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交部的门外走过来一位老人。他身材瘦小,皮肤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六十岁左右,正是赫梯的大使。
他同以往一样,先给圣坛上的猴子石像敬献了菊花和百合,它象征着透特神,掌管着书记员、神的言辞以及学问。
随后,赫梯大使走到手握长矛的守卫面前,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是你们外交部长叫我来的”。
“我现在就去通报。”
大使在门前走来走去,动作很慢。他身上的长袍红蓝相间,缀着流苏,头发上因抹了发胶而油光锃亮,留着络腮胡的脸看起来灰暗无光。
亚夏迎上前,满脸堆笑:“没让您久等吧,我的好朋友?跟我去花园吧,在那里不会被干扰。”
花园里的棕榈树和枣树枝叶繁茂,形成的树荫令人感觉很惬意,旁边的池塘里满是盛开的蓝莲花。树荫下的一张独腿圆桌上有两只透明的酒杯,里面盛满了冰啤酒,还有一篮子的无花果,这是刚刚一个仆人准备的,放好后就离开了。
“我们俩之间的对话不会被人听见的,您不用担心。”亚夏说。
赫梯大使看起来顾虑重重。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后放着亚麻材质的绿色靠垫。
“让您如此焦虑的人是谁?”
“正是亚夏大人您啊。”
这位埃及的外交部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过去我确实当过间谍,可是现在已经做了官,那些偷偷摸摸的事有失身份,我可不想丢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您说的话?”
“因为我们俩的心愿都是使两国人民的关系更加和谐。”
“哈图希勒国王最近写了一封信,法老收到后有没有回信?”
“这还用说嘛!法老把伊瑟被册封为皇后以及关于皇室马队的好消息写进了回信。另外,对于两国因各自履行条约而形成有史以来的亲密关系表示祝贺。”
赫梯大使面露不悦:“这跟我们理想中的差距太大。”
“那你们想要什么?”
“拉美西斯国王这几次的来信,让我们国王有种感觉,他并未被平等看待,而只是臣民,这令人感到惊讶。”
亚夏忍不住变了脸。
“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我认为是这样。”
“就因为这么小的事,对两国结盟产生了动摇,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赫梯人都很高傲,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绝对会反击。”
“如此小题大做也太夸张了吧?”
“我们可不认为这是小问题。”
“这让我很费解。不会因为这件事要坐下来谈判吧?”
“这倒不用。”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亚夏为此很发愁。因为在卡迭石城的时候,哈图希勒就曾把那些被拉美西斯打败的各国军队召集起来。他的仇恨始终未曾消散,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卷土重来的机会。
“这种情况什么时候会改变?”
“盟约解除的时候。”
亚夏准备拿出“撒手锏”。
“不知道看了这封信后,你们受到的伤害是不是可以得到些许补偿?”
赫梯大使很惊讶,他接过亚夏手中的拉美西斯亲笔信大声地读了起来:
我的兄长哈图希勒,希望您和您的夫人及其他家人身体健康,也祝愿您的国家和皇室马队一切安好。您说感觉自己是我的臣民,这让您很生气。对此我感到伤心。您本就是身份尊贵、手握重权的王者,您要相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这一点。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主宰赫梯的人了。我发誓,您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
赫梯大使怀疑地问:“这是拉美西斯亲笔写的信?”
“确实是他写的,绝没有骗你。”
“埃及法老也有妥协的时候?”
“和平正是国王所向往的。他让我把另一个重要消息告诉您。拉美西斯城的一座外事宾馆会为所有的外国使臣提供常驻办公地点,当然也包括您,每个使臣都会被分配一些得力的助手。在这座城市,同盟的国家和附属国得以同埃及长期保持联系。”
“这真是太好了。”赫梯大使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
“那么哈图希勒国王想要发动战争的想法是否有希望改变呢?”
“没什么希望。”
亚夏这才开始着急了:“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什么,贵国国王的愤怒都不能被化解?”
