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老师说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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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政第二

中国读书人必得谈政。遇事,就看你们有没有长才,必要培养之,非有才智不可。没有秘诀,不学,无术;学,就有术,此为实际学问。皆实学也。

必要用中国人的思想讲中国东西,要发掘中国的思想,绝不能用别的思想引中国东西。

立说要切实际,才能够发挥作用。如把所有的书当作垃圾,也可有作用,可以作“为戒”;如将旧材料当作崇拜的东西,那就坏了。

任何书,均代表个人、时代的思想。自己也可以有一家之言。

读书,是要看他们是怎么想的,如看汉儒是怎么解释《易》的,他们距离孔子的时代较近。

“人之为道而远人”,人之为学,即是“伪学”,因为“率性之谓道”,不离人性就是道。

“博学于文”,什么书都读。不存有崇拜的心理,就会冷静。宗教是不许人疑惑的,而学术是在追求真理。

我强调“夏学”,在还原貌,要保存原料;但要“学而时习之”,否则“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因为古已经是垃圾了,又何必崇古、从古?古只可作为参考,要去其渣滓,而留下精华,此即“时习之”。

你们要练习嘴和脑子的反应能力。

孔、老、庄是中国的显学,廿六史非人人能接受。

我以前讲“五经”“四书”和“八子”,军事方面则为《孙子》《吴子》《太公六韬》。

 

1.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北极星),居其所而众星共(拱)之。”

 

“政者,正也”(《颜渊》), “德者,得也”(《礼记·乐记》)。《说文》云:“悳(编者按:直心为德,‘悳’同‘德’),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德,宜于事之行为,乃是做完事的结果,有善德亦有恶德,此指善德。

“为政以德”,此绝非假话。谈政,在实行。行为必不违背人性,要顺着人性,率性之谓道,道是治事的准则。礼永远是个准则,其方式要“以时为上”(《礼记·礼器》“礼,时为大”)。

做领导人必须有德,要有容人之量。天下事无一人能成功的。

法天,有德则黎庶拱之。真有德了,百姓不违背其原则。“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卫灵公》), “垂衣裳而天下治”(《易·系辞下传》“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测一测自己是否有嫉妒心:见人好,心里是否就不舒服?人绝对不可以欺心,我看得太多了!人什么都可以缺,绝不可以缺德,故曰“为政以德”。要练习能容。

做任何事,都得有德,即术、方法。有经验的老板要伙计尽量吃,吃完一个星期,他再也不吃了,此即量,亦即术。

做事,一出手即可知其人是否有出息,都有一定的方式。人家说不懂,其实正是要看你懂不懂,是在试验你。

要学怎么做事。不论男女,就看你有无处事的智慧。武则天知人,信任狄仁杰。

 

狄仁杰,武周时名相。任大理寺丞时,一年中判决了大量的积压案件,涉及一万七千人,无冤诉者。先后举荐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窦怀贞及姚崇等数十位干练的官员,皆一时中兴之臣,政风为之一变。

 

2.子曰:“《诗》(《诗经》)三百,一言(一句话,总之)以蔽(包括)之,曰‘思(语词,无义)无邪(诚,真。修辞立其诚)'。”

 

《史记·孔子世家》:“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於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诗经》凡三百十一篇,举其大数曰三百,其中《笙诗》六篇有目无辞,凡三百五篇。诗三百,总而言之。

孔子以“思无邪”(《》)评全诗,发情发性,何等感人!

“思”字在《诗经》里,多半为语词。“思无邪”,无邪。

“乐而不淫(过分),哀而不伤(伤生人之性)”, “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阳货》),皆无邪,直道行之,因“人之生也直”(《雍也》)。

《诗经》首篇即《关雎》,描写男子追求女子,形容得多入神,完全是人性之流露!

