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叹无声东方见白
这漫天的萤火虫像是一颗颗闪动的星星,抬手似乎就能和天上的星河相接触,一只小飞虫思索着,还是落到云儿的肩头。
云儿的眼里瞬间噙上泪花,宗顾一定是过来救他的,抬头一看那洞又含糊起来:“你怎么下来的?”
宗顾往四周看了看,没回应他那句话:“你没事就好,我带你上去。”
云儿如同抓到根救命稻草,拽起宗顾的手就走:
“跟我走,里面还有个人!”
他突感手上湿漉漉的,萤火之下看去竟是很多血,下意识看回身后,宗顾的手心到手掌都是被什么东西切割而出一条条连起来的口子,深达肌理,大概是他抓得太过用力,现在又冒出血来。
云儿皱起眉头,宗顾的身上没有什么好地方,衣衫多个裂口暂且不说,腰上还有伤口,深红深红的颜色从层层包裹的布中透出来。
他当下就失了主心骨:“你没事吧?”
宗顾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你说的人可是大牛?”
“不是,是有个棺材……”
云儿转着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老者笑着替他回答:“小娃娃,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云儿疑惑地看了眼:“宗顾,这大爷是谁?”
对,好像一直没问前辈的称呼。
“他是……”
老者对云儿叫他这个称呼很是不悦,一捋胡子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老夫乃木仙人,你所见都是幻象,此处荒废已久,哪会有人。”
云儿差点笑出声,噗,还木仙人,我还云彩仙人呢!
这大爷神秘兮兮的,而且嘴里头一句实话都没有。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按原路返回的,之后又困又饿才睡着了。现在闭目睁目之间,神兽后面的走廊已经消失不见,更没有绿色的灯盏指引,只有漫天的萤火虫飞来飞去。
——师父,你还在吗?
不管在心中问了多少遍,师父再没有任何回复,真的就像是一场梦。
他揣入怀内摸索,师父给的那布和钗子都在,又摸上墙壁的纹理,这一定不是梦。师父应该是找到自己的身体了,这样一来只要回去看看老爷子醒没醒就好。
话说宗顾伤得那么重还过来找他也是不容易了,他心里头满怀感激,不过看到这大爷他就觉得好笑:
“木大爷,你老胳膊老腿儿的,这里这么陡,你咋上去啊?”
“……”
老者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心里就一阵发酸,估计现在很是狼狈,怪不得会被这个小娃娃看扁。
他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心念一起,这脚已经离开地面。
这次出来顶着一脑门子灰,这等样子还怎么见人,理应速速回返才是。
他看向宗顾:“老夫那天下第一刃便留给你自保吧,你我有缘自会相见。”
最好是别见。
老者一挥衣袖,身体平稳地飞升,不多时就消失在洞口处。
云儿张大了嘴巴,就差腾云驾雾了,这大爷真是神仙啊!
下意识双手就搭上了宗顾的后背。
宗顾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云儿委屈巴巴:“饿扁了快,背会儿我。”
“你刚才说要救人的时候怎么精神头那么足,没看见我受伤了嘛,自己爬!”
云儿嘟起嘴:“你现在精神头也挺足啊,而且谁让你比我大,叫你哥还不成吗?”
宗顾叹着气,服了,这撒娇的功夫倒是和小时候的自己别无二致。
云儿得偿所愿,丝线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拉着他俩往上。
他咂咂嘴感叹:“这个厉害啊。”
“那位前辈的。”
云儿一笑:“啊?你顺人东西,太不地道了。”
宗顾一脸黑线,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
“你怎么会掉到洞里的?”
“失足掉落呗。”
问了跟没问一样。
云儿指向滑道,刚想指指自己屁股,一想反正宗顾也看不到那就不指了:
“宗顾你看,我想我应该就是从这滑下来的,衣服都被磨坏了!”
还好有它才没被摔死,还真是万幸。
“刚才你话没说完,棺材里面是什么?”
云儿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大仙的尸体吧。要是你在就可以帮忙把大仙尸体抬出去……”
我堂堂宗家二少何时成了你一个道童的挑工?
“你这思路也是奇了,人家棺材都在这里为何要找人抬出去,我就不信你还能那么好心想让他入土为安。”
“没有啦,我总觉得大仙没死所以才让你帮忙,现在连进去都没有路,尤其你还受了伤……”
云儿将头蹭到宗顾耳边:“哥,你怎么受伤的啊?”
宗顾皱起眉头:“挺复杂,和你讲了也没用。”
受伤还能很复杂吗?不愿意告诉就算了。
“喔。”
宗顾略减慢了脚步:“倒是你,可找到令老先生苏醒的法子了?”
“大仙说等我回去老爷子就醒了。”
宗顾松口气:“挺好,那你知道这大仙的身份了吗?”
洞底与神兽不断变远变暗,云儿也是一阵失神:“不知道,应该是这洞的主人吧。”
他望着这些荧光:“你说,这洞里也没有吃的,萤火虫跑这里干嘛?”
宗顾沉声:“大概是这里主人的一种待客之道。”
“啊?”
