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那些车都疯了,不长眼的
早晨醒来时头疼欲裂,真爬不起来了。想推推老婆,看她绷着脸似睡非睡的样子又作罢。
老婆的经典抱怨是,不敢放你出笼子,出了笼子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可不是,昨晚黏糊到午夜,晕头转向摸回来,没敢开灯就上了床。老婆猛转身,给了我一个热乎乎的后背。
娘的,我一年能潇洒几次?毛病还真不少哩。我这样顾家的男人,不是吹的,打灯笼找去吧。这样想着,就犯了酒脾气,还给了老婆一个冷背。一床被子下,冷热背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空气通道。这是冷战的前戏。
不敢闭眼,眼皮子一合天旋地转。兰亮亮、兰亮亮,你真是俺爷爷,劝我喝那么多干什么?真遭不了这份罪了,想死的心都有。
手机的定时铃还是讨厌地响了。不起来也得起来了。翻身出被窝,不用照镜子就知道呲牙咧嘴的样子肯定很难看。活动速度尽量放缓,稍不留神就觉得脑袋要炸,五脏六腑也要奔涌而出
还埋怨人家兰亮亮,不都是你自己狗抖擞?在心里先骂了自己,又开始骂老婆:找你这样的懒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这么不体谅人?
曦曦的洗脚水和袜子还摆在客厅里。展览了一宿,真可以。
走进厨房,伸手去旋燃气阀门,——竟然没关!熊老婆,跟她说多少回了,用完关闭、用完关闭,就是不长脑子。不吃亏她难受。抬头又见窗户的别头也开着,顿觉胸憋气闷,真想踹开门吵爹骂娘。这还只是半夜不在家,要是几夜不归,这个家非叫人搬去不可。
曦曦爱吃荷包蛋面条。将熟时,我轻轻推门:“曦曦,曦曦——”
女儿动了动身子,用肢体语言告诉我,听见了。
转身回厨房时想到兰亮亮给人送午餐的事。他老婆单位没食堂,常年吃快餐公司的盒饭,大家都腻了。一个“腻”字让兰亮亮嗅到了商机,厚脸皮贴上去,吹了个不亦乐乎,——反正吹牛不纳税呗。看在他老婆是会计的面子上,主管答应了。
他老婆美若天仙,让主管想法多多?大脸盘子样吧,估计没几个男人喜欢。那就是他老婆处在垄断地位,离了她公司就要歇菜?盘古开天以来,伟大的脑袋湮灭了多少,地球还不是运转依旧?兰亮亮半醉半醒时告诉我,过程是复杂的,代价是塞给主管一个不小的数目。
“都是盒饭,你还能做出个花样来?”明知道兰亮亮贼机灵,可就是不服气。
兰亮亮醉眼朦胧。
这小子就是办法多。他发动五个姐姐做家常风味的盒饭,到时开着面包车一路收齐,准点送到万事大吉。五朵老金花累得半死,他点票子却乐得合不拢嘴。若是换了我,有那脑子也没那空闲。人家兰亮亮是库工,公私两不误,玩得团团转。咱是拉磨的驴,不到点不算晚。
几分钟后再叫曦曦,曦曦翻了个身,“嗯”了一声又不动了。
脑子里,兰亮亮眼珠子赤红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原以为这小子的生活是饽饽往肉里滚——越有越有,其实不是那么回事。看人家有钱人两套三套地置办房子,他也脑袋发热,用攒了十几年的钱买了套二手房。烧得难受吧?
那五十平米的老户型地角、楼层、朝向都不好,升值没多大潜力,想出手也没什么赚头。老婆骂他毛糙。毛糙个屁!撂那儿吧,反正是不动产。
存折上万元的记录都没了,他能不心慌吗?也该他发财,脸皮子一撸,送盒饭的生意就到手了。怪不得他不买轿子买面包,明白了。想到几年后他会开着轿子满马路跑,我就郁闷。
荷包蛋面条端上桌,又叫曦曦,人家不耐烦了:“知道了。”
“晚了,我不管啊。”求爷爷告奶奶的,真他妈上火。我一屁股坐在曦曦吃饭的位置,用筷子抄起面条吹凉。
说到冬阳,兰亮亮大动恻隐之心,这家伙太可怜了,得帮帮他。怎么帮?我也就三百五百的水平,心想,等兰亮亮开口后再作打算。兰亮亮跟我一碰杯,咕咚喝下一大口,说了:“给他二百吧。”切,还不如再加五十呢!人家老早就“协保”,仨瓜俩枣地度日,其情其景你也知道,“帮帮”这话也说得出口。
越有越嘎。
“曦曦,你看看表几点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声调故意抬高也是为了让老婆听听我这当爹的不容易。真盼着曦曦快点出门,我好躺下眯一会儿。终于听到女儿掀被子下床的声音。
昨晚,兰亮亮点了四个菜,有醋溜土豆丝,就是没有青椒炒大肠。说起来这小子也不嘎,结账时,扔下一张大钞,要了一盒烟,搂着我出门。
上了面包车,我提醒道:“最近查酒驾挺严的,敢开?”
他嘿嘿一笑:“怕谁?肚脐眼放屁——走近道。”
兰亮亮开车还算稳当,就是七扭八歪,我那醉胆也不惧。他忽然哼起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恍惚间,又回到二十几年前那美妙的时光。
那年,我们去大麦岛钓鱼。兰亮亮腰别随身听,纵情唱着的就是这首歌:“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腥咸的海风里,我们多么年轻……
曦曦进卫生间梳洗足足用去五分钟。急也没用,越催她还越磨蹭。她坐下夹起第一筷子面条欲往嘴里送时,还是嫌热。我瞅了她一眼,心里骂道:姑奶奶,满足吧,我若不打提前量,你一口也吃不下。
左脚的袜子翻过来,撑开袜筒,我蹲下。曦曦伸过来脚,我给穿上,整理熨帖,还要将保暖裤拉扯到舒服为止。右脚的袜子……,操作过程是一样的。不是惯她也是惯她,这么说吧,若不帮着抢出分分秒秒,她得天天迟到。挨老师批还是其次,最担心她在马路上急出个好歹来。那些车都疯了,不长眼的。
曦曦端起碗喝汤的时候,我赶忙走进卧室,将校服上下衣,还有羽绒服挨次摆在床上,给她的是方便,求她的是一个快字。
曦曦穿裤子的时候,我早把一只鞋送到她脚下。她用力一蹬,我借力一提,就是这么默契。今天晕得厉害,给她穿另一只鞋时有点笨拙,可也没忘了给拉拉舌头,拽拽鞋后的小尾巴。
曦曦将羽绒服拉链向上提时,我已将书包拎在手,随时准备让她挎包上肩。女儿问:“灌水了?”看到书包侧面小网兜里的水瓶,她没在说什么。
出门前,曦曦又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臭美什么?真叫你草鸡了。女儿推门而出,每天等待的那几个字也飘然而至:“爸,走了。”关门的同时,日日重复的那句短语也送给女儿:“好好看车。”楼梯上响着女儿一个柔柔的“嗯。”
甜,还有满足。
想倒在曦曦的床上睡一会,听动静,老爷子又起来了。亲爹,你就不能让我歇歇?嘟嘟囔囔进了厨房,锅碗瓢盆还弄得叮当响,就是不想让老婆睡安生了。她的千种孬,万般错,像小虫一样爬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