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的微信好友是女鬼
道士最近爱上了手机，爱上了微信。
吃饭、上厕所、甚至斩妖除魔后，总要摸出手机，点开微信，指尖触碰着屏幕，然后痴痴地傻笑。
有人忍不住问他，看什么呢？笑得像个傻子。
这时道士便抬起头，瞪那人一眼，不说一句话。
他可不想告诉别人——他加了个微信好友，是只女鬼。
1
她叫小倩，住在野鬼村的一只野鬼。
有次过阴后她便加了道士为好友。一打听，原来是从他阴间的朋友那要来的微信。
那还是道士第一次知道鬼也会用微信。
“你这个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阴间也是与时俱进的呀。”小倩嗔怪着，还发来了个熊猫头表情包。
道士一乐，来了兴趣：“小丫头还挺奇怪，这么年轻就到这阴间做鬼啦？”
交谈间道士知道她死前也就二十出头，正是花样年华。
“记不得咯，”小倩说着，“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来阴间都几十个年头了。”
第一次和鬼做微信好友，道士满脑子都是新鲜感。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到加我微信呀？难道是因为我帅？”
“噗。”小倩被逗笑了，“就你那大众脸，倒还挺臭美的嘛。”
“那可不。”道士绕有兴趣地应话。
“不是啦，是因为你给朋友带好吃的。我尝了下，呜呜呜，还是阳间的东西好吃，馋死我了。”
“原来是这样，”道士哭笑不得，“你个小馋猫。”
“嘿嘿。”小倩发了个害羞的表情。
挺活泼可爱的一小丫头。和小倩聊天，道士总也乐得开怀。
2
那天，道士从没觉得这么忐忑过。
既兴奋激动，又慌乱紧张。简直比他灭妖时还要紧张几分。
他好几次将字打出来，又删掉。
反复许久。
道士就纳闷了，斩妖除魔时都不带眨眼睛一下，怎么在这时却怂了。
心里几番天人交战，他终是下定决心，将打好的字发了出去。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后半句还没打出来，小倩就回复了：“懂了，想要我照片嘛。”
说着，还发了个熊猫头表情包，表情包上一行字：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道士心中一乐，嘴上可不承认：“不是……”
话还没说完，小倩的信息就一条一条蹭蹭地来了。不禁让道士感叹，这丫头打字真快。
“行啦，本姑娘就应了你的要求。不过，”小倩话锋一转，“敢不敢玩点更刺激的？”
“嘁。来嘛，有什么不敢的。”道士不以为然。
“好呀，看照片多没意思。来，咱们直接视频，敢不敢？”小倩又一条信息送过来。
这话一出，道士立马呆了，好一阵子忘了打字。
“怎么不说话了？”小倩见他许久不回复忙问，“怂了？”
“谁……谁怂了？我堂堂一斩妖除魔的道士，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不敢的！”道士回过神来，赶忙打字。
“视频就视频，谁怕谁啊？”
“噗。”小倩接着回，“怕待会吓死你！”
“那么多丑了吧唧的妖怪都吓不了我，你一个区区小丫头想吓死我？”
道士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又紧张了起来。
小倩也不跟他废话，一通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道士看着来电，吞了口口水，又忐忑慌乱了几分，但更多的是期待。
这丫头会长什么样呢……
“嗨～”
接通瞬间，小倩便打了个招呼，是那种有些幼的清脆少女音，浑然听不出是个二十的姑娘。
道士定睛一看，不禁呆住了。
视频里是一个长发及肩的女孩，正给他比着剪刀手，青丝乌黑如海草般柔顺。
眼睛里面仿佛有光，又大又亮。睫毛长长的，让人想到温顺的麋鹿。但一颦一笑间又充斥着活泼可爱。
