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苦命鸳鸯
天亮了，太阳又升起，陈家庄园少夫人的卧房，梁媛艰难的从地上爬起身子，忍着浑身的疼痛，移步至窗下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身上紫青滥癜布满伤痕，不由得泪水溢出眼眶。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生不如死，还活着为何？她想过无数次的死，但还是舍不下，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让她惦记的人。那个自早年少女情怀中一直深深眷恋的俊俏儿郎顾学文，是她一片黑暗的心灵中唯有的一丝光明。
“十年了，---”
梁媛喃喃自语，忍着头昏脑胀耳鸣，缓缓抬起头，她面色惨白嘴角肿胀流血，目光呆滞渺茫，用纤长枯瘦的手指理了理蓬乱的头发，低声吟念起那首自己最喜欢的诗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是宋代诗词大家苏轼为悼念亡妻而作。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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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无息的沉思中，梁媛在想：
如果昨晚自己死了，学文知道了他会伤心吗？很多年以后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昨夜，近乎痴傻的丈夫陈公子醉酒而归，瞪着一对让人恐怖的血红眼睛。梁媛实在忍受不住了，想要起身躲避反惹得他兽性大发，暴怒之下将梁媛按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又恶魔般掐住她的脖子直至梁媛昏死过去。
窗外一阵风吹进来，从梁媛的面颊滑过，风总是温暖的，吹动了翠绿色的纱帐。陈公子早已离开了床榻不知去向，也许去了新娶的小妾玉如颜那儿继续祸祸，也许是又出门去找他那帮二浪八蛋的纨绔混混饮酒作乐了。
贴身婢女琼花端着一只铜盆进来，帮少夫人洗面梳妆，梁媛瞧见琼花左边脸颊上竟有几条红红的指印。想来必是昨晚听见动静，上楼来想维护少夫人时被陈公子打的。
“要不要去告诉顾公子？”
瞥了一眼菱花铜镜中少夫人凄惨的面容，琼花低声问询。
“不！不要，我不想再连累他。---”
梁媛气息微弱地说：
“已经见过，足够了！”
梁媛想起数月前第一次回娘门省亲时，得以有幸私会顾学文。如同一个饥渴到了极点奄奄一息的人，明知是一杯毒酒，也会毫不犹豫的一口喝下去。为求一偿夙愿，与顾学文鹊桥暗渡相亲相爱的那几昼夜时光。感激上天可怜眷顾自己，让她找回了情郎，做了一回有爱的女人。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给她的唯一恩赐。
虽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个女人若是被人发现失节出轨，就是犯了清规戒律天条，必遭千夫所指万劫不复，导致身败名裂满门蒙羞。可是今生梁媛还能得以一见心上人，把身子给了他，了了自己的心愿，却是死而无悔！
梁媛知道，为人得知足，她与顾学文虽相互倾心爱慕情有独钟，但男已娶，女已嫁，顾公子有家室，他是别人的丈夫，还是赫赫有名的江南富翁沈万三的女婿。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自己的丈夫虽然痴傻无能，可是善于经营家资颇丰的公爹陈山人，却是个精明过人的奸商，狡黠阴狠很难对付。顾公子未忘初心对自己情深意重，梁媛岂能因为自己忍不住对他的思念，变成红颜祸水，害他身处险境毁了清白，夫妻失和，名声扫地。自己是个苦命人，忍不下去就无须再忍。活着既然生不如死，何必再留恋人世徒增孽债。不如早早归去，以修来生！
婢女琼花帮少夫人梁媛梳妆完毕，又帮她换上新做的衣裙，转身下楼去了厨房，待她端着几样饭菜上来，却发现房门紧闭，忽听的里面“咕咚”一声，似是重物倒地。不好!琼花顿时惊慌失色，饭菜洒了一地，大声呼叫：
“来人啊！快来人！---”
一边奋力冲撞开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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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信奉王权、神权、夫权，“男尊女卑”，“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民间风俗十四五岁的女孩儿一朝嫁入夫家，便从此生是婆家人，死是婆家鬼。出嫁女无事是不可以随意回娘家的，只有婚丧嫁娶冬暖寒节才能得以回娘门看望父母稍住三五日。
