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阳明良知学的理论结构
如果要给阳明心学一个学术定位,我认为可以作如下表述:所谓阳明心学,就是由王阳明所奠定、其弟子后学所传承发展,形成于明代中叶、兴盛于明末、转型于明清之际、开新于近现代的良知心学。这个良知心学,是以良知为德性本体(心体),以致良知为修养方法,以知行合一为实践,以经世致用为目的的道德人文主义哲学。它和陆九渊、陈白沙、湛甘泉心学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以“良知”为心之本体的良知心学。
关于阳明学的理论结构问题,历来有不同的概括,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不一。主要有三种概括:一种认为其思想包含知行合一、亲民论、致良知三大门类(黄绾等);一种认为其思想包括“心即理”论、“知行合一”论、“致良知”论(陈来、钱明、余怀彦等);一种认为其思想包含“良知”本体论、“致良知”方法论、“知行合一”实践论、“亲亲仁民”的“民本”论四大部分。本人认同后一种说法,兹论述如下。
(一)“良知”本体论
学者通常以陆九渊“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心即理也”的主张为“心本体论”,故称象山心学。王阳明也多次肯定“心即理”的命题(见《传习录》),但他进一步探索了“心之本体”的问题,如答徐爱问题时说:“‘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 ‘明明徳’到 ‘至精至一’处便是。”又说:“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又说:“学是学存天理,心之本体即是天理。”这很明确地说明了“心之本体”即“良知”, “良知”即天理的观点。王阳明的“良知”本体论主要有两层含义:第一,“良知”既是主观的,又是客观的,是统一主观与客观的认识主体;第二,“良知”既是“知是知非”的“知识心”,又是“知善知恶”的“道德心”,但主要是指道德心。简言之,良知既是知识智慧,又是道德自觉,而从根本上讲是道德自觉,是德性本体。
(二)“致良知”方法论
在王阳明看来,所谓“天理”就是内存于心的“良知”,认识事物的根本方法是“致良知”,就是用“良知”做标尺去衡量一切事物,这样就自然能认识事物的道理所在,这就叫“致良知”。
王阳明说:
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
王阳明的《咏良知》诗: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
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
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
王阳明又说:
千思万虑,只是要致良知。
吾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
这说明,致良知是王阳明认识世界的根本方法,也是阳明学的根本宗旨。
(三)“知行合一”实践论
王阳明说: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学只一个工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
概括地说,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说有三个要点。第一,知行只是一个工夫,不能割裂。所谓“工夫”,就是认知与实践的过程。第二,知行关系是辩证的统一:知是行的出发点,是指导行的,而真正的“知”不但能“行”,而且是已在“行”了;行是知的归宿,是实现知的,而真切笃实的“行”已自有明觉精察的“知”在起作用了。第三,知行工夫中“行”的根本目的只是要彻底克服那“不善的念”而达于至善,这实质上是个道德修养与实践的过程。所以,王阳明的良知学,本质上是道德哲学。
(四)“亲亲仁民”的“民本”论
这是王阳明良知学在政治实践中的运用。王阳明一反程朱理学家提出的《大学》改本首句“在新民”之说,而坚持《大学》古本的“在亲民”之说。他指出:“‘亲民’犹孟子 ‘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又如孔子言 ‘修己以安百姓’, ‘修己’便是 ‘明明德’, ‘安百姓’便是 ‘亲民’。”王阳明“亲民”说的基本思想,是保民、爱民与富民,以民之好恶为好恶,主张为政者的根本之道,即是“明德亲民”。这明显继承了孔孟“仁政、爱民”的民本思想传统而体现了王阳明良知学说的“民本”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