小巧的鼻子，隆起的鼻头圆滑，不禁想上手捏一捏。
充满肉感的朱唇，像水蜜桃，让人不禁想亲一口。
如果不是脸色是鬼的苍白，还真就是个青春年华的美少女。
“喂喂喂？”小倩挥了挥手，眨巴着双眼，“怎么不说话呀？不会真被吓到了吧？”
“我有那么丑嘛……”说着她还小声嘀咕了句。
“是被吓到了。”道士还是呆呆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么……”
“你真好看。”他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小倩愣了愣，心颤了下。
“呆子。”
那天，道士没注意到，小倩那苍白的脸颊上，升起了如火烧云般的红晕。
3
自那以后，道士和小倩越发腻歪了。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
这丫头有时候就喜欢这么叫他，这时道士总也有些羞涩地挠挠头。
两人又开了视频。也不知道是经常视频还是阴阳间通信的原因，道士自从和小倩认识开始，流量就经常超标。
“你看，我家对着的那个山丘，彼岸花开了。”
说着，小倩掉转摄像头。只见不远处，阴间灰色的天空下，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山头。
其上，妖艳红色的罂粟彼岸花，舒展着妖娆的花瓣，开满了整个山头。
“真美。”道士虽然看得不是很清，但那山头上一片红海，随微微阴风律动的景色，确是挺震撼的。
“可我一点都不喜欢它们。”小倩说着，有些出神，“还是山葵花更漂亮，山葵花开满山间才好看呢。”
“一片金黄，太阳照下来，走在花海里，暖暖的，充满生机。不像彼岸花，虽然妖艳，但总是死气沉沉的。”
“呜呜呜，好想去阳间再看一次山葵花呀。”
道士的心微微动了动。
于是从那天起，道士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大袋的葵花种子，傻傻地下山，到那田里去请教耕作的农民。
他在家前的那块荒地播种，暗暗下定决心。山葵花盛开的季节，要在视频中，给小倩看一片比彼岸花更漂亮的山葵花海。
4
那次道士灭了只旱魃。在他的法术下，旱魃惨叫着魂飞魄散。可道士身上也连连挂彩，鲜血狂喷。
他将法宝给扔到了一旁，虚弱瘫坐地上，拿出手机，咳出两口血，差点没喷手机屏幕上。
道士觉得自己快死了，可还不忘给小倩发微信。
“小倩，我感觉我要死了。”
“你终于要死啦？”
怎么……听起来还挺高兴的？
“哼哼，你这丫头就这么想你的道士哥哥死吗？”
道士乍一听，还真有些生气。
“当然啦。”小倩紧接着说，“你不是老念叨着见面嘛？”
“我又去不了阳间，你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过一次阴。你要是死了，我们不就能天天见面了嘛。”
“嘿嘿。你要是死了，做了鬼，我就带你去玩。”
小倩自顾自地说，道士全然插不上话。
“别看这里的天总是灰蒙蒙的，但阴间还是有很多地方好玩的呀。”
“你要是死了，我就带你去酆都城。我跟你说哦，进酆都城玩要交门票费的。”
“但是这难不倒我，我知道酆都城南城墙有个狗洞，从那里钻进去，就不会被阴兵发现啦。”
“等进了城，我们偷偷摸上城墙，那里视野可开阔了，能一眼望到奈何桥那边。”
小倩此时兴奋地说着就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但道士就这么静静听她说，一点也不觉得烦。
“还有还有，我还要带你去看恶狗岭。那里有只狗，头上有一撮白毛，特别好认，叫大黄。跟我很熟的，每次去都冲我摇尾巴。”
“还有啊……”
小倩说了很多很多，道士听着，无奈地笑了笑。
经这丫头一说，他还真挺期待去阴间了。这个想法真是让人哭笑不得，竟然还有活人期待着去阴间的，说出来怕是别人以为他是神经病。
但……那里有小倩呀。
这么一想……就算死了，好像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了。
