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头鹰在黄昏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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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于和书相遇的奇迹

—— 这回我强烈感觉到的,是您一开始就说三十年前反复说过的话:一是为了消除赘肉而过有规律的生活,能动地待命;二是维持足以潜入心灵底层而又从中返回的体力。而这两点对于您心目中“作为职业的小说家”有多么重要。

村上 嗯。倒像是一条道跑到黑,可我一向絮絮不止的确定是这个。

—— 那当然也是您的人生状态。在这个意义上,除了您,我想任何人都无法再现。但我强烈觉得读者也还是会从中得到某种大的东西。您的文章中产生的节奏啦,让故事潜入时出现的东西啦,读者也会整个接受下来,怀有想向那种东西靠近的类似憧憬的心情。因此,据说征集新人奖作品时,一时有相当不少的应征作品是您那样的行文方式……

村上 那个嘛,我也常听人说,莫名其妙啊(笑)。所谓相似是怎么一回事呢?

—— 有的小说只能让人认为:“好喜欢村上春树啊……”

村上 我也不时读得给人说成“和村上君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过作为本人觉得一点儿都不一样,很想问到底哪里一样?感觉上?

—— 倒也是啊!出于喜欢这点感受得到,气氛也在模仿,而是不是相似,那或许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村上 六十年代快结束的时候,冯内古特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美国当代小说家。村上说“受其影响也是事实”。啦布劳提根理查德·布劳提根(Richard Brautigan,1935—1984),美国当代小说家。村上认为一般作家“很难描摹(他)那种静谧、温柔而又充满妙趣的独特世界”。啦,那些人人气大得不得了,我当然也喜欢来着,心想若是能写出那样的文章就好了。可实际上怎么也写不出来。作为那些人的小说风格,“啊,小说这东西也可以这样写!这种写法也是有的!”那样的通透性倒是起了不少作用,但文章遣词造句很难依样画葫芦。

—— 写不来。再说写得来也没了写的意义。这是因为,假定有非您莫属的那种“村上魔力”,一来我认为那当然是持续写作当中打磨出来的,二来我想在方法论上也是久经洗礼炉火纯青的。不过在那之前会不会有开始写作前您身上就已存在的类似原矿石那样的东西呢?

村上 可能有的吧!我想不至于完全没有。尽管终归是从结果上倒推出来的……

—— 开始写小说以前的生活中,例如写给谁的信或交谈中可有让“魔力”那样的东西发挥作用的什么?在不同于创作的日常感觉上。

村上 觉得情书写得相当够意思,如说服力什么的。

—— 怪不得(笑)。倒是道听途说,初中时代您好像是个传奇性学生,是吧?

村上 不大清楚。不过电影导演大森一树君和我同是兵库县芦屋市立中学的,比我晚三届。他的班主任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一次他编文艺刊物啦文集什么的,结果那位班主任老师这样说道:“那样子不行的。三年前有个叫村上的厉害学生,你连他的后脚跟都比不上!”(笑)大森君倒是说:“春树君,当时你就有名了!”

—— 众多学生里边能给老师那么说,实在非同一般啊!

村上 不过我可是没有对得上号的记忆。

—— 那时候就喜欢写东西来着?

村上 哪里,不怎么喜欢的!写作文什么的,倒是常常被夸写得好。但我自己并不认为多么好,再说写也没觉得开心。只是,给人家写读后感,写完了吃请来着。给一个抓耳挠腮写不出来的家伙代写,对他说写出来了得请吃午饭,就唰唰一挥而就。回想起来,和现在做的一个样。(笑)不过考试成绩不怎么样。所以,感觉上好像几乎没得到学校的关照。

—— 接受早稻田大学的坪内逍遥大奖时的演讲,您也说来着:“全然不曾得到学校的关照”。(笑)

村上 大体是自己一个人这个那个鼓鼓捣捣。没有多少从学校学得什么的记忆。个人收割倒是够忙的。

—— 想必因为早就大致看了个遍。即便不用功,世界史啦国语啦,特别是英语……

村上 嗯。那种书看了很多。适当以自己的步调一鼓捣,大学什么的就进去了。毕竟那时候的早稻田大学考试比较容易。

—— 当真?(笑)说千道万,您就是那般喜欢看书的吧?

村上 独生子这个关系很大,我想。在外面打棒球,去海里游泳,当然书也看了,独处的时候大体看书。家里到处是书。只要有书,就不会无聊。猫和书是朋友啊!

—— 一个人成了“作为职业的小说家”,为了维持下去就必须首先喜欢看书——怕是从这种地方开始的吧?不过,至关重要的是,喜欢看书这种地方是没办法教的。不能强制谁必须喜欢。如果不是所有的偶然不约而同地遇上书,如果没有一颗对书本世界一往情深的灵魂,我想就不会发展到笔耕不辍的境地。在村上您这个人身上,那种奇迹般的偶然重合在一起,促成您开始写小说,送去评新人奖……一切由此开始,最后走到这本名为《作为职业的小说家》的书这里。是吧?

村上 是啊……总之我在这本书中最想说的是,比如要想当作家,“就要和自己认定的对象全方位发生关系,一切取决于那种介入的深度”。若问那种介入是怎样一个东西,其方向性、内容当然因人而异,但至少“深度”这个东西是必不可少的。没有深度,没有足以支撑其深度的胆识,就哪里也去不了。往下就靠运气了。我想我的运气大概是好的,也只能这样认为。

—— 就是说,尽管不能像村上春树那个作家那样开拓下去,但每一个人都可以通过介入的深度拥有这样的过程,能发生同样的奇迹。为此可以有这样的方法——这本书给了我这样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