 

3.子曰:“道(导)之以政(政令),(整饬之,使归于一)之以刑(刑罚),民免(免刑)而无耻(无羞耻之心);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正,格其非心)。”

 

《论语说义一》:先本而后末,则上下皆以心通。先慎乎德,而后辨上下,定民志。

《论语说义一》:格,训正。言导民者,当使归于正。

 

政与刑,治之末;德与礼,治之本。

导民,使之归于正。治民以法,则民易犯过。

自人的一举一动可见其人之德,“子帅以正,孰敢不正?”(《颜渊》)“贤者在位”,有德者居之,“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路》)。

“齐民”,齐民以礼,用一个标准。有《齐民要术》一书。

 

《齐民要术》为南北朝北魏贾思勰作,为一农学书籍,全书引用古籍将近二百种之多,是研究北朝时期物质生产及社会生活的重要史料。

 

中国人讲“齐家”,齐家以礼,一辈一辈齐,一辈一个标准。

“齐之以礼”,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兄,则弟悦;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而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之谓要道也。”(《孝经·广要道章》)

“有耻”, “知耻近乎勇”(《中庸》),见义必为之勇,此勇非“敌一人也”(《孟子·梁惠王下》“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且格”,格,正也;引申义,进步。一个格一个格,有上、中、下之分。

说一个人很有人格,说“人格”而不说“人正”。人比人,得死。都是人,但相比较之下,分量、格调就不一样。品格,一个品,一个格。中国用字,都有深意。

不要随波逐流,必要保持自己之品、之格,什么品,什么价格。人品为第一要义。一步错,终身误。

民国初年,中国之乱!我经过这个乱的时代。在台坐五十年,今天可以私心自慰,光宗耀祖办不到,但至少无忝所生。我之所以能学点东西,都是我母亲的功劳。

人做什么,都必有守,否则偶一不慎,成为终身之忧!

 

4.子曰:“吾十有(又)五而(能)(念兹在兹)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性)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此章为孔子成德的步骤,也是人生的历程,是孔子七十岁以后,回头看看自己的追述之言。

“十有五而志于学”, “志,心之所主”,知所当务、专心致志于己之所学。“学”,大学,大人之学,“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识人之本性,亦即必先认识自己。

中国人“法天”的思想,以“天道尚公”,天道即人道。学大,即学天。

“三十而立”,到三十岁了,方能立于自己之所学,能独立自主,立于人之道,有自己的标准了,并且守死善道。

以孔子之智,自“十五志于学”,犹下了十五年的功夫,方到达“三十而立”的境界,立于自己之所学。

反躬自问:自己应怎么做?天下无易事,你们的程度如何?必要问自己能做什么,如有矛盾,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然后才会进步。

古人何以思想致密、文辞优美?你们辞不能达意,连一封信都写不明白,就天天“狂想曲”!将来,你们必须与全世界人竞争。

台湾有工业?根本是加工厂,代工。

台湾讲茶道,但无一人会喝盖碗茶。有一件东西拿得出去?

 

盖碗茶具,具备“盖、碗、托”三件一撂互相统属之茶碗组,造型独特,制作精巧。茶碗上大下小,盖可入碗内,茶船做底承托。喝茶时盖不易滑落,有茶船为托又免烫手之苦。且只需端着茶船就可稳定重心。喝时又不必揭盖,只需半张半合,茶叶既不入口,茶汤又可徐徐沁出,甚是惬意。若要茶汤浓些,可用茶盖在水面轻轻刮一刮,使整碗茶水上下翻转,轻刮则淡,重刮则浓,是其妙也。

盖碗茶具,具备含蓄、淡泊、留白“情境美感”的品饮美学。鲁迅在《野草·喝茶》中说:“喝好茶,是要用盖碗的。于是用盖碗。果然,泡了之后,色清而味甘,微香而小苦,确是好茶叶。”

 