道士摇摇头，笑笑：“那就说好了，等我死了，到阴间，你可得罩我。”
“那当然，我的地盘。等着吧，到时候就由美女导游小倩带你游山玩水！”
“不过，你得带多点阳间好吃的，就当你给我的报酬。”
“知道啦，小馋猫。”
5
自从和旱魃一战受伤后，道士的身体每况愈下。
他已经许久不远行去除魔了。现在，他就是给含苞的山葵花浇水都费劲。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不知何时开始，小倩和他聊天也越来越少了。
听小倩说是出了点事，过段时间便好了。
于是道士也没太在意，毕竟现在的生活他也很满足。
每天给山葵花浇浇水施施肥，干累了就坐地间歇会。喝点茶水，迎着暖阳，等着小倩的回复。
倒也惬意。
直到……那一天。
一夜小雨，道士第二天被由窗射进的阳光照醒。
他本以为是个和平常一样暖阳高照的早晨。
可等道士打开门，面前的一片金黄映入眼帘时，他呆住了。
那是一片金黄色的海。
原本含苞待放的山葵花，经一夜细雨的滋润，现已迎着太阳，挺直了花茎，绽开了花瓣。
满满的……满满的一片，偶有微风吹过，花海便被带起一层层浪，律动着。
他成功了……成功了！山葵花盛开的季节，他亲手播种的这一片田地，回报了一片生机勃勃的花海！
道士喜悦地大叫着，这一刻他的身体仿佛回到了和旱魃交战前。
他欢呼着冲进了那片花海中。
他站在花海中央，闭着眼，仰起头，张开双臂。
他仿佛听到了山葵花丛中，隐隐有小倩的笑声。
那活泼可爱的笑声。
真的如小倩所说……站在花海中，山葵花是那么的暖，那么的充满生机。
道士赶忙摸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给小倩发消息。
“小倩，我要送给你一件礼物。”
他心情大好，难得地在花海中拍了张自拍。
“快看看，这是什么？”
“哈哈，我专门为你种的山葵花。现在，都开遍整片田地啦。”
“怎么样？没想到吧？开不开心？”
道士此时兴奋得就像个孩子。
但……小倩却没有回话。
“小倩？”
道士又给小倩打了通视频电话。
没人接。
“小倩？小倩！”
那天，道士坐在田边，一直等一直等。
直到夕阳烧红了天边的流云。
小倩一句话都没有回。
自从两人认识，小倩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回他微信。
小倩，不会抛弃他了吧。
道士伤心了。
那一夜，下了暴雨。他睡得很不好，梦中，魑魅魍魉找上了他，将他拉进深渊。
那场暴雨下了很久。直到清晨道士醒来，还在下。
道士从床上坐起身子，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
小倩还是没有回他。
耳边是哗哗的雨声，还有轰隆隆的滚雷。
道士摇摇头，很有些垂头丧气地走到门前，开门。
门开那一刻，他愣了愣。
眼前之景令他目眦尽裂。
暴雨中，原本盛开的山葵花尽数枯萎。
茎叶弯曲干枯，如揉皱的草纸。花瓣耸拉着，像着水的发丝湿漉漉地无力垂下。
山葵花们如他一样蔫巴。不再挺立地面对阳光，而是垂头丧气地勉强支撑在雨幕中。
道士觉得不对劲了。
忽然，一道闪电劈下，刺眼白光一闪。
等道士再定睛看去，山葵花海，已经化为了一片火海。
紧接着狂风大作。湿冷的风中，道士嗅到了……
嗅到了什么在消逝的味道。
6
自那以后，道士与小倩的聊天记录永远地停留在了山葵花这里。
或许是没了精神上的支撑，道士的身体越来越差，直至病入膏肓。
他死了。
但他反而在死后安心了许多。因为，死后，意味着他也是鬼了，他也来到了阴间。
这样……他就能去找小倩了。
他有好多话要和她说，有好多话要问她。
他想搞清楚为什么小倩不回他信息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他死了还不忘和小倩的约定，临死前手里还攥着小倩最爱吃的牛轧糖，才到了这阴间来。
这不是道士第一次来阴间了。灰蒙蒙的天空，冷冷微微的阴风。
