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民粹主义的概念

民粹主义是一个充满歧义和不确定性的概念，要对它做出明晰的界定并不容易。2012年12月，欧洲各国专门从事民粹主义研究的学者在位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欧盟大学研究院召开了一个小型研讨会，会议的主题为以区域国家群为单位研究欧洲的民粹主义。与会学者表示，对民粹主义的研究，很多时候就像在黑暗中触摸一头大象而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一样。

尽管如此，学者还是试图对民粹主义的概念做出梳理和界定。穆德认为，民粹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它将社会分裂为两个同质但相互对抗的群体，即纯粹的人民和腐败的精英，政治是人民意志的表达。这个概念中包含以下几点内容：（1）两个同质的群体的存在——人民和精英；（2）人民与精英之间是一种对抗关系；（3）人民统治的观念；（4）秉持摩尼教的世界观，认为人民拥有正面、积极的价值，而对精英则充满批评和诋毁。对于民粹主义意识形态中最突出的反精英取向和定位，民粹主义将会给那些不受民众喜欢和民众不满意的精英带来威胁。

人民是“民粹主义”这一概念的中心地带，是最重要的核心内容，并且人民具有高度一致或铁板一块的特征。正如卡诺万所指出的，人民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同质的、团结的、具有共同兴趣和共同意志的群体。所有的民粹主义者还认为，人民是具有主权的，他们同时批评和谴责当下的民主制度，认为民主之所以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恰恰是因为人民的权利受到了侵蚀。

民粹主义有左右之分，右翼民粹主义概念中的人民通常被认为是国家民族中的人民，而左翼民粹主义概念中的人民则指的是普通人、穷人、除精英之外99%的人以及被剥削者。

右翼民粹主义概念中的人民通常以民族国家为面向，以群体内部和群体外部做出界定和区分。对于民粹主义者来说，国家内部和群体内部的首要敌人就是现存政治体制中的精英。作为同质性的群体，人民这一个概念不仅暗示人民与精英的对抗，而且公开排斥其他人，这里的其他人指的是虽然处于民族国家之内却是群体外部的人。民粹主义以文化为边界区分群体内部和群体外部。这样，与我们不一样的他们，即移民群体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民粹主义者指责和攻击的对象。其他人这一特定的群体成为“替罪羊”，应为人民所处的困境负责。被右翼民粹主义排斥的其他人包括各种各样的少数民族，比如罗姆人、犹太人、移民以及那些不应该享受福利国家福利的人，因为他们并没有为福利国家做出贡献。

卡诺万指出，民粹主义是民主投射下来的一抹阴影。民粹主义者认为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民主。但在民粹主义“空心化”的意识形态中包含着一个特定的“不自由的民主”。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界定民粹主义的不自由内容。第一，民粹主义仅仅从字面上理解人民统治，拒绝自由主义的制衡、自由的宪政维度。第二，民粹主义对人民与政策决策者之间的中介充满敌意，尤其是对政党充满敌意。要求在大众与精英之间建立直接的联系，这尤其体现在民粹主义政党的意识形态之中。第三，由于它的铁板一块且预设了人民意志的概念，因此并没有给多元化或协商留下空间。

民粹主义概念的核心是强调差异和不同，却是空洞的、空心化的，对于复杂社会产生的一般问题，民粹主义并不能提供合理和明晰的答案。这种空心化是由其核心概念的模糊性和可塑性导致的，因此民粹主义常常与许多具有丰厚内容的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如保守主义或社会主义，然后民粹主义在此基础上再添加特定的内容。

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民粹主义表现出高度的策略性特征。民粹主义的话语方式通常通过富有个人魅力的政党领袖来表达。民粹主义的领袖自称他们并不属于体制中的政治精英，而是局外人（一个新的挑战者），是现存政治体制的挑战者，他们体现的是人民的利益。作为人民呼声的代言人，领袖宣称与人民有深厚的情感连接，采用直接与民众联系的方式，承诺通过提供“绕过哲学纷争和琐细制度这样一条捷径”，使政治变得透明。

民粹主义还被理解为一种沟通方式。民粹主义沟通方式强调人民的重要作用，认为人民被那些掌权者所背叛，即精英滥用权力，必须恢复人民的首要和优先地位。

韦兰德将民粹主义界定为，政治领袖人物不需要中介力量、体制内支持而直接从无组织的众多追求者中通过获取政府权力的一种政治策略。根据这一定义，人民与领袖之间的联系是一种直接、准个人的联系，而不是建立在中介组织比如政党的基础之上。乌尔比纳蒂认为，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治领袖，民粹主义是很难生存的。换句话说，如果没有领袖或者起主导作用的领袖来控制那些具有民粹主义修辞的运动中的大多数人，就不能将其称为民粹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