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圣神的骨架
合虔重新跟上那个奔跑的孩子，不知怎么追到了一个漆黑的地洞里来了，顶上有个缝隙，月光钻过缝隙射进来。
“嘶——”
他看到角落里有两个小少年，面对面坐在草团上。发色偏蓝一点的孩子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另一个孩子身上的淤青。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那个孩子说道，“今天不是理论课吗？”
“是理论课，笔记都在外头。我骂了祭司，没逃过，挨了两下。”那个孩子回答道，“就是被那个没眉毛的老头。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麻烦都解决了，老霍不会说出去的，你就当啥事也没发生就行。”
“霍祭司吗？他平时应该挺好说话的呀。”
“好说话？”那孩子翻了个白眼，“那家伙满嘴邪门歪理，什么无知者生而有罪、为祭而生，什么舍生敬神的……”
“今天讲到《献神论》了吗？”另一个孩子惊叫道，“我还以为要再等些时候呢！”
看对方一脸惋惜，前一个孩子也没了反驳的斗志，咕咕哝哝道：“要圣神真的喜欢随随便便要人性命，他哪里值得这么多人敬他礼他？”
“螺弦！”那孩子惊呼道，“圣神在上，请您原谅您奴仆的胡言乱语！”
“别大惊小怪了，圣神才没那么小肚鸡肠。”螺弦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怎么样？庙会有意思吗？”
“很有意思，我还吃到了糖葫芦……”他有些心不在焉。螺弦身上的淤青，经他一抹，早消失不见了，可他依然面带忧色，“要不……你还是别再来了。进度这么快，万一祭司们把实践训练也调到前面……”
“甭甭，偶尔替你一两次我还是能做到的，大不了你多借我点神力。这里太闷了，你可别憋出病来。”螺弦打断道，显然不同意那个建议，“说真的，你有这么一身能力，干嘛要听那些祭司的？趁早撇了他们，去找你亲爱的合兄远走高飞，多好的事！”
“什么混话！我是圣子，哪能随心所欲、忤逆教规、背叛圣神？”少年面露愠色，显然有些不满。
“不是背叛圣神，那些祭司可代表不了圣神的意思。”
“我还要学跟圣神对话呢，祭司们都能做到。”
“那群老先生可见不得有你半分虔诚。”螺弦不以为然，站了起来，理了理绕在颈周围的长辫，“奴仆的灵魂可以通过典仪陪伴圣神左右，无知者就要用鲜血铺路，我可不信这是圣神说的。”
少年没有回答，默默地坐在草垫上。
“要是你那合兄被选作祭品，你要怎么办？”
少年抬起头，眼睛中透露着几分慌张。
“他还是‘无知者’，不是吗？”螺弦又说道，“而且各方面条件都符合。要我说，他们兄妹两个，算得上是理想的祭品。”
“我会去求圣神……”
“圣神不应呢？”螺弦又问，“大祭司才是总管这个的。”
“那我就替他为祭。”
合虔站在一边，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那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男孩子。他的眼光中满是惶恐，却坚定、真挚而热烈。他从来没去想，他最信任的朋友，竟然是两个人，而其中一位，竟对他如此忠诚。
“别那样做。”
他的面色有些阴沉，语气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可以逃出来的啦，不会被祭司们发现的。之后再向圣神请罪……”
“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执着？”螺真有些不解，“因为他给你的感觉像圣神？”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男孩放低了声音，“因为他人真的很好……”
愣了愣，那孩子又摆了摆手，苦笑道：“合小妹也很好，大家都很好。无论是谁我都想救下来。要是圣神也能同样爱‘无知者’就好了……”
合虔心里莫名地压抑。耳边嗡嗡作响，他闭了闭眼，只能听到自己急促了的呼吸声。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孩子大概是月真，此后两人来回替换，他却从未发觉。他脑海中回现出九岁时的山火，柱子上的人影究竟是谁，留下的那人又是谁……
周围又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杂草、碑石和腐锈的笼子。
合虔理了理思绪，继续顺着廊道上行，经过中间的阳光区域时，并没有留下影子。后面的廊道又是一片漆黑，但合虔还是可以感知到路径和障碍，一清二楚。
坡度越来越陡，竟渐渐接近垂直。合虔感觉身体轻盈起来，一种熟悉的力量撑起他缓缓上升，轻飘飘地来到上层平台。
这里又是一座大殿厅，稍稍有些不知何处来的光线。整个大厅很是宽广，石质地板遍布符文。大殿的正中央摆放了一座椅子，或者说是王座，座椅周围和底座是与地面相连的锐石，不细看如同小矿山一般。
一具骨骼端坐在座上。骨骼色泽如同纯金，却半透明，若有若无。从骨盆、肌嵴和其他一些特点看来，当属一位骨架偏大的强健女性。骨骼的手臂搭在两侧扶手上，合虔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副骨骼还差了一根右手第一掌骨，差一根左手第二掌骨。
异能源于掌骨。合虔不觉又回忆起这句话来，心想这大概就是圣神的骨架了。记得螺真说过，日月伴生，左右各一。莫非这具骨架，缺的那两枚，仍在他手上？可为何伴生的两枚不是对称的，而其他的为何又是半透明状态？
他看着骨骼空洞洞的眼窝，不知为何，感到这具骨架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仿佛有什么在呼唤他，要他过去。
如果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的话，过来吧，和我融为一体吧。
“合虔。”
他突然一个激灵。转身一看，只见他身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女，神情冷淡，目光却柔和含情。她肩宽而瘦削，一身白大褂更显得身体修长笔直，柔顺的黑色长发梳拢成高马尾，浑身焕发着青春的色彩。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面容，虽不能说和合虔一模一样，也有八九分相似。
“到此为止吧。”
她和合虔之前看到的人一样，都是半透明的荧光状态。可她又和他们不一样，仿佛可以看到他，可以和他交流。
“你试过吗？”他问少女。
“试过。”
“所以你后悔了吗？”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
“你不是最讨厌做别人的替身吗？”少女问道，“何必去试我做过，而又觉得后悔的事呢？”
“你后悔创造了我吗？”
少女没有说话。合虔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向骷髅靠近。少女没有劝阻，依然立在原地，看着他坐在了骷髅的位置上。
“你应该了解我才对，白老师。”
就在接触座面的一瞬间，一股记忆之流猛地冲进脑海，纷纷杂杂，贯穿古今。多少爱恨嗔痴全部化为过眼云烟，让他顿时有些茫然。
“你和我不一样。”白芪的声音在他耳边缭绕着。
少年白芪的身影不见了。大殿又变得冷冷清清。合虔呆呆地看了看身上，只见自己也变得透明——或者说，他可以看穿肉体，见到自己的左手第一掌骨与原本座椅上的骨骼一同亮起，闪着金色的光，虽不十分吻合，却也成了一套。而右手第二掌骨，还黯淡着。
这时，合虔脑海里浮现出纤纤玉指轻磨掌骨的情形。他若有所忆，默默掏出管哨，把它安放在右手食指根。
记忆崩塌了，变得越发杂乱无序。他站起身来，座椅化为齑粉。一种莫名的情绪左右着他，在他心中不断呼喊着模模糊糊的一句话。
他听不清，却明白意思。
“钥匙有了，该去找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