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平淡的美学
中国艺术的确有许多西方艺术所没有的独特品格,这些品格为发展出中国美学体系和逻辑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在比较美学上,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艺术重表现,西方艺术重再现。这种说法虽有简化之嫌,却也道出了中国艺术的某些特点。
如果我们把“错彩镂金”与“初发芙蓉”这两种美感,与西方美学和艺术相比较,也许可以得出一个有趣的结果:两相比较,“错彩镂金”之美也许在西方艺术中也可以找到类似现象(当然有差异),比如罗马时期的艺术,或是罗可可风格的艺术等,但“初发芙蓉”之美显然是中国文化所独有的。更进一步,中国艺术重传神和意韵,亦与中国美学的“初发芙蓉”之美的观念有密切关系。
如前所述,在中国文化结构中,儒道互补构成了中国文化的二重奏。但是,就儒道思想的实际影响来说,后者更加切近中国美学精神和艺术。关于这一点,李泽厚写道:“如果说荀子强调的是‘性无伪则不能自美’;那么,庄子强调的却是‘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前者强调艺术的人工制作和外在功利,后者突出的是自然,即美和艺术的独立。如果前者由于以其狭隘实用的功利框架,经常造成对艺术和审美的束缚、损害和破坏;那么,后者则给予这种框架和束缚以强有力的冲击、解脱和否定。……[道家的]这些神秘的说法中,却比儒家以及其他任何派别都抓住了艺术、审美和创作的基本特征:形象大于思想;想象重于概念;大巧若拙,言不尽意;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从上述论断来看,“错彩镂金”和“初发芙蓉”两种美感,似与儒道两家思想有某种复杂的关联。比如荀子“性无伪则不能自美”,强调艺术的人工制作和外在功利,与“错彩镂金”之美的功能相近;而庄子“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强调的是自然,即艺术独立,似与“初发芙蓉”之美相似。虽然我们不能作简单比附对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道家美学的确与“初发芙蓉”之美有密切关系。
从总体上说,“初发芙蓉”之美的特征主要体现为自然平淡,宗白华把“玉”看作是这一美学观的体现。他认为,中国人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玉之美也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一切艺术的美,乃至人格的美,都趋向于玉的美:内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这种光彩是极绚烂,又极平淡。
假如我们回到道家思想的根源上来看,这种自然平淡的观念可谓根深蒂固。“平淡”作为一个美学范畴,其思想资源显然来自道家学说。老子提出了“味”的概念,“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叶朗先生颇有见地地指出:
“无味”也是一种“味”,而且是最高的味。王弼注:“以恬淡为味。”老子自己也用过“恬淡”这个词,所谓“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老子认为,如果对“道”加以表述,所给予人的是一种恬淡的趣味。后来晋代陶潜、唐代王维在创作中,唐末司空图在理论中,以及宋代梅尧臣、苏轼等人在创作中和理论中,都继承和发展了老子的这种思想,从而在中国美学史和中国艺术史上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审美趣味和审美风格——“平淡”。这种在美学史和艺术史上影响很大的审美趣味和审美风格,最早就是渊源于老子的美学。
平淡在中国古典美学中是一个极高的境界,历史上许多伟大的艺术家和诗人都有所论述。李白有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杜甫则强调“直取性情真”。梅尧臣曰:“作诗无古今,唯造平淡难。”苏轼直言:“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难。”
说到平淡,很自然地又回到谢灵运的《登池上楼》的佳句——“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上来了。后人对这两句诗的评价,大都给予了“自然”、“平淡”的评价。在中国美学中,“自然”、“平淡”决非平庸和平常,而是一种极高的难以企及的境界。皎然说:“尝与诸公论康乐为文,直于性情,尚于作用,不顾词彩,而风流自然。……至如……《登池上楼》,识度高明,盖诗中至日月也,安可攀援哉!”遍照金刚评述道:“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之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此之例,皆为高手。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如此之例,即是也。”我想,这也就是中国艺术独特的美学特征所在!
至此,你大约已经把握到中国美学的大致风貌了。现在,你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联想和引发出更多的“芙蓉出水”之美的生动例证,更加深切地体验中国美学和艺术的独特韵味。
关键词
中国美学 儒家美学 道家美学 儒道互补 芙蓉出水 错彩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