“四十而不惑”,惑于欲,吃、喝、嫖、赌,一生糟蹋了!好名、好利、好色,达不到就作伪,即惑于欲。

孔子“四十而不惑”, “知()者不惑”(《子罕》),知道如何造就自己,有了正知、正见,故能不惑于欲,所做的事皆于仁有利,是“知()者利仁”(《里仁》)的境界。

“五十而知天命”, “天命之谓性”(《中庸》), “知天命”,能尽己之性,做事完全顺着人性,不做违背人性的事,天人合德,是“仁者安仁”(《里仁》)的境界。尽性的中间,可不能有一点私的成分,故曰“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述而》)。

“六十而耳顺”,知是非了,则对事情的反应特别快。“先迷失道,后顺得常”(《易·坤》),顺常道而行,不必加以考虑了,顺其理、顺其道,明是非,是声入心通、不思而得的境界。

“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矩,是方的;格,是正的。是人,就有人格。“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此时性即情、情即性,性情合一了,从心所欲绝不逾矩,“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中庸》),是不加斧凿、尽得天真的境界了。

八十呢,他不知道;九十呢,他也不知道;一百,他更不知道了!什么都能增加,就寿命不能增加。

我一天心无杂念,总是凉凉快快的,因为不想力所不及的事。

我关心台湾,因为在台五十多年,徒子徒孙太多了,对你们的未来特别担心。你们年轻,根本不懂得什么“险中险”。

真知很难,你们要真知,就发愤图强了!

同学皆为小康之家,应集腋成裘,如能养群德,做点买卖就不穷了。如想做官,必将一个“耻”字去掉!

利用自己的环境,必要有智慧。众志成城,“群”的观念很厉害,“群而不党”。

回去要理悟,“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学最重要。求真知,你们有“三更灯火五更鸡”的求学精神?你们自己一无所能,天天夜郎自大能解决问题?你们聪明,但是不懂自己不懂,就等全世界向你们学习?

我十三岁到日本,在国外流浪十二年,在“满洲国”十四年,在台五十多年。

满族本身没有文化,就是汉文化。满、蒙联合在一起,就如虎添翼,力量不可侮。满人打江山,汉人丢江山。

领导一个民族,必要脚踏实地,而不是天天吹牛。真知,才能有力量,必要求真知。

台湾应好好发挥力量,绝不可以子弑父、父奸女,乱伦!

 

5.孟懿子(鲁大夫,仲孙何忌)问孝。子曰:“无违(不违礼)。”

 

“无违”,包含很多,无愧于父母故曰“孝”。孝,包含考、老,《大学》云:“上老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而民兴孝。”

 

樊迟(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生,事之以礼”,以前人必须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侍奉父母。

“死,葬之以礼”,为之棺椁衣衾而举之,卜其宅兆而安厝之。

“祭之以礼”,陈其重簋而哀戚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时祭,事死如事生。

 

6.孟武伯(孟懿子之子,仲孙彘)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朱熹《论语集注》:言父母爱子之心,无所不至,惟恐其有疾病,常以为忧也。人子体此,而以父母之心为心,则凡所以守其身者,自不容于不谨矣,岂不可以为孝乎?旧说,人子能使父母不以其陷于不义为忧,而独以其疾为忧,乃可谓孝。

蒋伯潜云:谓“其”字指父母之言。谓人子以忧父母之疾为孝。

《淮南子·说林》:忧父母之疾者子,治之者医。

《孝经·孝行章》:孝子之事亲,病则致其忧。

 

此章有三解:

一、子女唯有担心父母生病。

二、父母爱子,唯担心其子女生病。

三、做父母的唯担心其子女的毛病。所以,为人子女当守身如玉,不使父母操心,要无忝所生。

 

7.子游(言偃,字子游。小孔子四十五岁)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音y3ng,饮食供奉)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儒家讲原心定罪,重志。

“养”,音y3ng,以下奉上。养父母,有别于犬马之养(y2ng),故“养”读音不同,示恭敬,以有别于犬马。“不敬,何以别乎?”其分别,即在于有无恭敬之心。

如光知对父母口体之养,而不知恭敬生身父母,怎能算是孝?

