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迷糊知府
“所谓‘天人法’,乃是以人力行登天之举。”
“天人法,功分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一品之上,乃大造化,是为天人也。”
“天人者,可元神化虚,可斗转星移,可假死偷生。不惧刀兵加身,不惧虎狼欺近,不惧灾祸临头。阎王不请,小鬼不缠。”
“然天人法虽有奇妙,却非凡俗可亲,非先天之境不可参悟。天人法,其理在‘气’。不入先天,不得气感,如临门一脚而不得入。”
“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其‘清’,气也。天人法欲登天而入,亦需‘清’也。”
“然,天人法不是长生法,这登天也不是一步步登天,而是一步登天。”
“这一步迈出了,成功就是天人,失败就是身死。所以,天人之下皆是凡人。”
“天人法就是天上的雄鹰。雄鹰幼崽在羽翼丰满后,会被父母从立在千尺绝壁上简陋杂乱的鹰巢里踢出去。在幼崽掉在地上前,挥动羽翼飞起来的幼崽活着。掉在地上后也没能张开羽翼的幼崽死掉。”
“而天人法,比这些幼崽的父母还要残酷。鹰巢里的幼崽还有时间长成丰满的羽翼。天人法可没有时间。”
“天人法比作翅膀倒是差了,翅膀可以让雄鹰翱翔,远离地面。天人法却是加速让你坠落地面的邪法。”
“若是硬要比喻,那天人法就是从人间直通鬼门关的河流上的一叶孤舟。人间,在河流的上游起点处;鬼门关,在河流下游的终点。天人法每精进一分,距离死亡就更近一分。若天人法是船,它的船桨不会让你逆流而上,而是在你的恐惧中加速向下航行。”
“天人法需要凡人在这条通向死亡的河流里克服对死亡的恐惧,在走向死亡的有限时间里积蓄体力,积蓄实力,最后跳出这条通向死亡的河流,踏入广阔的天空。”
“修炼天人法的人就像请阎王爷赴宴,订了日子又想爽约的人。不想赴宴的他既要百般抵赖、撒泼打滚拖延最后赴宴的日期,又要视死如归、宁为玉碎血战找来的无常和鬼差。”
“在开始修炼了天人法后,凡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刀尖起舞。修习天人法之人,死之人十之占九。生之徒,身体残缺之人又十之有九。”
“四肢健全者,病入膏肓之人又十之有九;未病入膏肓之流,久病不愈之人又十之有九。”
“无病之徒,气血亏损之人又十之有九;其余之余,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人又十之有九;无惧生死者,不曾夺志敢于登天却身死之人又十之有九。”
“上述之人,气血不亏有可能气血亏损,气血亏损有可能久病不愈,久病不愈有可能病入膏肓,病入膏肓、身体残缺又有可能暴毙而亡。”
“那么,寇幽,我的徒弟,天人法其中关隘处,为师已经一一道来了。如今你将入先天,在江湖上虽说不上天下无敌,但也是难逢敌手了。纵使世间尚有修炼天人法的气宗尚存,这些短命鬼也已经自身难保。纵有通天之能,在你踏入先天之后也要羡慕你,先天之境,寿命比这些短命鬼长,百余年可期了。”
“可你要是修炼了为师教你的天人法,那你就和那些短命鬼一样,有一天是一天了,这一刻还活着,下一刻可就真见了阎王了。天人法这艘船所在的河流,谁也说不清哪条河段就有一条底下是鬼门关的大瀑布的。”
“为师再最后问你一遍,寇幽,你要跟为师学习天人法吗?”桃红林中,那道被一团团飞舞的桃红缠住的身影对着寇幽似乎郑重其事又是颇有玩味的说道。
一声牛叫响起,刚刚打了个小盹,睡意朦胧的寇幽被这声沉闷悠长的牛叫声惊醒。寇幽睁开正在打架的眼皮一看,原来这会儿功夫,大黄牛已经驮着自己到了知府衙门门前。
寇幽直起慵懒的身子,用力左右抻了抻因为睡姿不正确导致了僵硬的脖子,又用手使劲揉捏了几下同样原因酸痛了的肩膀。这才落地施施然领着大黄牛走入衙门。