这些萤火虫自木人燃烧出的灰烬而生,集结进入此洞照明,恐怕不是欢迎他,而是引导他来救云儿的。
云儿的身份能够得到此处主人护佑,外加那官家夫人在幻象中的穿着更像是宫中娘娘,那这里的主人很可能就是——
恒国先皇国师姜幕,又被称作天师。
“以我推测,这大仙在为你指路照明,大概还不止萤火虫引路这一种方式。”
云儿一笑,他很喜欢宗顾的解释,毕竟他可幸福的很,小时候有爹娘疼,大点了有老爷子爱,现在又有师父和宗顾保护。
他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抱紧了宗顾,眯起眼睛:“我想老爷子了。”
宗顾知道云儿困了,轻声回应:“等剿匪结束就回去了。”
切榕洞口,丝线勾在藤蔓处,接着又伸出一只手来,宗顾背着云儿,好不容易从里面爬出来。
萤火虫也从洞中陆续飞出,向栖身的草丛散去。
宗顾一把把云儿从背上给拽下来:“开饭了。”
“啊,什么什么,先给我来个馒头!”
云儿睁开眼睛,四下望去,除了石头就是树,外加一片漆黑的夜空。
宗顾对上云儿怨念般的眼神:“我带你回帐里找吃的,可你要自己走。”
“成交。”云儿将自己的腰带子拉紧,大步向前走去。
宗顾叹口气:“走反了。”
云儿转身,有气无力地又走回来。
两人一高一矮走在月色之下。
“徐少他们是不是也都在呢?”
这些人身上的谜题宗顾还没有完全解开,只是将自己目前所知道的告诉了云儿。
“徐铭重伤,老三中途逃跑,大牛不知所踪,其他人都死了。”
云儿想着这些一开始活灵活现的人现在都一动不动,虽然独眼伤过他,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士兵们回返营地向大公子汇报,宗德忙命人去寻宗顾,并且加强军中戒备。
不多时,士兵来报说二公子回来了。
还没等报完,宗德便冲出帐内。
他看到自己老弟由两兵搀扶,脸色苍白,满头是汗,周身衣物皆是划口,腰上更是重伤,里面已经透出血来,他伸手探去,护腰的软剑已经抽出。
他把自己老弟从士兵手里接过来,见其手上也是伤口,不免一阵心疼:
“怎么伤成这样?”
“没事。”宗顾推开他:“军中还有食物吗?”
“你随我来。”宗德安排下去,一方命人准备饭菜粥食,一方去郎中帐里喊人。
可随即就看到了旁边的小人,云儿很顽皮地冲他一笑,他想了想,这小孩不就是那个道童吗?
回忆起老弟随从的飞鸽传书,好么,多半是为了保护这小道童才伤成如此。
当下狠狠看了他一眼。
云儿没搞懂这胡子哥什么意思,干嘛一脸凶相,又听得宗顾一声招呼,才跟着入了帐内。
饭菜很快摆放齐全。
云儿在宗顾的示意下,毫不犹豫地吃起来。
有荤有素,有干有稀,太齐全,太贴心了。
宗德气得脸色发紫,方才还以为是老弟想吃东西,刚想表达下军中伙食不比家里,也没有什么他喜食的饭菜,结果一番话又憋回到心里,搅得他很不是滋味,干看着云儿狼吞虎咽的吃相,脸上毫无表情,心中怒火中烧。
宗顾见得云儿是真饿了,于是将餐食离他近了些:“你好生吃着,有何事再叫我。”
云儿边吃边猛点头,一副幸福享受的表情。
老爷子不在,宗顾和师父好像轮流替代了老爷子那个角色,就像老爷子在六年前替代了他爹娘一样。
他不停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睛里夹着泪水来回滚动。
直到宗顾起身叫了宗德出去,这泪水才涌出来,他将那布与钗从怀中取出放至一边,直接就趴在桌案上。
老爷子,我好想你啊!
——他哭得无声,自然也就无人过问。
郎中与助手正慌忙赶过来,见二位公子正在帐外,俯身行礼。
四人步至郎中帐内,郎中与助手协助,为宗顾处理伤口。
宗德看的揪心,本想着安抚几句,可到嘴边就变成:
“我送你那柄纽丝软剑呢?”
宗顾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断了,就扔了。”
宗德顿时气不打一起来,可很快又恢复正常的神色:“哦,你……人没事就好。”
郎中见已伤至肠道,且伤及之兵器还有倒刺,必是极为疼痛难忍,当下研磨着药粉:
“二公子还请忍耐些。”
宗顾点点头,敷药过程中未吭一声,只是汗流浃背,青筋直冒。
宗德不忍直视,下意识正看向昏迷的徐铭,不禁又想到那个道童:
“回之,世上可怜之人众多,你救不过来的。”
宗顾看着郎中用布往自己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神情已经恍惚:
“有一个是一个,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救人多了不秃头。”
郎中差点笑出声来。
宗德眉间的川字纹又加深了,堂堂宗家二少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还有那种拿自己不当回事的态度也让宗德很是反感,他本想再多说几句的,可碍于郎中在也不好多言。
“你好好养伤,剿匪不必跟随了。”
他说完,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复,想是老弟又和自己较劲,可稍后便传来郎中的声音:
“大公子,二公子睡下了。”
也是应准备一下了,遂让郎中照顾好老弟,自己出了帐,遥望天光发白,是以这夜即将过去。
任谁都没有注意,徐铭的手方才轻微抖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