但陈家少夫人梁媛经常遭酗酒的傻丈夫虐打为乐，这次又险些被掐死，绝望之下上吊悬梁寻死，想自缢一死了之，幸亏婢女琼花及时发现救了下来。陈家公婆闻讯也顾忌左邻右舍的闲言杂语不好搪塞，急忙请来医馆郎中救治，诊脉时却意外发现少夫人已怀有两月多的身孕。
谢天谢地！是自己那个混账傻儿子终于长了本事了？陈家终于后继有人了！
陈山人大喜过望，陈老夫人眉眼弯弯也沾沾自喜得得不休地说：
“当家的，咱们得选个好日子去庙里烧香还愿去，多捐些香油钱。那姑苏城外寒山寺的老和尚算的还真准，神了!咱的儿子不争气，娶了媳妇十年都未开怀生个一男半女。说是因为陈家钱太多煞气重，铜臭熏的子孙凋零。指点说媳妇娘家门清贫水土好，树挪死人挪活，让咱们把家搬到她家近处，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此多子多孙。你看，这才来了不到半年，媳妇就怀孕了，应验了不是？”
转而又沉下脸说到：
“神佛保佑，让那些多嘴嚼舌根的也没处看热闹了！”
但陈山人却轻轻摇头，俗话说“有苗不愁长”，但一想到儿媳妇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的儿子又不懂人事，幸亏昨晚侥幸未伤及胎儿，可难保他那副德性以后不会对怀孕的梁媛再动手动脚没个轻重。因此为了胎儿能平安降生，陈老爷便破例做主决定多送些财物和营养品给亲家母，让儿媳回娘家养胎，由婢女琼花跟随去伺候，待等到临盆时再接回来生产。
过了些天，外出数月巡视漕运粮仓的顾学文终于回来了，得知陈家少夫人梁媛怀了身孕，回娘家养胎，心下不由一惊。夜深人静后翻墙而入，急急来见梁媛。当看到几个月不见，变得面黄肌瘦，身体虚弱，差一点自缢而亡的梁媛时，情不自禁心疼的抱在怀里，热泪盈目。
“媛儿，都是我对不住你！我该死！---”
“学文，我不怨你，---，陈家误以为这是陈公子的孩子，只能将错就错，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以后不能再见面了！”
梁媛无声哽咽泪流满面地恳求。
“不！不可以，媛儿---我舍不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我们永远不离不弃！”
顾学文闻言抱紧梁媛浑身颤抖泣声拒绝，觉得一颗心被紧紧揪住，全然没有了往常的沉稳练达之气魄。
他和梁媛都很意外想不到春风一度的恩爱，就珠胎暗结，二人竟是这般有缘分。虽然顾学文家中是有妻有妾有子有女，但没有一个男人不看重自己血脉的传承。顾学文对梁媛心仪钟情，那是一种不受金钱利益左右，与权势富贵无关，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由衷而发的爱情。它是一种激情，一旦发生，就焚身蚀骨，任何清规戒律都挡不住。他怎么能舍得下，以后与梁媛母子永远不见视为路人？
人的本性是贪婪的，人的动物性本能，决定了男人的一辈子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但青梅竹马的初恋意中人梁媛却是个例外。虽然人难免世俗，顾学文作为沈家的女婿，身负重托，他与梁媛之间也不可能有婚姻，可他们难得的有着婚姻里最珍贵的两心相许，两情相悦。
梁媛心中暗叹；爱上谁，也许早已经是上天注定的，无论你在这个世界上遇到多少个男人，但能让你刻骨铭心的，让你念念不忘的，却永远都只有那一个。遇上他就是天不荒，地不老，失去他，世界便是一片苍白无色。
即然难分难舍，只能好自为之，继续往前走。梁媛也认为顾学文说得对，很多事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天天担心不如放下，人不应该违背自己的心意。至于将来，人都是要死的，难道因为知晓都会死，现在就不努力生活了吗？
孕中的梁媛在娘家安然养胎，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她日渐丰润变得大腹便便，面容白胖，明眸皓齿，神采奕奕。顾学文暗中时来探望，虽然他们十分的谨慎见面时很短暂。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年十月初一少夫人梁媛顺利的产下了一个男婴。陈家老爷心想事成终于盼来了孙子，亲自赐名陈达成，欢喜的大宴宾客三天，陈府里一片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