阳间因有活物而热闹，阴间却是个安静的世界。
道士在黄泉路上孤独而行。
在阴间没有白天黑夜的概念，他不知疲倦地走。
他不知饿，心却饿。
他不知渴，心却渴。
心间总也想起小倩，她的笑脸就像无声细雨，润泽心田。
可他越想，心却越空。
道士从没走过这么长一段路，也从没思考过如此久。
不知多久后，他醒悟。
从前他不晓世间人情，总对那些看不破红尘爱得死去活来的人嗤之以鼻。
可现在他才发现，离开了道士这个身份，他也就是个凡人。
原来不知不觉间，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像无声潺潺的流水，不知不觉地就流进了心里，占据了整颗心。
等她忽然消失不见了，心里就缺了一大块，破灭得像个黑洞，拿什么都填不满。
而越找不到她，就越想她，越想她，那个黑洞就越大。
最后，心没了，被黑洞吞了。
等道士步履蹒跚走到了野鬼村，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心脏的位置，已经是个往里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洞深渊。
他找到了那个开满彼岸花的山头。
那里，彼岸花经过一段时间的生长，变得越发妖艳，红色仿佛要滴出血来。
可山头对面的那幢房子却不见了。
只留下个地基，人也不见了。
小倩，看啊，彼岸花越发绽放了，可你怎么不在了呀？
于是他只能继续前走，离开野鬼村，游历阴间寻找小倩。
只是，道士没有注意到，那个开遍彼岸花的山头，花海中，有一朵花，比其余所有的都要美丽。
它对着道士离去的方向，花瓣再舒展，如一团红色的火焰。
7
“我有一个野鬼朋友，她叫小倩。”
“我找不到她了。”
“我在找她，你见过她吗？”
道士赶路，逢鬼必问。
可没有结果，他依然如故，只能独自前行。
小倩，你到底去哪了。
道士有时候累了，就坐地上，也不知道歇息。只低头，就这么看着自己胸前的黑洞，想着她，任由黑洞自己慢慢长大。
后来，他去了小倩跟他说的地方。
他自己摸到酆都城的南城墙，发现了那个狗洞。
只是，那个狗洞已经被重新修补过，无法再偷钻进城了。
他只得交了冥币，进了城，登上城墙，朝远方眺望。
可视野哪里开阔？只有死灰色的天际，那地天相接处，被浓浓的灰雾遮了视野，什么都看不见。
更别说能望到奈何桥了。
道士苦恼地摇摇头，从那城墙下来，出城，又去那恶狗岭。
不愧叫恶狗岭，那里的狗个个都凶神恶煞，眼露凶光，嘴含獠牙。
他找到了大黄，那个头上有撮白毛的肥狗。
只是它似乎并没有小倩说的那么友好。
道士见到大黄时，它正啃咬着一只野鬼，那鬼手脚被撕，半身被咬断，正发出凄惨的鬼叫。
他叫了那大黄一声，那大黄果真十分热情地回头。只是，这肥狗没有冲他摇尾巴，而是向他亮起了獠牙，那牙上泛着银光。
8
最终，道士被大黄咬下了一条手臂。
他无功而返，又回到了野鬼村，那个开满彼岸花的山头。
他终于觉得累了，走不动了。
于是他顺势向后一仰，躺倒在了彼岸花丛中。
眼中是锦簇的彼岸花。透过彼岸花瓣间的缝隙，他看到铅灰色无云的天空。
他渐渐闭上眼，可眼前又出现了小倩的笑脸。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
小倩？是小倩在叫我？
不……不对，虽然确是小倩的声音，但……
道士猛地睁开眼。他能听到，那个声音，的确从花海的某个方向传来。
他又猛地坐起身来，朝四处张望。
入眼还是这片触目惊心的红色，看不到有人影。
可小倩的声音确确实实还在耳旁。
“道士哥哥，道士哥哥。”
小倩还在呼唤着他。她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带了哭腔，也没了初时那般的清脆。
难听，真难听。
道士从没听到过小倩会发出这种声音。可他心底又有一股别样的情愫升起，鼻子不自觉地发酸。
他站起来，发了疯似的在花海里奔跑，寻找。
他想，小倩一定在花海的某个角落。兴许，她也在找他，此时因为找不到他而正在悄悄地流眼泪。
