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簿公堂
日月更迭,沈冬华渐渐适应了多数人的冷眼。府上老奴看不惯她,但因为有大小姐撑腰,也没人敢当面辱骂她。有几个老嬷嬷喜欢搬弄是非,诬陷她心怀不轨,所幸大小姐并未因为这些谣言而厌烦她。
只是这天,麻烦找来了。她的生身父亲,那个赶马的车夫来将军府门口大闹。
“别以为你躲在将军府,我就拿你没办法。赶紧跟我回家,不然有你好受的---”
“我不回去,我不跟你走---”
她在这里吃好穿好,还有人护她,她何必回去受罪呢?反正在父亲眼中只有弟弟,她说什么也不会回去。
“野丫头,还敢顶嘴——过来——走——”
冬华的父亲一把拽住冬华纤弱的胳膊,想强行将她拉回家,却被门口的侍卫出声制止。
“休得撒野---”
冬华父亲不依,侍卫撩起袖子也上手了。“撒手!”“休想——”两人拉拉扯扯,折腾了好一会儿,不分胜负。另一个侍卫见状,知道不能独善其身了,这才搭手把冬华抢了回来。侍卫们的举动让冬华感到无比地温暖,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又有人肯为她出头了!殊不知侍卫们帮冬华可不是见她可怜,而是担心大小姐得知她最宠爱的婢女被人抢走,迁怒于他们。毕竟大小姐出门前还叮嘱过他们,好好看门,谨防不法之徒作妖!
“好啊---仗势欺人是吧---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哼!笑话!我家大帅便是官!你告谁呢!”
侍卫真就摆出一副仗势欺人的姿态,冬华他爹反而怵了,灰溜溜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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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了了,谁曾想沈老爹一纸诉状,送到京师衙门。他状告将军府大小姐,哄骗她女儿为奴为婢,并挑拨他们父女感情。衙门那个糊涂官,竟也敢收诉状,派了衙差来将军府拿人。
“兄弟们,拔刀!誓死保护大小姐!”
府上侍卫倒是忠义得很,纷纷拔刀,明晃晃地刀子对刀子,吓得官府衙差腿都软了,刀落地上了也不敢弯腰去捡,正寻思着要不要先回去搬救兵,所幸青燕子开口了。
“表现不错啊,等本小姐回来,重重有赏。”青燕子拨开一侍卫的大刀,那侍卫却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退到一边低下头。侍卫们忠义护主根本不是为了青燕子,而是为了他们的主子牧大元帅。虽然大小姐平日无法无天,隔三差五就欺负他们,可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啊,不管是关小黑屋还是打板子,要收拾也得大元帅动手才行,区区京师府衙也敢来将军府耀武扬威!
是可以忍,孰不可忍!
“都退下吧,你们瞧,把人家吓得刀都拿不稳了---”青燕子捡起大刀,插回衙差刀鞘,还冲他们笑了笑,用那种哄小屁孩的语气说,“别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乱来的。走吧---”
青燕子跟衙差走了两步,躲在后边的冬华扑通跪地上,痛哭道:
“官爷,你们搞错了---大小姐没有逼我,我是自愿的---求求你们,不要抓大小姐---”
两衙差汗颜回望,又看了看青燕子抓在两人胳膊上的手,心中暗叫委屈,哪里是他们抓青燕子啊,分明是青燕子在抓他们。青燕子还不嫌事多地催他们,说:
“走吧走吧---别管她---”
府上侍卫纷纷称奇,一向遇佛杀佛的大小姐竟如此配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母猪上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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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冬华哭得撕心裂肺,看那阵势,好像天塌了一般。侍卫们捂着耳朵躲远了,只道是她瞎操心,大小姐堪比混世魔王,哪会那么容易就倒下。而且大小姐出门时从容不迫,明显就是有备而去!
府上老奴老眼昏花自然瞧不出端倪,青燕子前脚刚走,迅速围住冬华,指指点点唾骂道:
“小害人精,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呐---”
“和你爹串通好了,一唱一和,想讹钱呢---”
“哭哭哭,就知道哭。大小姐不在家,哭给谁看呢!”
“可怜我们大小姐,一片好心,却含冤被抓,还有天理吗---”
一字一句,仿若无形的刀,噼里啪啦落在她心头。沈冬华捂着快要碎成沫沫的心口,心跳加快,呼吸加快,此情此景,已超出了她能承受的极限。她仿佛看见无数个继母,指着她的鼻子骂。又好像看到无数个爹爹,拿着马鞭抽她。她哀求无用,避可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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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
别打了!
“都给我闭嘴!”
