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奥巴马政府对伊朗的无条件接触政策
奥巴马政府对伊朗接触政策在言语和行为上均有所表现。言语表现以奥巴马2009年3月20日发表的祝贺伊朗新年的视频讲话最为引人注目。行为表现以2009年4月8日奥巴马政府宣布将无条件地全面参与六国与伊朗的所有核谈判,暂停寻求针对伊朗的新的国际制裁和同年6月4日在开罗发表的演讲中对伊朗和平利用核能权利的公开承认最具转折意义。这就降低了伊朗在P5+1框架内与美国进行直接谈判的门槛,从而打破了小布什政府制造的伊核问题僵局,缓和了美伊因核问题而不断加剧的对抗。
奥巴马政府对伊朗的接触政策是在一定的现实背景下推出的。奥巴马上台时,接手的是二战后最糟糕的总统遗产之一。塔利班远未被消灭,本·拉登在逃,伊拉克依然不稳定,美国的软实力受损严重(根据试图追踪外国人对美国态度状况的各民调组织提供的信息,奥巴马就职时的美国在国际舆论中的形象,将近八年都急剧恶化),这些都是小布什政府的遗产。另外还有伊朗日益成为美国的地区挑战者,朝鲜试爆了核武器,俄罗斯再度变得好斗,而且在美国看来中国对美国全球霸权的挑战越来越明显。2008年,经济议题取代了伊拉克战争成为美国总统竞选的核心议题,总统竞选一定意义上变成了在经济问题上进行全民公投。因此,奥巴马政府也必须应对巨大的国内和国际金融危机。
就美国与伊朗关系的背景要素而言,主要是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以及伊朗核问题。奥巴马上台时,原有的背景要素没有消失,而且还新增了国际金融危机这一要素。从这些背景要素来看,奥巴马政府对伊朗实施接触政策有其必要性。奥巴马上台时,阿富汗即将进行总统选举,伊拉克也要进行全国大选。面对阿富汗日益严峻的局势,奥巴马决意增兵阿富汗,同时巩固在伊拉克取得的成果,为两国的大选营造良好环境。伊朗与阿富汗和伊拉克联系密切,向来对其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萨达姆政权和塔利班政权被推翻后,伊朗的两大敌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伊朗友好的两国新政权。伊朗对此两国的影响力因此陡然上升,对其安全与稳定发挥着重要作用。奥巴马政府为了稳定伊拉克和阿富汗局势,就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寻求伊朗的支持,而要做到这一点,推出“接触政策”便是必要的了。就伊朗核问题而言,奥巴马政府的目标依然是伊朗停止铀浓缩活动,但是小布什政府的强制性外交手段没有实现此目标,继续小布什的政策恐难以奏效,而军事打击和不作为政策都不可取,接触政策似乎是有必要一试的手段。
奥巴马政府对伊朗接触政策也具有一定的可行性。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美伊两国国内均有一定的支持接触的力量;第二,两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拥有共同利益。美伊国内的官僚阶层、知识精英、普通民众中都有支持接触的力量。两国在伊拉克的共同利益主要有两个:一是两国均希望西方民主制在伊拉克能够推行(在其自身无法主导伊拉克建立类似伊朗的神权政治制度的情况下,美国在伊拉克主导推行的西方民主制度是伊朗的次优选择,因为这样能够助推伊拉克政治党派的宗派化,保证伊拉克的什叶派掌权)。二是两国都希望伊拉克保持统一,反对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独立。伊朗担心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独立,将会对本国库尔德分离主义者产生激励作用,从而危及本国安全。两国在阿富汗的共同利益主要有三个:一是反对塔利班。阿富汗塔利班是逊尼派宗教极端主义组织,对伊朗在阿的利益乃至伊朗自身的边境安全构成严重威胁,因此伊朗历来反对塔利班。塔利班庇护“基地”组织,而“基地”组织不断对美国实施恐怖袭击,特别是发动了“9·11”事件,因此塔利班也成了美国的主要敌人。二是反对毒品走私。塔利班政权是以毒品交易为经济支柱的,倒台后该组织依然对毒品交易有较大的生存依赖,因而反毒是反塔利班的应有之义。而且,阿富汗毒品交易的猖獗也威胁伊朗的社会稳定和边境安全,并破坏美国重建阿富汗的努力。三是阿富汗的稳定与发展。塔利班和毒品交易破坏了阿富汗的政治稳定与社会经济发展,而阿稳定与发展的缺失反过来又给塔利班和毒品交易提供了动力,因此对美伊而言,促进阿富汗的稳定与发展是有效反对塔利班和反毒品交易的需要,从而是两国的又一共同利益。阿富汗的稳定与发展是两国的又一共同利益还因为如果阿持续不稳定,那么这种不稳定将会外溢至伊朗,并会使更多的难民涌入伊朗;如果阿持续不稳定,那么美国就无法从阿富汗脱身,美国诸多的战略目标就难以顺利实现,同时北约组织的凝聚力和功能也会减弱。