“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加强两国和平共处也是哈图希勒所向往的,但是得有个前提条件。”
赫梯国王的最终目的可算浮出水面了。亚夏不禁笑出了声。
清晨,底比斯左岸华丽的古尔纳神庙里,每日向塞提护卫灵的祈祷仪式正在进行。大祭司刚想把葡萄、无花果和翠柏树枝供奉在祭台上,一位辅祭便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法老到了?他没有派人来告知我啊?”
大祭司转过身,拉美西斯已站在他身后。身材伟岸的国王穿着亚麻白色长袍,强大的气势和吸引力明显与众不同。
法老来到供他父亲的灵魂永远栖息的神庙,手里端着贡品盘。拉美西斯是塞提的第二个儿子,正是在这座神庙里,他被他父亲确立为王位继承人,于是那个狂热好战的少年消失了。这位光明之子的头顶上被两顶王冠牢牢地压住了,一顶代表着伟大,另一顶代表着神奇。从此以后埃及是生是死都取决于他。
很明显不能再用塞提大帝的方式去治理国家了。拉美西斯想造福百姓,他的原则是在逆境中忍耐,并遵守规矩,使众神感到欢喜。
现在,塞提、图雅和妮菲塔莉三个人已到达天国,获得了永生。人们建造了神庙和陵墓,使得他们将被永远铭记。对另一个世界产生的好奇心驱使人们去追寻已故之人的护卫灵。
拉美西斯在仪式结束后去了花园,看到有一些苍鹭在园中的无花果树叉上搭建了巢穴。
双簧管奏出的音乐柔和而低沉,拉美西斯陶醉了。这是一首令人感到放松的曲子,曲调的意境在快乐和感伤中转换,似乎给人一种忧伤终会被希望替代的感觉。
演奏者是位女性,坐在树荫笼罩下的矮墙上,闭着双眼,很是投入。梅莉达蒙,现年三十三岁,头发又黑又亮,五官细致,美丽得好似女神一般。拉美西斯的心里突然很难受,梅莉达蒙和她的母亲妮菲塔莉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在音乐方面才华横溢,从年轻时就进入神庙工作,侍奉神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也是当年妮菲塔莉未能达成的心愿,因为她嫁给了拉美西斯,当了埃及的皇室大皇后。而梅莉达蒙选择在这里守护塞提,放弃了去卡纳克神庙担任首席乐师的机会。
演奏结束了,梅莉达蒙睁开眼睛,露出绿色的双眸,把双簧管放在了矮墙上。
“您什么时候到的,父王?”
拉美西斯把女儿紧紧地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我的女儿,我太想你了。”
“埃及是法老的另一半,所有的人民都是您的后代。而且,除了我之外,您的亲生儿女还有一百多人,您怎么会想我?”
拉美西斯放开女儿,注视着她。
“在我眼里,那些子女仅仅就是些名字。你不一样,你的母亲妮菲塔莉是我最爱的妻子。”
“伊瑟现在是您的妻子。”
“这是在埋怨我吗?”
“不是,她对您绝对忠诚,您没有做错。”
“你能回到拉美西斯城吗?”
“父王,我不回去。我在外面没有安全感,会有很多困扰。另外,宗教的庆典仪式比任何事都重要。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替她完成心愿会使我感到快乐,这一定会让她在天国的生活更加美好。”
“你继承了她的美丽,连脾气也一模一样。我能劝得动你吗?”
“您知道答案是不能。”
拉美西斯握住女儿的双手,动作很轻柔。
“你确定?”
梅莉达蒙轻轻地笑了笑,优雅的样子跟妮菲塔莉如出一辙。
“您要命令我吗?”
“令我束手无策的人只有你。”
“这可跟失败毫不沾边。父王,我在宫廷里能做的不多,在神庙里却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我觉得自己做的事至关重要,它能延续我祖父母和母亲的精神。如果与祖先的沟通中断,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呢?”
“梅莉达蒙,你吹奏的曲子太美妙了,继续吹下去吧,这正是埃及所需要的。”
这位年纪轻轻的女人有些担忧地问:“您是担心有什么坏事发生吗?”
“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
“让您招架不住?”
“继续吹奏吧,这也是为了我。赞美神明,但愿一切变得融洽,愿他们能够在埃及上下两地停留。声势浩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