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 山 亭 北行见杏花

赵 佶

裁剪冰绡[1]，打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新样靓妆[2]，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3]。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4]？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5]。

【注释】

[1]冰绡：像冰雪样洁白晶莹的丝绸品，这里用以形容杏花花瓣。[2]靓（jìng敬）妆：美丽的装饰。[3]蕊珠宫：道家传说中的神仙宫阙。[4]故宫：指北宋京都汴京城里的皇宫。[5]和：连。

【品读】

这首词题作“北行见杏花”，所谓“北行”，指北宋被金兵攻灭、宋徽宗被掳北上之事。据明人杨慎《词品》卷六记载说：“宋徽宗北随金虏，后见杏花，作《燕山亭》一词。……词极凄婉，亦可怜矣。”可见此词是北宋灭亡之后宋徽宗被金兵掳掠北上途中见杏花有感而作，表面上是咏花，实际上是抒写亡国之痛。词从咏花写起，怜花怜己，亦花亦人，语带双关，托物寓意。词人在用优美的诗笔描绘和赞美了杏花的洁白晶莹、鲜艳芳菲之后，转而感叹道：可惜红颜薄命本来就容易零落凋谢，更何况多少次被无情的风雨相摧折！春去春回春又暮，落花飘洒在庭院里，满目凄凉，忧愁和痛苦只能深埋心底！这是咏花的悲惨命运，也是写词人的不幸遭遇。下片又借燕诉情，寄托亡国之痛与故国之思。词人由至高无上的座上皇突然沦为受人摆布的阶下囚，地位的变化、心理的反差、精神的痛苦该是何等巨大！但是身为俘虏，言语和行动都失去了自由，满腔的苦痛不能直接宣泄，便只好通过写杏花的不幸、借南飞的燕子来曲折倾诉。全词感情真挚浑厚，抒情描写又吞吐含咽，层层递转，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近代人梁启勋在其《词学》下篇《敛抑之蕴藉法》中评此词说：“下半阕愈含忍，愈闻哽咽之声，极蕴藉之能事。”王国维《人间词话》也说：“（李）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略似之。”这些评论都很精辟地指出了宋徽宗这首词感人的艺术魅力之所在。以风流享乐而闻名的李后主、宋徽宗也能写出动人的 “血泪”词篇，这说明皇帝毕竟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当他们真正流血流泪的时候，他们也同样能写出真情感人的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