冬华忽然窜起来,撞倒一群老嬷嬷,转身跑了出去。
一时之间,院子里惨叫连连:
“哎呦,我的老腰---”
“贱丫头,好大的力气---”
老嬷嬷相继爬起来,有的骂骂咧咧,有的则浑身冰凉,因为她们看到了一双血红色的眼睛,里边满是血丝,如同发狂的野兽,想想就令人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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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尽头,青燕子慢悠悠地走在两官差中间,神情悠哉如同走马观景,丝毫没有要受审的急迫感。脚步声传来,青燕子暗叫不妙,连忙侧到旁边,刚好避开了冬华的拳头。其它两名衙差就没那么走运了,被冬华一击倒地,鼻血溢流,当即昏了过去。
冬华还不知足,抡起拳头乱砸,边砸还边嚷嚷: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青燕子看见了,暗暗替两名官差叫冤,这嘴不是早闭上了吗?而且还是连着大脑意识一起‘闭’上了!
猩红之色,显现眸中,拳拳见血。
再这样下去,准出人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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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菜---”
这声力喝也未能唤醒冬华,冬华如同闻声而动的猛兽,猛地跳起来,狂躁地挥拳砸向青燕子。许是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青燕子侧身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冬华重心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栽进青燕子怀里。青燕子又忙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自体内凝聚血气,从掌心引出,度入冬华眼中,再顺着血液,输送到她的五脏六腑。野兽吃饱了自然有了困意,冬华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去,意识逐渐恢复,又陷入了茫然无助和惶恐中,双唇颤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好像在自问:
【我---我在做什么?】
青燕子倒是淡定,抛给她一方手绢,道:
“把手擦干净了。去找管家,就说我吩咐的,叫上几个人将他们抬去大医堂医治,看病的钱计我账上。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还有,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大---大小姐---”
见她转身要走,冬华伸手去抓她的衣袖,明明就快抓住了,可就在刹那间,近在眼前的青燕子闪身到了十步外,她的手因抓了个空。冬华盯着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看到了血迹,心中更是悲凉,更是不安。多希望青燕子能多待片刻,她害怕极了。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跪在院子里哭得正伤心,不知为何跑了出来,还弄了满手血!
“血---擦掉---大小姐吩咐的---擦掉---”
有侍卫往这边来,她慌急了。
要是被人瞧见了,免不了又要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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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沈老爹要状告将军府大小姐,不嫌事多的百姓都跑来围观,想看看京师衙门如何为贫苦百姓伸张正义。正所谓神仙打架,花样繁多,一生得见几回?除此之外,他们还想亲眼看看,大元帅新收的义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终于,青燕子来了,只身步入公堂,除了衣着嚣张了些,态度嚣张了些,气势嚣张了些,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百姓顿时大失所望,很是费解这叱咤风云的大元帅究竟看中她哪一点?这天底下无家可归的弱女子没有几百万也有几十万吧,怎么偏偏看中了她!
糊涂官猛拍惊堂木,质问青燕子:
“前去传唤的衙差呢?”
“也不知道是谁,乱扔小白菜,砸晕了---”青燕子屈膝行跪拜礼,语气如旧,云淡风轻,“大人放心,我已命人送去大医堂医治,要不了三个月,便能康复。”
“放肆!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糊涂官料定,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说不定是将军府仗势欺人,打残了他的手下!这个季节白菜多贵啊,谁会舍得乱扔呢!
“大人,民女所言句句属实。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大人要是不信,大可去大医堂问他们本人呐——”青燕子俏皮一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她当然有恃无恐了,临行前她往那两人脑子里打了血光,他们醒来后只会记得漫天‘白菜雨’,哪里还会记得狂挥拳头的沈冬华啊。随后青燕子又故作严肃,道,“不过大人,巧不巧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还我一个公道。”青燕子扭头,指着沈冬华他爹,装出愤然的样子,道,“这姓沈的说我拐走他女儿,纯属无中生有。前不久他女儿流落街头,是我好心收留了她,她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姓沈的不知报恩也就罢了,还反咬一口,实在是可恨。”
“大人---她在狡辩---”
沈老爹估计也没想到,将军府大小姐这般伶牙俐齿,轻轻松松便逆转了舆论。仔细听外边围观的百姓,都转而批评沈老爹,大多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白眼狼’这样的词汇。
“是狡辩还是事实,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人亦知。”青燕子转向糊涂官,自袖中掏出一张字据,道,“大人,民女这里有沈冬华签字画押的字据为证。”
大概三百多字,里边多是冬华对父亲的控诉,对继母的不满,还有冬华的愿望——在将军府为奴为婢五年!