那个呼唤，声音越发悲伤起来。
道士哥哥……
道士哥哥……
道士迷失在花海中，他痛苦地抱头。
脑海中小倩的笑脸不知为何离他越来越远，他伸手，想要留住她，怎知只抓住了一缕发丝。
可那缕发丝，抓在手中，却化为了流沙，从指间流出，化作点点碎的流光，最后消失不见。
最后，小倩的笑脸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了，消失不见了。
他没有抓住她，他的世界中再也找不到她，变得空荡荡，不复光明，只有无尽的黑暗。
不……
道士疯了。
他像个无头苍蝇在花海里胡乱地转悠，他想小倩一定还在某个角落等他。
小倩不会抛弃他的。
可至始至终，花海中，都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他那孤独寻觅的身影，好像一条狗。
那个呼唤还在继续，每呼唤一次，道士脑中的疼痛就加剧一次。
他开始变得烦躁。他兀自在心中怒吼，别吵吵……别他妈吵了！
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总萦绕在他耳旁的呼唤停了。
一瞬间，道士感觉到，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可却没有如释重负，反而，那黑洞的吸力又变强了几分，将所有都吞噬。
留给他的，只有更加空虚和沉重。
而后，道士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朵彼岸花。
那朵比花海所有花都要美丽，都要茁壮，都要舒展的，红如火焰的彼岸花。
它此时正将花头缓缓地转向他。
当面对道士时，它的花瓣再一次舒展。
道士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它。
他如行尸走肉般走到它的面前，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它身前。
他颤抖着举起手，伸手便要去抚摸它的花瓣。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什么噎住了。
因为，他看着花，仿佛看到了小倩。
9
当道士指尖碰触到花瓣的那一刻，一股股回忆如潮般涌入他的脑海。
还是阴间那片灰色的天空，还是那座酆都城。
那些把守城门的骷髅阴兵，穿着盔甲，那两个黑乎乎的眼洞中正燃烧着绿色的鬼火。
他们抓住了一个想要偷偷进城的女鬼。
那个女鬼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
阴兵们拎着她，到了那南城墙边，将她扔到墙角。
其中一个阴兵抬起脚，狠狠地踹在她的腹部。
女鬼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叫。
“不交钱就想进酆都城？”
说着又踹了她一脚。
“不懂事的臭丫头。我告诉你，现在天天死人，想要住进酆都城的鬼多了去了。”
“酆都城已经容不下那么多鬼了，想要进来，叫你阳间的亲人给你烧钱！”
可那阴兵忽然话锋一转，那只有骨头的脸上多了一抹嘲笑。
“哦，我倒是忘了，你只是一个野鬼呀。”
“一个不知来历，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的野鬼，又怎么会有亲人给你烧钱呢？”
“所以，像你这种没人要的，活该当野鬼。”
女鬼微睁着被打肿的双眼，勉强用手臂支起上半身。
“咱们来玩个游戏吧，看到墙根这个狗洞没？你今天要是能从这洞钻出去，我就放你一马。”
“来吧，钻嘛，没人要的野鬼就应该像狗一样。”
说着，阴兵扯着她的发丝，在她的惨叫下，将她拖到了那狗洞前。
“钻吧。”
“钻吧。”
一众阴兵围着她，发出嘎嘎的干笑。
他们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女鬼趴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不大不小的洞。
