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老虎机与破试管”——生命的支离与钱财的巨耗

“老虎机与破试管”（A Slot Machine, A Broken Test Tube），是著名生物学家卢里亚为自传所起的英文书名，初一看到让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传主的真实寓意。这位1969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平时里口无遮拦，喜欢直言不讳，于是，这句“老虎机与破试管”名言似乎是富有批判和讥讽意味的哲学隐喻，让许多医界的名流、泰斗感到不快或不安，让人联想到对现代医学的诅咒，的确，现代医学实在是太费钱财了，如同一架老虎机，有好事者推算，到2030年，随着生物高技术的应用与生活的医疗化，即使将全世界的GDP全都用于医学研究与医疗保健服务，才刚好够（精算师认为尚不足）。这显然是不可能也不可行的预算，但是，医学给人类的健康呵护与承诺却还相当地少，以至于刘易斯·托马斯认定现代医学大部分技术属于“半吊子技术”，尽管每年都有数以百万计的研究论文发表，不过只是提供了一幅支离破碎的生命图景，本世纪初，人类基因图谱的绘制似乎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但是，紧随这份图谱的是一张更大数额的账单。真可谓“天底下没有免费午餐”，不过，应当指出，人类花钱去买健康终归是一桩合算的买卖，总比花钱研制核弹头，搞军备竞赛要好。不过，人们也害怕花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给人类招来一批“弗兰肯斯坦”（人造怪物）祸害人类，那就不是“老虎机与破试管”的故事了，而是“农夫与蛇”或者“书生与中山狼”的故事了。

其实，卢里亚不是医学哲学家，也不曾想他的这个书名成为现代医学的著名隐喻（也许完全是医学人文学家的误读误解，我们欢迎这样的误读误解）。在他的自传里，他讲述了两段关于老虎机和破试管的有趣的“顿悟”故事。却是两段与批判性隐喻并不相关联的真实体验。在医学史上，科学探索的成果一方面来自逻辑的推演，另一部分也来自于非逻辑的联想与顿悟。而且“此顿悟”流散出去还可以引发新奇的“彼顿悟”。

卢里亚最初的故事是这样的——一段是关于“老虎机”的故事：

1943年2月的一个夜晚，平日里并不热衷于跳舞的卢里亚被实验室的同事拖去参加印地安那大学的一个教师舞会，音乐中断时，卢里亚发现自己站在一台老虎机的旁边，不擅跳舞的卢里亚琢磨起老虎机的原理来，思维惯性将老虎机与白天的细菌突变实验联系起来，细菌突变是否也遵从一种数学的概率控制呢？此时，他想到突变轨迹及其规则需要数学家的解读，于是，他将自己两周来的实验报告归拢，加上一张渴望数学求解的小纸条，寄给了有良好数学思维的德尔布吕克，不久后，德尔布吕克寄回了他的数学解释，后来，他们两人联名发表了“波动实验”的论文，揭开了噬菌体遗传学的神秘面纱。还开启了拓扑数学与分子生物学的联姻。

另一段是关于“破试管”的故事：

1952年，卢里亚得到了一种特别的突变菌种，噬菌体可以感染杀死它，却不释放噬菌体，在其后的一个极其平凡日子里，卢里亚不小心将装有噬菌体感染的大肠杆菌试管打破了，他于是去隔壁实验室借来了痢疾杆菌（志贺氏菌），认为这样也可以完成实验，结果被感染的痢疾杆菌释放了噬菌体。后来，一个细菌世界的秘密被发现，噬菌体在突变菌中被修饰，因而不能生长，只有来到其他菌种之中才能繁殖。这个发现后来在分子水平被进一步拓展，由此带来基因重组技术的突破。让一组分子生物学家走上了斯德哥尔摩的红地毯，成为诺贝尔奖得主，其中一部分是生理学或医学奖，一部分是化学奖。

后来，卢里亚把实验室外的“顿悟”与实验室里的“苦行”之间的“搭混”归纳为还原论的方法论与机会主义认识论的互动。本质上是科学研究中知性与感性的融合。恰恰是那份感性给医学人文的反思提供了一个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