“大人,这不能作数啊。我家冬华不足十六,又不识字,定是她威逼利诱,冬华逼不得已才答应的。求大人明察---”
沈老爹咚咚咚地磕头,听着就觉得疼。百姓舆论又开始一边倒,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儿女当孝顺父母,事事听从父母安排,再怎么委屈,也不能背着父母卖身为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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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沈的,冬华为何离家出走,你心里最清楚。冬华跟着我,虽不是日日山珍海味,却也是吃穿不愁,比在家受你打骂好多了。而且,这字据里写了,五年之后,她若寻了心仪之人,我会赠她一份丰厚、体面的嫁妆---给我当奴婢,她不亏---”
“我呸!你就是这样哄骗我家冬华的吧!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呢,冬华是我女儿,我要她回家---而不是给你做牛做马---”
“依你这意思,倘若冬华不是你的女儿,你便管不着她了,是这样吗?”
沈老爹猛地瞪大眼,彷如遭受惊雷般,愣了半响,涨红了脸,颤巍巍地破骂道:
“你---你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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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外,一妇人携着七岁儿子拨开人群往里走。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沈老爹的妻子,沈冬华的后母。随同妇人一起出现的,还有大医堂的大夫和卖药的伙计,他们都知道沈老爹最羞于启齿的秘密。
“大人,早年沈为民来找过我,他阳虚,不能行房事---”大医堂的大夫说。
“我家相公,确实不能生。狗仔是我和前夫生的---大人若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沈夫人哭哭啼啼说完,未曾想沈为民扑过去就是一巴掌。
“你这贱人,公堂之上污蔑我,是何居心---”
七岁大的狗仔当即哭了,道:
“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娘---”
本来沈夫人只是捂着脸哭泣,缩在一边,不敢还手。可一听到儿子大哭,当即慌了,忙将儿子护在身后,仿佛又有了力气,道:
“相公,我既然跟了你,断然不会有二心。你也知道那丫头脾气不好---她三番四次加害狗仔---你还要把她接回来,难道非要看着狗仔死在她手里,你才肯罢休吗?”
“贱人,你懂什么---”
沈为民还想动手,却被糊涂官猛砸惊堂木震住了。
“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糊涂官对沈为民的表现很是不满,大庭广众之上殴打自己的妻子,还要不要脸啊。“沈为民,你老实说,沈冬华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沈为民跪地上不敢抬头,他也知道自己没把控好局面,懊悔不已,好半天才道:
“回禀大人,冬华---她是沈家小姐,沈冬梅的女儿---”
十多年前,沈家还是本地大户。沈家小姐沈冬梅擅长诗书,目光清高,媒婆踏破门槛说破嘴皮,她也不为所动。就是这样的女子,偏偏看上只懂谈天谈地谈人生的穷书生,并与父母断绝关系,不顾一切下嫁于他。那书生姓钟,叫钟铉鸣,有些癫狂,平日里好喝烈酒,根本无心生计。说来也讽刺,沈冬梅诞下爱女那夜,钟铉鸣太过高兴,多喝了几杯,竟醉死书房中。沈为民本是孤儿,替沈家看马、赶马,痴恋沈家小姐多年,闻此噩耗便离开沈家,全心全意照顾沈家母女。
只可惜沈冬梅红颜命薄,没几年也抑郁而终。
“大人,冬华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沈家小姐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她---若真要把冬华从我身边夺走,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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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糊涂官思索了片刻,看起来像是想通了的样子,谁知道一开口,却是更糊涂了!
“这么说来,你也算是有情有义。看在你辛苦抚养沈冬华的份上,本官这就派衙差去将军府接你女儿,让你们父女团圆。”
“多谢大人---多谢青天大老爷---”
围观百姓一万个不解,反正他们现在挺瞧不起殴打妻子、虐待养女的沈为民,更希望他败诉。最失望惶恐的莫过于沈夫人,她摸着儿子头上的伤疤,心想这盛京城怕是待不下去了。
反对手愈演愈烈,整个大堂就跟几十万只苍蝇嗡嗡乱叫,糊涂官不耐烦地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才又安静了。
“咳咳咳---肃静---肃静---”糊涂官放下惊堂木,说,“青燕子,你身为官家女眷,拐走良家妇女,打伤衙差,知法犯法,罪大恶极。本官判你---判你---”
议论声又起,大多是‘不该啊’这样的话语。糊涂官想了半天,觉得势头不对,才又道:
“收监半月,好好反省---”
“遵命---”
青燕子佯装恭敬,瞥了一眼暗自得意的沈为民,心道:
【沈为民啊沈为民,我有心救你,你却偏往火坑里跳!愚不可及!冬华体内的猛兽若是苏醒,便是十个你,也不够撕!罢了罢了,前尘旧事,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至于故作糊涂的糊涂官,蹲监半个月换他一顶乌纱,也不亏。】
“来人呐,将青燕子押送京师大牢---”
那一刻,糊涂官可得意了,这普天之下,能让出尽风头的将军府栽跟头的,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