洞的里面，是这座向往的酆都城。洞的外面，是苍凉的天空，荒芜的大地。
她微微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阴兵。
而后，她慢慢地动了。
她手划地，脚蹬地，匍匐着身体，钻了进去。
身后立时爆发出雷鸣般的干笑声。
甚至，那一众阴兵，勾肩搭背，围成半圈，哼起了歌，脚步轻快地跳起了舞。
“你是一只野鬼，狗一样的野鬼。”
“只配钻狗洞，只配住狗窝。”
“你就是一条狗。”
歌声搞怪，腔调滑稽，阴兵们快活起来。
那天，南城墙外，女鬼忍辱负重钻出了狗洞。靠着墙，抱膝而坐，将头埋在怀里，大哭。
那哭声，随阴风而过，即使远在几十里外，依然凄凄惨惨戚戚。
道士不知何时开始，眼圈红了。
可不等他有所回神，下一段回忆便涌来。
还是那个女鬼，但这次，是在恶狗岭。
那些阴兵这次把她扔到了这儿。
他们吹了口口哨，招来了一只大肥狗。
那只大肥狗很眼熟，因为它头上，有一撮白毛，特别好认。
它蹲坐在阴兵们的身前，冲他们友好地吐着舌头，摇着尾巴。
阴兵们摸了摸它的头，又指指那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女鬼。
“大黄，我们今天给你带了个玩具。开不开心？”
大黄脸上一副奴笑，朝阴兵们汪汪地高兴叫了两声。
“哈哈哈哈……去玩吧。”
于是，冲着阴兵们收起獠牙，摇尾巴示好的肥狗大黄，却向女鬼凶恶地露出了獠牙。
“不……不……”
“谁……谁来救救我！”
它用爪，用牙，去撕咬，去玩弄。
那天，恶狗岭，除了恶犬的吠声和阴兵们的笑声，还有女鬼惨绝人寰的呼救声和惨叫声。
道士看不清东西了。
他感觉自己的眼前有一层水雾，视线被模糊了。
那层水雾越聚越多，越来越重。在他的眼眶中打转，便欲夺眶而出，滴落下去。
可，一切还没有结束。
这次，女鬼拖着惨不忍睹的身躯，到了那开着彼岸花的山头。
她低垂着眼帘，在田间坐着。
那时，这山头还没有开满彼岸花的花海，只有寥寥数十株。
而山的那头，黑白无常来野鬼村了。
女鬼微微转头，望向村子的方向。
她不知道那位在酆都城工作，尊贵的黑白无常大人为何会光临他们这穷困的野鬼村。
她只知道，黑白无常每次来，都要带走一些村里的野鬼。
而那些被带走的野鬼，再也没回来过。
可那田里，不知何时，便会忽然多生长出几株彼岸花。
而那天，终于轮到她了。
“我不走……”
“我不走……”
“我在等一个人，我们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的……”
那天，她被黑白无常打得浑身散架，比酆都城，比恶狗岭那两次，都要惨。
她奄奄一息。
她那被抠下来的眼珠还在颤抖，尽力地望着不远处。
那里，是那只被黑白无常扭下来的手。而那手中，还紧紧地握着那部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那个人在山葵花海中的自拍。
她看到了，可却没有力气去回复了。
但她从没像现在这般想要活着。
她要等他。
她和他约定好了。
她哪儿都不去！
黑白无常站在她支离破碎的身体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懂区区一个野鬼为什么会如此顽强。
他永远也不会懂。
但他知道，他的工作是勾魂。他这个月在阳间的工作业绩不够。他要是不抓这个野鬼回去凑满业绩，这个月的奖金他就拿不到了。
于是他内心古井无波，抬起脚，一脚踩爆了女鬼的脑袋。
后来，那个山头，慢慢地长满了彼岸花。
女鬼也和从前那些野鬼一般，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满盈的花海中，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朵盛开得格外妖娆，红如火焰的彼岸花。
10