 

《孟子·离娄上》:“曾子养曾晳,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晳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别”,辨别,明辨之,“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中庸》),所谓“类族辨物”(《易·同人》)。

父母,为自己之所出。“孝为德本”(《孝经·开宗明义章“夫孝,德之本也”),重本,“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学而》)

 

8.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出其劳力);有酒食(音s#,拿东西给人吃),先生(父兄)(饮食)(乃)是以为孝乎?”

 

孝、老、考,孝是尽到老与考的责任。善事其亲曰孝,以顺当孝。

“色难”, “色”,承顺父母的颜色。“难”,读音不同,意思有别:一、读n1n。和颜悦色,最为难!《礼记·祭法》云:“孝子之有深爱者,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朱熹注曰:“谓事亲之际,惟色为难也。”二、读“克难”之难,当动词。以颜色为难父母,颜色难看,精神虐待,最为不敬!三、熊十力解曰:“以留心父母的颜色为难。”《礼记·曲礼》云:“视于无形,听于无声。”父母在日常生活中,稍有不愉之色,则心体察其疾苦之所在,而立即解决,且不得自惮劳苦,方有以安亲之心。

要想自己真有德,应是独占父母,而不是独占花魁女。魁星,点状元在魁星阁,成为魁首。

杭州人哪是莺声燕语?根本是鸽子语。上帝特别公平,你讨厌什么,就来个什么。

人皆装腔作势,我因此被管住了,所以年轻时没有去过“八大胡同”,也没和日本女秘书握过手。就因为师母一句话:“算了,把她纳了!”我就没有同女秘书握手,多么冰清玉洁!

人必得有高的机术。人就是人,要做性情中人,不要做伪君子。

我一生至少有三恨,除上二者外,至今犹未看过《金瓶梅》。人生总有恨事,是环境造成的。

我最不喜婚外情的人,没有人格,对不起儿女。

一个人必守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卫灵公》)。性情中人,乃是性与情合一。

一个人若是不孝,其他不必谈。孝友,必须从自身做起。有些人已经到畜牲的世界。真懂得孝,家庭绝对和乐无穷。不孝的祸端,多半在女人。孝,是人性的问题,不是讲道理的。必要兄友弟恭,是无法讨价还价的。

我是在发你们的性智。

 

9.子曰:“吾与回(颜回,字子渊。小孔子三十岁)言终日(竟日),不违,如愚(有若无,实若虚)。退(退出去以后)而省(考察)其私(私生活),亦足以发(发其所学)。回也不愚(得结论)。”

 

孔子是侦察员的祖师爷。他观察颜回一人独处时,能发其所学、行其所学,知行合一,懂得中道,去行,得结论:“回也不愚。”

“发”,行也。发其所知,能行中,乃体用不二之根本。中和之为用,表现出为中行,知行合一,体用合一。

中国学问,重知行合一,皆实学也。

 

10.子曰:“视其所以(为,用),观其所由(原因),察其所安(心之所安,意之所乐)。人焉(何,安)隐匿)哉?人焉廋哉?”

 

此章讲处世观人之道。任何事皆有任人之道,任人之道必有观人之道。

做事如同下棋,一子下错,满盘皆输。

“视、观、察”,三者同义,但层次不同。

“视”,《说文》云:“视,瞻也。”《谷梁传》称:“常事曰视,非常曰观。”《释名》云:“视,是也,察是非也。”

“观”,《说文》云:“谛视也。”《谷梁传》称:“常事曰视,非常曰观。”《朱注》曰:“观,比视为详矣。”

“察”,《说文》云:“覆也。”《尔雅·释诂》称:“察,审也。”考察,察访,察举。

“所以、所由、所安”,以此三者考核之。“所以”, “以”,为,据,即“承、乘、应、与”,必要懂得理与势。“所由”, “由”,从,理由,“谁能出不由户?”(《雍也》)“所安”,安什么心,打什么主意,一个人品格之所系。

