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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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帷幕(下)

他柔和的脸色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随后张开嘴,不断开合着,却不发出声音来。

管阔看着他的口型,似乎回到了曾经。

那是他不知道来自哪里的语言,听起来有点软,也很儒雅,父亲有一次透露出来过,这叫雅言,来自南方的另一个国家,但是,却并没有说那个国家在哪里。

他学过那个国家的语言,也学过那个国家语言的口型,在这里,大概只有他才能够理解父亲的意思。

即使聪慧如广乐公主,也不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李惜芸蹙了蹙细眉,看着管清和光明正大地在她的眼前说话,却怎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才发觉,这个时候,在这一对父子的面前,自己居然像是一个傻子。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明眸流转,看向别处。

以下就是他们父子之间的对话:

“驼背老金见过你了?”管清和道。

管阔点了点头。

“东西拿到了?”管清和又道。

管阔再一次点了点头。

只是,他现在显得有些迷惑,因为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知道的,他觉得这仅仅只是他和驼背老金之间的秘密。

“好好保存着那件东西,寻找机会看懂它,学会它。”

管阔道:“父亲,我不明白。”

“不要问太多,你以后总会明白的。看到地上的那些尸体了吗?那些全部都是我杀死的,秘密就在那件东西之中。”

管阔惊讶得难以附加。

他知道地上的尸体,同时也震惊于地上的尸体,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那些人是自己的父亲杀死的。就如同所有人一样,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父亲不会武功,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而地上的那些,只是因为一片混乱。

他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驼背老金那道诡异的身影,还有自己被对方制住之后的轻飘飘,再联想到那块条石很随意地扔在地上……

他立马就怔住了,心中思绪万千。

其实有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聪明。

他是管清和的嫡子,管清和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他也绝对不会是。

管清和越过广乐公主那玲珑的娇躯,来到管阔的面前。

他紧紧地看着管阔,管阔也紧紧地看着他。

似乎少看一瞬,都会后悔一辈子。

不知道为什么,管阔忽然很想哭,他的眼泪哗哗地流,他感觉自己失去了最最重要的东西,整片天空都会永远黯淡。

“以后的路,你会有其他的、爱你的、你爱的同路人,好好走吧,踏踏实实,走错了不要紧,错过了才是遗憾。”管清和缓缓道。

随后,他的大手挥了两下。

第一下,匕首“哐当”落地,第二下,管阔发出一声闷哼,身体便向后倒了下去。

香风舞动,广袖微拂,广乐公主窈窕的身姿就像是一只展翅的凤凰跳起了一段美丽的舞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了一圈,转到倒下的管阔身后,然后玉臂一揽,揽住了管阔的身体。

看着昏迷中的管阔,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就像是空谷幽兰。

管清和深深地看了一眼。

李惜芸不知道他是在看管阔,还是自己,还或者是管阔和自己,只是她不敢抬头,没有抬头。

管清和转过了身去,接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谢谢公主殿下,管阔的安危,就交到你身上了,我想你最起码还会以为……自己是她的妻子……”

听到他的这句话,李惜芸再一次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命运坎坷,于是眼中氤氲起了泪花,她哽咽说道:“无论管府如何,我都已经是管阔的妻子,既然他是我的丈夫,那么我当然会力所能及的保护他。”

她的声音轻微:“毕竟,你们遭受到了背叛,我也是,我只是一个被利用了的可怜女人……”

说话间,她轻轻将昏迷的管阔放在地上,对着管清和跪下:“父亲……我叫您一声父亲吧,媳妇只能以此送您……”

管清和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缓步离开,他叹道:“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他的身形依旧高大,他此行将会去赴一条所有人都不想赴的道路,可是他却走出了一种波澜壮阔和慷慨激昂的气势。

人们从那个地方走来,又会往那个地方而去。

留下的,只是一段曾经,且行且珍惜。

大夫人端庄素雅美丽地朝着他那个方向,微笑着流泪,伸出手。

他也同样伸出手。

许久之后,两个人牵到一起,紧紧地握住,再也不分开。

他张口,依旧用那种别人看不懂的语言叹道:

“阔儿,别怪我,我可以带着你们远走高飞,就像老金一样,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的信仰、我的誓言,我知道,对于北唐,我死了,比起活着伤害更大,你看着吧,一场盛宴将会徐徐展开,而你,会得到你应有的一切……”

……

……

黑暗的夜,就像是幕布一般遮蔽了整个苍穹,继而笼罩了整片大地。

秦王府外,火把带来的光亮勉强去破除这一切。

一身鲜红长裙的李惜芸跪在那里,美丽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府门。

在她的身旁,长流宫的宫女默默陪伴着,陪着她一起跪着,其中一位忍不住流泪:

“公主,您这又是何苦?”