这个时候太阳跳出了天边,已经过了黎明到了清晨。衙门门前的路上虽然还是冷清,但还是偶尔有些车马行人经过了。也只有这个时候的衙门门前才偶尔见到些车马行人。其他的时间,衙门门户大开,车马行人都是避开这条路的。
不过今天衙门却一改往常临近晌午才敞开门的常态,两扇破旧掉漆的黑色门板被支到两侧。两个衙役搂着水火棍,一个呼噜连天倚在大门左侧少了一条腿的石狮子上,一个仰着脖子口水直流地坐在门槛上、倚着门框的脑袋频频点头。
那条被衙役坐着的门槛断了一截,露出好大一个缺口。缺口上散落一些木屑、碎木头垂垂欲坠,其中一些在寇幽和大黄牛迈入时被走动带起的风吹落。
从大门到大堂十几步的距离上,参差不齐的石板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着铺到了地上。这些石板有的经历了五马分尸,布满了裂痕;有的欲与天公试比高,一角翘起斜着向上;有的严重社交恐惧症,把自己陷在泥土里,仅剩的一角拽了一缕杂草遮住自己漏出的部分;还有的,自己一个感觉怪无聊的,跟旁边的石板玩起了叠罗汉。
大堂的朱红色柱子摇摇欲坠,被几根粗木头支了起来。几缕清晨的阳光不由分说的跑进大堂,直直停在了地上。
一道阳光不喜欢地上的冰冷,直接照射到了公案上,扬州城父母官、知府米洪米大人口水吐沫星子直飞,他一脚踩在太师椅上,一手指着自己家小舅子师爷腾思涯破口大骂。
他又是引经据典,又是村夫粗鄙之语。内容从天地君亲师到鸡毛蒜皮一并涵盖。对面的师爷同样不甘示弱,面红耳赤,强词夺理也要占上三分道理。
寇幽走入大堂,见到两人一副生死仇家的模样见怪不怪。他静静听了片刻,咧嘴笑着咳嗽了一声。
正在吵架的两人被这声咳声打断,两人一起转过头来看到了进了大堂的寇幽。踩着太师椅的知府米洪面色一喜,踩着太师椅的腿也放到了地上。他正了正脑袋上的官帽,脸上都笑开了花,他两瓣嘴唇微微张开就要跟寇幽打招呼。
同样看过来的师爷,看到了是寇幽进来。与知府米洪是截然相反的态度,暗自啐了一口,脸色变得跟打翻了砚台一样乌黑。
“是寇幽你回来了啊!快来快来,你快快给本知府评评道理!”知府米洪抢先说道。“这霍家送来了三千两银子,我要两千两,师爷非要对半劈。你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师爷本来看见了寇幽不高兴,不愿意张嘴,听到知府米洪的话,眉头一皱,心中不平忿忿开口:“霍家送来的银子,凭什么就你要占这大头!我占小头?今天就要对半劈!”
知府米洪听了也是不忿,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道理?凭什么你说对半劈就对半劈?”
师爷怒道:“凭我姐!凭这银子是霍家托我送来的!”
师爷不提他姐姐还好,一提他姐姐,知府米洪更是恼怒,说道:“你姐?你姐!凭你姐也不行!今天这银子我就得占大头!谁来都不好使!他霍家这银子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我的!”
师爷提了自家姐姐也没有震住米洪,顿时感觉没了面子,胸口血气上涌,把脸染得通红。道:“好哇!米洪!你个白眼狼!你连我姐都不怕了啊!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是不是想休了我姐!再娶个小的伺候你啊!”
“你胡说!别血口喷人!本官这是论事理!哪里说了什么要休了你姐的,你不要含血喷人!”知府顿时急了,一蹦三尺高,直跳着脚道。原来这知府米洪是一个惧内的,一听小舅子这么冤枉他,他当然急了。
“那咱们就对半劈!”师爷道。
“不行!我拿大头!”知府米洪道。
眼见二人又愈演愈烈,寇幽看不下去了,方才插嘴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道:“这霍家不是刚刚打点过衙门么?怎么又送银子来,还有三千两这么多?”