一般人总是易于原谅自己,所以做事往往不能彻底,马虎行事。如年轻时就养成了凡事马虎的习惯,日久习以为常,一旦遇事就难以应付。

李克(公元前455-公元前395)观人法:“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史记·魏世家》)

 

11.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论语述何》:故,古也。六经皆述古昔、称先王者也。知新,谓通其大义,以斟酌后世之制作。

 

温故能知新:新,是自故来的。“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学而》),因传统而生新,“苟(诚,真的)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学》)。

 

温故然后知新:故与新,两件事。“温故”,月无忘其所能;“知新”,日知其所无。

 

《论衡·谢短》:“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 “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温故知新,可以为师。古今不知,称师如何?”

 

“为师”,师古人,中法心源,师心源。有经师、有人师,“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礼记·学记》: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

《荀子·儒效》:四海之内若一家,通达之属莫不服从,夫是之谓人师。

 

12.子曰:“君子不器。”

 

蒋伯潜谓:“君子不器”,与《礼记·学记》之“大道不器”正同。下愚之人,不能成器;一材一艺之人,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如器之各适其用;至于成德之人,则体无不赅,用无不适,是为不器之君子。

 

“器”,定型定量,有一定的用与量,满则溢。器量,是能容之量。

一个君子人不能像个器皿,否则能容的量就有数。

人有量不易。见人好心里不舒服,想尽方法破坏,此乃情发得不中节,并不是性。人的情能“发而皆中节”特别难,故要下“吾日三省吾身”(《学而》)的功夫。

“不器”,无量能容,能容一切,无所不容,容乃大。海之所以为海,乃因其能纳百川。社会必有是非,不必把是非看得那么重。说自己出污泥而不染,伪君子!要重视别人的长处,不要净看别人的短处。

“大道不器”(《礼记·学记》),是最高的境界。瑚琏,虽是庙堂重器,然终未达“不器”的境界。做人得不器,能容。《金刚经》说:“无欲则刚,有容乃大。”

“君子不器”,一个有器宇的人,能有自私吗?遇事,如先想到自己,你就不配为人。人活着,知道为什么活了吗?

中国人讲“则天”, “唯天为大,唯尧则之”(《泰伯》),尧则天的无量,无所不容。法天,学天。学大,亦即学天。中国学问修到最后是“与天地参矣”(《中庸》),即达“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易·乾·文言》)的境界。

我在德国学军事。今天在台就以太师母教的一点混饭吃,一个老婆也养不起,就一个人在台混了五十多年!

一个民族要延续必要赖文化,你们可要好好地学,积财万贯不如薄技在身。年轻人是要忙于开拓,而不是忙于成功。我阿玛曾对我说:“你如此守分,可以过五十代。”可是五十年也没有。可见,家有点什么也都是空的。

我刚来台时的南北两大财主:南唐荣(1880-1963,执台湾钢铁业牛耳)、北李建兴(1891-1981,台湾矿业巨子)。然不旋踵间如海市蜃楼,皆烟消云散了!认清时势,必要实事求是。靠什么生活?自己如真有能,就不必出卖自己的人格。

现在人有三个儿子都有汽车,但是每家都不开伙,老头要自个儿烧饭,到底孝在哪里?我未在饭摊吃过饭,没有那个习惯。台湾文化基础浅,伦理破坏得一塌糊涂。教授家没有几个好家、好儿子。可见,讲容易,行可难,行必得发自内心才能够持久。信教是贪念,存有企图心。

我是教做人,不是教读书,做人处世为第一要义。做人绝对不可以有愧于心,否则,绝无好子孙,欺心绝对报在子孙。

读书就是要明理,明理了就要行。如对读书没有高深的趣味,倒不如学得一技之长,至少可以谋生,但是能够谋国更好。

学文科的如学不好则谋生难,因为没有一技之长。谋生最为重要,没有一技之长只好以骗人为业了,只是骗法各有不同罢了。

说一句假话都是欺心。职业没有贵贱,要饭的最是可怜!

