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宫商巍巍角徵羽
汉宫巍峨,耸入云霄。
陈娇迈步入了殿内,姣好的面容平静下来,她端着仪态,一步步进了内殿。
隔着羽扇屏风,她没能再挪动步子。
里面传来抚琴的声响,琴声连绵,悠扬远长,曲调格外熟悉。她提起步子,隔着屏风可以瞧见那指骨分明的手,轻拨黑弦,留下一串空灵的音响。
琴声骤然高扬、下坠、缓转直至停歇。
这首曲子是她幼时编排,而第一位听众便是刘彻。
“够了。”
陈娇转过屏风,直直盯着他瞧。
“你宠爱赵婕妤,可以。”陈娇掩在袖摆下的指节轻颤,她压抑着声音道,“为什么要拿我做……”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微微哽塞起来。
男子端坐在案前,只着了身月牙白的锦色常服,头束金冠,腰佩润玉。刘彻生得一副好样貌,此时斜入鬓角的眉却微微拧起,面上浮现着惊疑和无奈,唯独没有怒意。
他向来对她如此。
宠溺有余,却分毫不见爱意。
也难怪宫里的人嘴碎,道他要废后。
女子神色萎靡下来,她别过头去。
刘彻起身,面上的神色已然收敛起来,他看着陈娇那段盈白如玉的脖颈,顿了顿才道:“宫内的流言蜚语你不必理会,朕不会废后。”
说罢,他便拢着袖摆走了。
外面的日头已经落了下来,天色渐晚,暮黑色慢慢融入了那片火红。
……
后宫的流言果然偃旗息鼓,而前堂之上的纷争开始诡谲。
事情发生在田蚡之子田恬的婚宴上,婚宴途中大臣灌夫出言不逊,大闹。
当即被田蚡唤侍卫前来将人押置传舍,召了长史前去处理。
自家儿子的婚宴被闹,任谁都不能有好脸色,当即田蚡便对长史道:“今日我儿大婚,乃是太皇太后亲下的旨意,便是连陛下都送来了厚礼,灌夫如此,是对陛下和太皇太后不敬!”
长史自然听懂他话中意,便是要此人赶尽杀绝……他连连点头躬身,亲自将这位刚晋升不久的丞相大人送出了府衙。
而这一边。
花台酒宴尚未撤去,红烛喜福尚在熏染气氛。众宾未能尽兴,但都起身告辞了。
窦婴紧紧地捏着袖子,他望着外边无边的墨色,心渐渐沉下去。他同灌夫是好友,今天这么一出,他有预感。
怕是连他都未能幸免,但,灌夫于他有恩,不能不救……
收敛了思绪,他辞别正在同宾客喧寒的田恬,大步迈出了田府,出了府他未拐道,直奔长史府邸。
月色浓重,夜已深。
第二日,这件事便捅到了刘彻那。
自然是由窦婴揭起的。
不过自王太后死后,他就更加不得刘彻看重,因而窦婴只是在退朝后恳请上奏。
金碧辉煌的鸾殿上,气氛微微肃凝,刘彻听了窦婴的话,只轻轻一笑,手随意搭在椅侧,他头冠上的九毓珠冕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摆。
“朕当是何事,昨夜长史便连夜差人递了折子上来,朕已知晓。”天子的语气倏然一转,他道:“灌夫大闹婚宴确有错,该罚还是得罚,窦大人是要包庇么?”
窦婴连低头,张了张口,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回了府后,窦婴的妻子张氏迎上前来,她亦知晓今日窦婴要在朝上为灌夫说话,所以此时她便很是担忧。
穿过正堂,两人一同回了房。
张氏命贴身婢女去备好午膳,又把其他下人给屏退了。
张氏瞅着窦婴一脸难言之色,便知晓定是在朝上不顺利了。自王太后走后,他们家的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先前自家老爷同陛下不合,如今便人人都是捧高踩低,谁还记得从前那位太傅大人呢?
想着,张氏为窦婴宽衣,一边劝慰着他:“老爷,灌将军既得罪了丞相,便是同天家作对,您又何必为一点恩情将命给搭上啊!”
窦婴一听便皱眉,他有些生气:“妇人之见!”
“当年先帝在位时,若非他站出来为我说话,我怎会还有今天!”窦婴一甩袖子,双手负在身后,他看着房里大大小小的物什,不由地悲从心起,他转过来同张氏道:“夫人,若这次我牵涉其中,你便带着宁儿走罢……”他喉中发涩。
张氏已然是宵然泪下,说不出话来。
外边的日头正好。
“灌夫若死,我亦是不独活的。”他将最后这句话埋在了心底,没有说给张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