但是,由于美伊两国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政治关系、政治体系有很大的不同,与美接触与合作并不符合伊朗统治精英的利益。两国虽然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拥有重大的共同利益,但其在伊拉克和阿富汗也存在较深的利益矛盾,这种利益矛盾限制着“接触政策”的效果。从历史的角度看,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一定程度上是以反美立国的,反美是其本性;美国与伊朗积怨甚深、互不信任;美国对伊朗的历次主动接触言行均以失败告终。因此,奥巴马政府对伊朗接触政策效果并不好。这可以从伊朗最高领导人及其他高级官员的反应中看出来。针对奥巴马的接触意愿,2009年2月,伊朗总统坚持认为美国进行接触的政策应该是根本性的而不应是策略性的,应该寻求解决问题而不应只是为进一步的制裁和威胁获取政治掩护,他说“我们的人民欢迎真正的改变,并准备着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和公正的气氛下进行会谈”。在2009年3月初的一次长篇演讲中,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谴责美国支持以色列并重申犹太大屠杀只是一个谎言。德黑兰对奥巴马新年视频讲话的反应是,只有美国改变了,伊朗才会改变。哈梅内伊说:“美国新政府必须改变其对伊朗以及对该地区的政策,以证明它的可信性。我们与这位美国新总统和其领导的政府没有打交道的经历……我们将会拭目以待。如果你改变了你的态度,我们也将改变。如果你不改变,那么我们的国家将依据其过去30年的经历行事。”伊朗宗教领袖哈梅内伊重申,在关系发展能够获得预期之前,美国对伊朗政策的具体变化,比如取消制裁,必须实现。尽管在奥巴马竞选胜利后,伊朗总统内贾德前所未有地写信表示祝贺,但在奥巴马就任总统后不久,内贾德即要求美国为其在过去六十年里对伊朗所犯下的罪行道歉。哈梅内伊批评奥巴马只是延续了小布什总统对德黑兰的敌人以色列的政策。哈梅内伊曾经把以色列称作处于崩溃边缘的癌瘤,并号召毁灭它。伊朗总统内贾德说,伊朗欢迎与美国进行对话,但是要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伊朗的官员说,这意味着美国要停止谴责伊朗试图制造核武器、支持恐怖主义等这些伊朗拒绝承认的指控。
重要的是,在伊朗核问题上,奥巴马政府的接触政策也未取得多大进展。德黑兰确信,美国的最终目的是改变伊斯兰政权,因此,它在放弃其核计划方面很犹豫。考虑到美国对待伊拉克和朝鲜截然不同的方式,德黑兰不但把其核计划看作应对外国威胁的未来盾牌而且还看作事关声望和科技的事业。伊朗的精英把他们的核计划看作一个主要的研发领域,其具体目标之一是减轻加在伊朗国内油气工业上的政治和经济压力。同时,对核能的追求是受伊朗的民族主义情绪驱动的,这种民族主义情绪超越了宗教与世俗、精英与大众的界限。2009年10月,由美国支持的旨在建立信任的核燃料交换提议没有在伊朗取得积极回应。而且,库姆附近又有新的秘密铀浓缩厂被曝光,伊朗对以色列的持续性威胁言论并未停止,大选危机后对所谓“绿色运动”的较为成功的压制,都进一步表明了奥巴马的接触政策目标没有达到。
奥巴马政府对伊朗的接触政策虽然没有实现预定目标,但它无论如何为伊核问题临时协议的达成提供了可能性,开启了美伊就核问题进行直接谈判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美国与伊朗不但在“6+1”(五个常任理事国和德国为一方,伊朗为一方)模式下进行了数轮会谈(奥巴马政府始终没有关闭与伊朗就核问题进行无条件谈判的大门),而且也在鲁哈尼上台前后进行了多轮秘密会谈,这些会谈为伊核问题临时协议的达成创造了不可或缺的条件。“接触政策”表现了奥巴马政府试图通过外交途径解决伊朗核问题的明确意愿,因此它为美国在伊朗拒绝接受核燃料交换提议并继续进行铀浓缩后,推动安理会通过1929号制裁伊朗的决议提供了一些依据,“大大增加了俄罗斯和中国在安理会阻止制裁决议通过的难度”。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的1929号国际制裁决议虽然或许没有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单边制裁对伊朗经济造成的影响大,但它还表明国际社会认为伊朗的持续核活动严重威胁了国际和平与安全,使伊朗在国际法理上处于劣势,同时也为西方国家推出的极为严厉的单边制裁提供了一定程度的合理性。而对伊朗的经济制裁也是伊核问题临时协议得以达成的重要促成因素,尽管伊朗对此并不承认。从这个意义上看,“接触政策”以国际经济制裁为中介,对伊核问题临时协议的达成起到了间接推动作用。还值得一提的是,奥巴马政府对伊朗的接触政策虽然至少没有在内贾德总统在任时期使伊朗的对外政策产生大的改变,但却对伊朗内部政治力量的进一步分化产生了一定的推动作用,使伊朗国内支持与美国进行接触的力量增大了,这促使美伊双方都调整了政策,从而有利于伊核问题临时协议的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