我现在一天就一个半馒头。

 

13.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此章有两种读法:

一、“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行”,然后按照自己的行事说出。是做了再说,行在言之先,言行一致。三不朽,立德、立功然后立言。所言皆言而有征。

二、“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先说再做,大言不惭。

 

14.子曰:“君子周而不比(音b#),小人比而不周。”

 

蒋伯潜谓:王引之《经义述闻》云“周、比皆训为密、为合。以义合者,周也;以利合者,比也”,可见君子、小人之分,周、比之别,全在公私、义利之间。

 

此章谈君子与小人之分别。

“周”,周遍,“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子张》), “君子不党”(《述而》), “义之与比”,义之与亲。

“比”,偏党,亲狎。党同伐异,溺爱徇私。几个人总在一起,偏比成不了大事。朋比为奸。

谁说谁好,谁骂谁坏,都不必信,一笑置之。谁代表真理?应一视同仁,不专喜欢谁。

明理,不听闲言闲语,就检讨自己。

 

15.子曰:“学而不思则罔(自欺)思而不学则殆(不妥)。”

 

此章讲学思并用。“学而不思”,自欺;“思而不学”,则不妥当。

“思”,心田,“心作良田,百世耕之”。悟,吾心,思而得通,“思之思之,鬼神通之”。精心寻思,学思并用。

口耳之学,乃是“入乎耳,出乎口”,不足为学。

《荀子·劝学》云:“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王引之《经义述闻》称:“思而不学,则事无征验,疑而不能定也。”《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孟子》云:“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学而不思,迷惘无所得。《论语·卫灵公》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徒思之无益。

你们再懒,也要学好一外语。早学,才可以达至精的境界,至少可以谋生,不可以空而无能。

 

16.子曰:“攻(攻击)乎异端(不同的一端),斯害(有害)也已(语词)。”

 

朱子:范氏(范祖禹)曰“攻,专治也,故治木石金玉之工曰攻。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一端,如杨、墨是也。其率天下至于无父无君,专治而欲精之,为害甚矣”,程子(程颐)曰“佛氏之言,比之杨、墨,尤为近理,所以其害为尤甚。学者当如淫声美色以远之,不尔,则骎骎然入于其中矣”。

孙奕《示儿篇》,训“攻”为“攻人之恶”之“攻”;训“已”为“止”。攻异端,如孟子之距杨墨,能攻之距之,则其害止。

 

没有真知,就骗人!注解只能当作参考。

 

马一浮谓:盖“端”必有两,若攻其异之一端,则有害,还需求其同之一端,则诸子百家,皆有同之一端。即《易》所谓“天下一致而百虑,殊涂而同归”,诸子之道术虽不同,而其旨则一。

焦循《论语补述》云:“攻”训为“治”训“错”,为切磨之意;“已”训为“止”。攻乎异端,能相切磨攻错而不执一,则害自止。

 

“攻”,攻击。“攻乎异端”,攻击不同之事,有害。

“君子不器”,无所不容,“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易·系辞下传》),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中庸》)。

 

17.子曰:“由(称弟子名)!诲(教导)(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此章谈教育之道。为学的态度:虚才能受。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

《荀子·子道》记子路初见孔子,孔子告子路:“故君子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言之要也;能之曰能之,不能曰不能,行之至也。”又《儒效》云:“知之曰知之,不知曰不知;内不自以为诬,外不自以为欺。”

 

“是知也”有二解:一、是真知。二、是智者,要事上磨炼。

做任何事,必抱此一学习的态度,则日久自有进益。人只要有良知的存在,就会有愧悔,所以才能够成圣成贤。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闻,是知。子路是“知行合一”的祖师爷。