道士终于从回忆中醒转。
他目眦尽裂，眼中布满的红血丝像大地的裂缝般触目惊心。
他眼神悲伤又凶狠，咬着牙。
他依然直勾勾地望着那朵彼岸花，浑身颤抖。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他跪倒在地，抬头，仰天发出一声悲怒的吼叫。
那眼中饱含的泪水终流出。
小倩啊……
小倩！
他嚎啕大哭，凄惨的哭声在风中回响，久久不能散去。
他胸前的黑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长大。
这次，黑洞中再也不只空虚，其中更生出了几声闷雷和闪电，那是悲伤和愤怒。
花海中，彼岸花们似乎听懂了他的悲伤，稍稍低下了盛开的花头。
什么钻南城墙的狗洞进去玩，什么上城墙能望见奈何桥，什么大黄和她很熟，会冲着她摇尾巴……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但她骗你，只是想要和你分享这个世界的好。
纵使这个世界恶待她，她依然坚强，和你分享这个世界的好。
因为，你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道士哭得更厉害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也什么都可以不要。
他只想在小倩受到伤害的时刻，能抱住她，为她挡下一切的伤害，对她说，别哭，我在呢。
可我在这儿，你在哪儿呀？
她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道士只能在花海中独自哭泣，那胸前黑洞越来越大，最后将他自己也吞噬。
11
那天，正在酆都城的办公室里悠哉悠哉喝茶的黑白无常忽然收到密报。
酆都城南野鬼村对面的一个山头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冲天的强大怨气。
黑白无常暗道不好，带着一众阴兵遂赶往野鬼村。
等他们赶到时，野鬼村已经被怨气夷为平地。
那些黑色的怨气乘风而起，形成一个肆虐的龙卷风。
黑白无常带着阴兵们，在风中举步维艰，终于找到了怨气的源头。
是一个一人高的黑洞。
它就在那个山头上，黑洞其中电闪雷鸣，释放着恐怖的吸力，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他们不敢靠近，唯恐也被吸进去。
终于，那黑洞膨胀到一定的体积，爆炸了。
那一刻，天地色变，天昏地暗。
爆炸的气浪将黑白无常和他的阴兵们吹飞数十里。
而那黑洞爆炸后，那冲天的怨气却不减反增，竟隐隐有向外扩大之势。
黑白无常和阴兵们被气浪所伤，只敢匍匐在地，盯着那山头，静静观察。
原来，那山头，黑洞爆炸消失后，竟生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及其丑陋。干瘪的五官，乌黑的身躯套着鬼神甲胄，朱红张扬的发丝像地狱业火。
尤其是那双鬼绿的双眸，可怕的怨气正是由其中散发而出。
那是一只罗刹，他变成了一只恶鬼。
他身边，原本的彼岸花海浑然不在，只剩荒芜的大地。
空中，满是凋零的彼岸花瓣随风飘舞。
而他胸前，那大张开的心窝处，却飘着那朵妖娆绽放的彼岸花。
他没有心。但从此刻开始，那朵花，便是他的心。
罗刹低头，看了眼胸膛。竟伸手，将那处的甲胄紧紧关上，大有几分要将彼岸花保护完好的意思。
“恶鬼……”
黑白无常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多少年了，为什么这阴间又会生出一只祸乱一方的恶鬼？
那罗刹将那心窝处的甲胄关好后，抬头，第一次和黑白无常对视。
那鬼绿的眼中，滔天的愤怒如火焰焚烧着黑白无常的心，潮水般的悲伤将黑白无常包围。
他第一次因和一个人对视而头晕。
而后，那鬼绿的双眸中竟生出了一抹鲜红，那鲜红越来越多，颜色越来越艳。