李惜芸并不说话。

她的性格,不习惯去解释什么,她认定的事情,无论对错,都会坚持去做,哪怕是没有结果。

府内,书房。

烛火也是亮着。

在这样深的夜,万籁俱寂,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谁也无法理解秦王府内外的相衬的光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名府兵急匆匆来到门前,对着李惜芸施礼:“公主殿下,您还是注意着点自己的身体,请……请回去吧……”

李惜芸瞟了他一眼。

“你告诉李择南,我虽然跪在这里,但是并不是求他,而是要求他。”

“这是他对不起本宫、他欠我的。”

“如果他还有心。”

……

……

“她真的这么说?”

烛火前,李择南俊秀的脸庞勾勒出迷人的轮廓。

“是。”

李择南皱了皱剑眉,末了,又看了看坐在自己一旁的门客。

那名门客会意,于是试探性地说道:“殿下,公主她……其实才是最可怜的人……至于管阔,他一无所长,我觉得,其实留他一命在,也不是不可以……”

“让我再想想。”李择南说道。

……

……

半个时辰之后。

李惜芸的脸色愈发显得苍白,这短短的一两天,她就很明显的瘦削下来,特别是今夜,更加憔悴。

她旁边有宫女承受不住,已经东倒西歪,当然也有宫女在坚持着,她们看着自己那被视为北唐掌上明珠的公主殿下如今这般如此,都特别的心疼。

李惜芸定定看着府内的眸子中,出现了特别的神采。

灯笼的光亮由远及近,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最终带着一名门客和几个府位来到了府门前。

李择南看着她,眼中浮现出怜惜来,最终道:

“皇妹,你何苦如此?”

李惜芸歪了歪脑袋:“我现在如此,难道不是你一手推动的吗,现在还在装作可怜我?”

李择南面色变得平静:“惜芸,你还在恨我?”

“给我一个不恨你的理由,”李惜芸道,“你请求把我赐婚给管阔,已经亏待了我,但我想,最起码管清和能够保持着管阔的荣华富贵,我这一辈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度过,也就罢了,可是却没料到,你只是利用我、利用我的婚礼来覆灭管府。”

“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已经是管阔的妻子,管清和必死无疑,但我不想管阔死,让我这么年轻就做寡妇。”

李择南脸上浮现出不悦之色:“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你原本就不喜欢管阔,这场婚礼,也没能够进行到最后,你被他劫持,是我和薛昭的失误。但你完全可以看开点,现在你是自由人,我和薛昭说过了,他会和你成亲,比起管阔,他不是更加配得上你?”

“你还要害我、害薛昭?”李惜芸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又打着什么歪主意?抱歉,我不陪你玩了。”

李择南终于显得有些恼怒起来,声音也是难以自已地抬高:“李惜芸,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为了管阔,你只是单纯的恨我,所以故意做给我看,好,我成全你,我不杀管阔,但是,他也不可能轻易留在长安!”

说完之后,他便拂袖而去。

回去的路上,门客轻声说道:“公主她以后会感激您的。”

李择南忽然轻笑一声:“她终究还是会理解我的,无妨,管阔将会死在战场上,管府的一切,终究会烟消云散,到那时候,我会给她一个真正的婚礼,和薛昭共度一生……”

……

……

北唐天载十四年的春天,下了一场连绵的春雨。

天空总是昏昏沉沉的,就像是腻在那里,怎么也不干净。

雨水渗进泥里,越积越烂,于是,长安清明了几天,紧接着又脏了。

这种气息那么不同寻常,可是,长安人却很高兴。

权倾朝野的中书令管清和满门抄斩,咔擦咔擦,除了管阔,所有仆役、女婢,近千人全部斩立决。

其子管阔废为庶民,发配边疆,充军。

陛下不再避居后宫,而是开始亲政。

人们欢庆,几乎要歌舞升平,新的时代来临了,锦绣大唐将会照耀古今。

这大美河山,这大美天下!

好一场春雨!

雨水里,似乎混着无尽的长安花香。

管阔躺在大狱里,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上头。

他成长了十几年,他的所有一切都在那里,仅仅一个夜晚,就毁灭了。

他真的感觉这个世界特别没意思。

他曾经有过几天的万念俱灰,但是现在好了一些。

从此以后,他将孤身一人,就那样被扔到北边的疆场上,自生自灭。

人们都为自己身为北唐人而骄傲,非常有荣耀感,看待别的任何一个国家,甚至劲敌南吴,都像是在看待蛮夷。可是他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这个国家糟糕透了,甚至这整个世界都糟糕透了,有些人活在这里是享福的,可是他活在这里做什么,给别人享福,让别人看笑话?

管府完了,他活在这里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思,唯一的意思,大概就是父母希望让他活着。

他并不一定痛恨这个国家,可是却痛恨这个朝廷,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坨坨的##抱在一起,控制着这片天下。

他想复仇,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力量。

他将要被发配到边疆,把那些北唐人眼里的蛮夷千刀万剐,或者被他们千刀万剐。

他思考了好多天,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

直到他想起驼背老金、想起父亲最后说的话,眼中渐渐有了点滴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