 

18.子张(颛孙师,字子张。小孔子四十八岁)(问)(求)(禄位)。子曰:“多闻阙(同‘缺’)(存疑),慎言其余,则寡(少)尤。多见阙殆(不妥当)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怨,怪罪),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论语述何》:阙疑者,史阙文也。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慎之至也。

 

“多闻阙疑”:“闻”,知;“阙疑”,存疑。多求真知,保留疑惑。

 

蒋伯潜谓:多所闻,于其疑而未信者,则阙而不言;其余无可疑者,亦谨慎言之。则言论可以少过尤。

 

“慎言其余”, “慎”,真心。小心求证,谨慎地将其余真知讲出。

“则寡尤”, “尤”,罪过。则少怨天尤人。

“多见阙殆”, “殆”,不妥当。信以传信,疑以传疑,慎之至也。

 

蒋伯潜谓:多所见,于其疑而未安者,阙之而不行;即其余无可疑者,亦谨慎行之。则行为可以少悔恨。

 

时常作修正,寻找致误原因,实事求是的精神,不怕错,错了就是交学费。

“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故“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19.哀公(鲁国君,姓姬,名蒋,死后谥“哀”)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下对上)曰:“举(用)直错(教育)(之于)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程子曰:“举错得义,则人心服。”

朱子曰:“错,舍置也。诸,众也。”

蒋伯潜谓:“错,废置。举用正直之人,废置邪枉之人,则民服;反之,则民不服。”

 

如上解,则社会岂不成两种人处于对立:枉者与直者,焉能大同?

应是以前人错误的例子,作为教训。

 

《论语述何》:举正直之人,措之枉曲之上,贵教化也。

 

“错诸”,举而加之也,举直者加之枉者之上,是“君子在位,小人在野”。“举直错诸枉”, “错”,教育,同“它山之石,可以攻错”之“错”。

“举直错诸枉,则民服”,用正直的人教育不正直之人,使贤者得以尽其才;“举善而教不能,则劝”,不肖者劝勉,而能有所受治,日久远离不仁之事。社会上就没有对立、冲突,百姓就心服。

“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如用枉者教育正直者,百姓就不服。

“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颜渊》),日久使不仁之事远离不仁之人,“仁者居之,何陋之有?”(《子罕》)

 

20.季康子(鲁卿,季孙肥。“康”是谥)问:“使民敬、忠以(而)(互相劝勉),如之何?”子曰:“临(居上临下)之以庄(庄重),则敬(敬事)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王引之《经传释词》:以劝者,而劝也。

“临”,面对天下,君临天下。

“庄”,《说文》云:“上讳。”引申为庄大盛严。

“敬”,敬事能信,敬业乐群。

孝生我者,慈我生者,均无条件。子女善事父母为“孝”,父母对子女为“慈”。“忠”,尽己之谓。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上》),现在内地提倡孝道,正本。

禽兽知慈而不知孝,人懂得性之全体大用。

人必用人性对治,人性即“孝”与“慈”,文化即用此二字维系。

“劝”,《说文》云:“勉也。”悦从,“举直错诸枉,则民服”。

说千言万语,也帮不上你们的忙,皆自得也。

 

21.或(设词)谓孔子曰:“子奚(何)不为政(从政)? ”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兄友弟恭),(行,加)于有政(《古文尚书·君陈》)。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政者,正也”(《颜渊》)。

搞政治,要从何入手?孝友。孝友,乃齐家之要。

“孝”,无法讲价,人的第一次投胎没有选择权;“友”,同一公司的出产品。“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孝友家庭”要自本身做起。

孔子“志在《春秋》,行在《孝经》”。

“施于有政”,加在现在政治上,是亦为政。

齐家、治国、平天下,首为“夫妇之道”,故曰“刑(型,以身作则)于寡妻,御于家邦”(孟子引《诗经》“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中国的思想是行,不是讲的。没做,就等于不知。

 

22.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载重之车)(音n!),小车(乘人之车)(音yu-),其何以行之哉?”