最后，化为血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究竟，究竟是怎样的悲伤与怨恨，才能让这只罗刹落下血泪？
黑白无常忽然有股不祥的预感，他吞了口口水，他不能再等了。
于是他大手一扬，朝阴兵们下令。
“众阴兵听令，拿下那只罗刹！”
“是！”
于是，一众阴兵拿起刀与盾，摆出阵型，向那罗刹包围而去。
那罗刹看着铺天盖地围来的阴兵，却丝毫不惧。
他抬手，抹去那血泪，那血泪在他手中生长，变成了一把血红色的屠刀。
他仰天，向着阴兵大军举起屠刀，发出地狱般的怒吼。
“我，杀了你们！”
12
“那场大战打了三天三夜，打得那是天昏地暗。”
孟婆边熬着孟婆汤，边继续说着故事。
“然后呢？然后呢？谁赢了？”
身边，孟婆的小徒弟趴在近前，眼巴巴地看着她，期待着故事的结果。
“那自然是黑白无常和阴兵大军赢了。”
“但那罗刹也没有办法彻底消灭，黑白无常便把他用缚鬼锁囚禁起来。”
“等那罗刹放下执念，怨气消散，自然便魂飞魄散。”
孟婆慈祥地笑笑，从那角落拿出一只碗，盛汤。
“切，没劲。”小徒弟嘟嘴，“要是那罗刹赢了就好了。”
“好了好了。”孟婆将汤盛满，“故事也讲完了。帮婆婆把这碗汤拿给那个大哥哥。”
“知道啦知道啦。”小徒弟满口答应着拿起了碗，“这大哥哥为什么每天都要喝孟婆汤呀？”
说着，小徒弟不等孟婆有所回答，屁颠屁颠跑出了厨房。
孟婆看着小徒弟迈着憨厚的跑姿，身影最后在拐弯处消失不见。嘴里才兀自喃喃：“因为他始终忘不掉啊。”
孟婆庄的后山深处，有一个山洞。
小徒弟端着这碗孟婆汤，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这里来。
进了那山洞，洞里黑黑的。
一路走进去，到了那尽头，有一人被铁链枷锁束缚在山洞的石墙上，黑暗里看不清他的模样。
“大哥哥，汤来了。”
那人听到小徒弟一声喊叫，黑暗中竟微微睁开了眼，从那眼中散发出丝丝鬼绿色的光。
小徒弟也不怕，镇定地走到那人近前，蹲下身，举起碗，将孟婆汤喂进那人的嘴里。
“好啦，喂完了，我走了。”
汤喂完，小徒弟帮他擦擦湿漉漉的嘴角后，转身离开。
那人目送着小徒弟往洞外走去，那睁开的眼中，困意再次袭来。
他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再是罗刹这般丑陋的模样，他变回了那个道士。
他还站在那个山头。只是，这次山头开满的却是一片山葵花海，头顶是温暖的太阳和万里无云的蓝天。
山葵花们迎着阳光绽放，带着浓浓的暖意，比彼岸花更加的美丽。
而远处，那个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戴草帽。偶有微风吹过，带起她雪白的裙摆和柔顺的青丝。
她肤如凝脂，不再有那些被羞辱的伤痕。白洁的肌肤在阳光下发亮。
她抬起头，当女孩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双眼亮得仿佛布满了星辰。
她站在那金色的海洋中，一手按着头上差点被风吹起的草帽，一手高高举起，向他招手。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露出一个既激动又活泼可爱的笑容。
随后，她那如水蜜桃般充满肉感的朱唇轻启，叫唤着：“道士哥哥，道士哥哥，我在这里。”
他愣住了。随后浑身颤抖，泪水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五官也拧巴在一起，脸上的表情极其难看。
可他高兴极了，他觉得从没像现在这么开心过。
于是他顾不得抹掉眼泪，疯了似的朝女孩跑去。
在那个梦里，在那片温暖的山葵花海中，他将她拥入怀中，两人重逢。
一切如初时那般美好。
……
熟睡的他嘴角僵硬地勾起一抹微笑。
在那个没有伤痛，没有苦难的世界，他最终，终于找到她了。
小倩，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