回到家,让你婆娘弄去。”
二柱子扭头看了一眼,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我现在缝了明儿好穿,你们玩,我又打不来牌的。”
奎哥斜瞪了他两眼:“真是没趣,二柱子,你这般人,到底奔个啥子念头,傻了吧唧的。”
二柱子不说话,继续缝补裤子,烛光打在他脸上,将满是风霜残痕的面庞,照得清楚。
那名肥壮汉子出来打着圆场:“二柱子老实,这一年来,你也没见他喝酒打牌不是,我们玩我们的,甭理他。”
三人又是继续打牌。
二柱子缝完裤子,便早早的睡了,那包银子被他抱在怀里,甚感踏实。
世人多欺他憨厚,他也不在乎,心中唯一念想的,便是父亲与阿艳。
哪怕都将他踩,只要守着那个小小的家,心间踏实,也觉无所谓。
渐渐入睡,幽梦回乡,父亲和颜悦色的说着什么,他也未听清,只顾瞧自家娇妻,那水灵水灵的模样,越想越美……
……
一夜无话,转眼天便破晓。
二柱子穿着破衣烂裳,在镇上购置几份上好的胭脂水粉,又是咬了咬牙买一根玉簪。
给老父亲捎了些糕点,新衣新裤,里里外外购置了一套,这才心满意足的雇车离开。
马车一路摇晃,四人全没睡意,讨论着回乡以后,如何如何光采……
路程稍远,日落西山才见到刻有“留山村”的石碑。
那杵立百年的石碑啊,似几人的脸庞,饱经风霜。
四人在村头分别,二柱子背着大一包小一包的往家走。
踏着月光,轻轻的哼起小曲儿:“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走近家门,三间草房如故,四周的篱笆却东倒西歪。
二柱子心神恍惚,激动半晌,喉头哽咽,也喊不出话来招人开门……
此时,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喝骂:“哪个小畜生,偷人的贼汉子,看我……咳咳……不打死你……”
二柱子猛得一愣,听出是父亲的声音。
就见一道肥壮黑影,颇为熟稔的翻跃篱笆,消失在黑夜中……
顾不得许多,二柱子心下一急,也翻过篱笆,来到院中。
尚未站稳身子,一只草鞋便迎面打来。
二柱子反应慢了些,被草鞋打中,疼的捂住额头:“爹,是我,二柱子。”
“二柱子?哼!还想骗我,你这偷人的小畜生!”
黑暗中,老人趴在地上,艰难的抬起头,借着月光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儿子,一时喜怒交加,激动的浑身颤抖,竟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爹,爹!”
二柱子忙扑过去,抱起父亲干瘦消薄的身体,就觉得心痛,扯着嗓子喊:“阿艳,阿艳,快来帮忙!”
阿艳从里屋走出来,衣衫不整,一见是二柱子,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失了魂魄。
打眼一瞧,见老人昏死过去,心下稍安,故作哭腔:“二柱子,你可算回来了!”
“媳妇……”
二柱子急道:“快,快掌灯,爹昏倒了。”
“哎!”
阿艳摸索着去点灯,二柱子将父亲放到里屋床上,眼中含泪:“爹,爹,你醒醒啊,我是二柱子,我回来了。”
眼见父亲毫无反应,出气多进气少,二柱子心急如焚,黑黝黝的脸庞都拧到了一处。
一拍脑门,想起村头李叔懂些医术,忙拔腿就跑:
“阿艳,你看着咱爹,我去请李叔过来。”
“哎,你快去吧。”
阿艳应了一声,眼见二柱子走远,扭头看着床上的老者,双拳紧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