“这个......”见寇幽问道,师爷语气一顿,迟疑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说。他是怕说了后这银子寇幽也要分润一份。
反倒是知府米洪没什么顾虑,毫不犹豫、更没有顾忌的说道:“这霍家大少爷不是之前杀了人吗?按律要判个秋后,他家里想要活动活动,把案子翻了。霍家的意思是推到一个穷书生身上,然后一了百了。”
这时,总是带着笑容的寇幽听后皱起眉头。师爷见状,心中一紧,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小子记得霍家少爷这案子,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而且传的满城沸沸扬扬的,人尽皆知,这时候翻案恐怕不妥。而且依刑律,这死刑犯可是需要报备刑部,今年正好是刑部下各州县的调阅卷宗的关口,若是查到这件案子。只是这区区三千两,怕是压不住刑部的提刑。”寇幽开口道。
“这.......”知府米洪一听寇幽这么说了,也是心里一紧,寇幽这么说并不无道理,他迟疑了起来。
“这可是三千两啊。姐夫!”师爷看到知府迟疑,犹豫不定的样子着急道。腾思涯是个钻进钱眼里的老鼠,心知三千两不是小数目的他,不想把银子往外推。米洪的俸禄加上养廉银一年到头也只有一百余两银子,这么一作比较可想而知三千两是多大的数目了。
“这......”知府听了后又是迟疑,眼神在寇幽和师爷之间来回摇摆。三千两银子确实不是一个小数目,要是不收的话米洪也会心疼的。因为不是每天都有人送银子给这位知府大人的。三千两这么大的数目从米洪上任到今天也是屈指可数。所以,米洪很迟疑。
“大人,您可是想清楚了,是头上这顶乌纱帽重还是这三千两沉啊?”寇幽心知这位迷糊知府的秉性,不急不缓地问道,竟是一点也不担心米洪会应了这笔银子。
“当然是乌纱帽重!这银子嘛,可以再挣!”知府米洪脱口说道。银子真的可以再挣,扬州知府的乌纱帽只有一顶。凡是涉及到银子和乌纱帽的事情上,知府米洪大人是真的一点也不迷糊。
“这!这银子就真的不要了!”师爷冷眼瞪了寇幽一眼,脸色更加漆黑,恨不得吃了寇幽一样。那刑部提刑不一定会问到这件案子,但是这银子一定是亏了。所以,师爷恨得寇幽牙痒痒的。
“这银子是要不得了,不过一会儿倒是有一笔银子来。”寇幽神秘地说。
“怎么说?”知府和师爷都被寇幽勾起了兴趣,索性不管那三千两银子的事情了,反正还要送回去,不如把寇幽说的这银子揣在自己兜里。
于是寇幽把张龙的话转述了一遍。师爷可是人精,知府正在发愁想着谁会是犯人的时候,他一脸的奸笑道:“好哇!好哇!我还奇怪,这严家小姐昨个儿刚跳河死了,夜里人好不容易捞了起来,今早就赶着出殡了,半夜买的棺材、做的寿衣,亲朋一概没有请,纸钱都没撒全,草草了事就下葬了。原来是自家的不检点。这么怕见人,还不让仵作验尸,难道是幽会情郎有了谁的种了?”
知府米洪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师爷大袖一挥,说道:“管他是不是!这银子他严家少不了送来!他家姑娘要是珠胎暗结了,怎么也得死死的捂住了,就这么一来,他家要使得银子就不能见得少了。”
“还是我家寇幽厉害,这出去一趟,不止赶走了那见了鬼的病三郎,还挣回来一笔银子!实在是高啊!”米洪夸赞寇幽道。“这病三郎走了,可是去了本官一块心头病啊!京城是什么地方!他病三郎是自寻死路去了!那里可不比咱扬州!”
师爷听到病三郎走了,也是高兴,毕竟这半年里扬州闹得沸沸扬扬,那些大户人家没少来衙门里闹事。但又看见寇幽杵在面前,暗道一声晦气,阴阳怪气地说:“扬州没了这闹翻天的病三郎,寇总捕头看来要清闲的放大长假了啊!”
师爷这话讲的,是揶揄寇幽既然扬州内没有大案、江湖大盗了,他还是赶紧脱了这身衣服走人算了。
寇幽当然不会脱衣服走人,这总捕头他继续当定了。也不理会师爷话里的暗示,还是笑容满面地道:“之前半年里呀,衙门都在病三郎屁股后面转啊转的。弟兄们,巡街的也少了好多,城里头却多了不少踩跷子的,可是高高的!”
“有油水儿?”师爷一听这话突然来劲了,眼珠子里都放光了。半字不提刚才揶揄寇幽的事情,脸色变得比青楼里的姑娘还快。此时他看寇幽的眼神顺眼了几分。
踩跷子,这词儿是借个意思打比方。意指外来势力的观望、打探甚至准备趁火打劫的意思。就像人踩着高跷往别人院墙里张望,别人家的情况一五一十被看到了眼里,有没有人一看便知,家里值钱的东西也是,这意思就是自家快要遭贼了。就算不是遭贼,也要小心自家的秘密被外人知道了。所以,走江湖都忌讳这踩跷子的,但是如果自己实力强大,那就是对方给自己送来一把杀对方的刀了。
“有啊!油水可足了!”寇幽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师爷的变脸之快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神里有点嫌弃,也有点没劲失望。“这回来咱们扬州踩跷子的可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