 

“信”,言可复也。人无信,不立。

”,是辕与衡相接之关键。牛车与牛脖子上衔接的东西,大车为,小车为,乃关键之所在。

“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 “诚者,自成也”(《中庸》),不诚无物。

到社会上失信于一人,就能失信于很多人。嗜耍小聪明者,没有能成大业的,因为社会不能完全用术。

一个男人的私生活,没有能瞒过太太的,真叫太太佩服了,才叫成功。尧将二女下嫁于舜,以试知舜的私生活。夫妇间应相敬如宾,敬,即严己身。

 

23.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减)(加)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论语述何》:继周者,新周,故宋,以春秋当新王。损周之文,益夏之忠;变周之文,从殷之质。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也,循之则治,不循则乱,故云可知。

 

“世”,《说文》云:“三十年为一世。”即一代。

“十世”,十代,三百年,言其极远也。

“可知也”,可以前知。

“因”,袭,仍,根据,承,传,传统。因而不失其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夏、商、周,通三统,三统相因。

社会即“损益”。“损”,减,裁前代之所已有余者而节去之;“益”,加、增,补前代之所不及防者而加密焉。《易·杂卦传》称:“损益,盛衰之始也。”非但顺知既往,兼亦预知将来,“俯察时变……却观未来,豫解无穷”(《春秋公羊传何氏解诂哀公十四年)。

损益之道,损益不是执一,“礼,时为大”(《礼记·礼器》),不合时者损之,合时者益之。适时、合时,“礼也者,义()之实也”, “可以义起也”(《礼记·礼运》)。

因往推来,虽百世之远,不过如此而已矣,“百世以俟圣王而不惑”(《中庸》)。“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孟子·公孙丑上》)。

要“通古今之变”(《史记·太史公自序》)。

 

24.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求媚)也。”

 

《论语述何》:如隐公“钟巫之祭”(何休注:在钟巫事鬼神,祷解以治病,请福者也)之类。

 

中国人没有宗教观,祭祖是报本、报恩。

《礼记·祭法》称:“人死曰鬼。”即祖考,自家祖先。祖庙,天天于家堂供奉祖宗,每餐吃饭必得祭。时祭,祭家鬼。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祭淫祀,谄也,“淫祀无福”(《礼记·曲礼》“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有求媚要(音y`o,求也)福之心。千万不能妄求,自私之迷,自误。

推原其病之所自来:一、不当为而为,要福,求免祸。二、当为而不为,畏难,思避祸。

活着等死,和尚领着活人讲鬼话。

 

“见义不为,无勇也。”

 

《论语述何》:如孔父“义形于色”、仇牧“不畏强御”,皆勇以成义也。

 

《释名》云:“义,宜也。裁制事物,使各宜也。”见义不为,畏惧退缩。真勇,是不为人知的。勇以成义,但很难做到。

 

台湾人谁的话都不听,只有当你说的话碰上他的心眼了才听,就直肠子。台湾人什么也不怕,到时开溜。到哪儿,必了解民族性。台湾没有文化,读书,不过是学点技术而已。

咱们都在危险中,谁能无时无刻看住小孩?大环境很重要。自“人”入手,才能达“大人”的境界。

对学问真有趣味,得下真功夫。人必有业,女人当医生、老师好。家有什么,都靠不住,宣统是穷死的。宣统到紫禁城,“皇上,请买个票吧!”唯有自己能谋生,才可靠。

你们要有久远之计,研究怎么做买卖,要想穷办法。中国讲“天下一家”,我们先“奉元一家”。

中国思想真不得了,讲三界:天、地、人。供天地的牌位:“天地三界主,十方万灵神。”是有人的地方,都一界。佛讲法界,但有非法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