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变通与变革
变通思想在《易经》中无处不在,它使得中国传统文化中蕴含着一种深刻的“发展、变化”的观念。在“变通”的同时,《易经》还强调“变革”,这为中国人的思想解放,实事求是,走好自己的路,奠定了扎实的传统文化的根基。
一
《易经》中的变通观是由变易思想逐步发展形成的,它认为万事万物都是发展变化的,这是先民们对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的深刻体认以后抽取出来的具有深远意义的观念。变易,首先体现在《易经》这部古老典籍的名称上,《易经》以“易”名书,就含有变化之义。
《易经》阐明变易之理不是目的,目的是在变易过程中求通达,即所谓通权达变,趋吉避凶,进而把握万事万物发生、发展、变化之规律。这就使得《易经》中的变易思想又向前迈了一步,进人了一个更高的层次——变通。此时占筮的人们认识到了只有变通才能适应,才能更好地生存的道理。这样,我们便可以剥掉《易经》占筮的迷信的外壳,进而在哲学层面研究它。对于变通观念,《易经·系辞》进行了高度概括:“《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变通者,趣时者也。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而错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 “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等,这些论述,均指明了变易与变通的关系。可见,变通的基础是变易,变通是变易的升华。
在由变易到变通的过程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媒介体,那就是阴阳二爻、八卦、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我们知道,阴阳两个爻画“- -”“—”是构成八卦及其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大厦的两块基石。先民们认为阴阳交互配合而生万物,这里就已经充满了变易的道理,然而先民们的思维没有停留在这一阶段上,又向前迈出了关键的一步:阴阳两爻画的交互配合要有一个程序或模式来容纳、来说明,于是天才般地用这两个爻画组成了八卦及其六十四卦。若静止地看,八卦及其六十四卦不过是阴阳爻画的排列组合,实则不然,通过演绎,变化万千,构筑了先民们玄妙的思维模式,而卦的图式,又向人们昭示了一个深刻的哲理:“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对此《易传·系辞》说:“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变而通之以尽利”,即变通三百八十四爻以施利于万物。
变通的观念是贯穿于六十四卦始终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六十四卦,每一卦都含有变通的观念。现以六十四卦的起始卦和终极卦为例,简要分析如下。
六十四卦的起始卦是《乾》卦。本章第二节提到过,李镜池先生在肯定了闻一多先生把“乾”解为“斡”的同时,又考据“乾”为北斗星之专名,认为“乾”象征天体,旋转、运动、变化之意。《乾》卦的卦爻辞多次发现出现龙字,并且详尽地描述了龙由潜藏到飞腾的过程。传说中的龙的德行是变化莫测、隐现无常的,这一点反映了《易经》变动不居的主旨。然而《乾》卦并未简单地停留在变易的表象上,而是透过变易的表象,启示人们去悟出“变则通”的道理,即由“潜龙勿用”一变而“见龙在田”,再变而“或跃在渊”,三变而“飞龙在天”。变化之中寓通达之理,即由“勿用”而“利见大人”。终卦是《既济》《末济》两卦,“既济”和“未济”卦名即表明了六十四卦没有终结,仍然在变易着,因为“变则通”。
二
在起始卦和终极卦中间,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卦,一是《鼎》卦,二是《革》卦。由于这两个卦阐述了变革的道理,使得《易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变通、变革观念的体系。
《鼎》卦,是讲养贤的道理。人求生存要变通,才能趋吉避凶;社会求发展要变革,才能不断进步,走向文明。而变通与变革的首要因素是人,尤其变革的关键是人才的培养,所以《鼎》卦启示人们要启用贤能,方能除旧布新。初六爻辞说:“鼎颠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无咎。”同时,要知人善用,否则,如九四爻辞所说:“鼎折足,覆公饣束,其形渥,凶。”因为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足以担当重任,必须排除,否则,任用不当,必然招致灾祸。这正如《易传·系辞下》所言:“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可见人才在变革中的重要地位。那么,在社会变革实践中需要什么样的人才呢?《革》卦对此予以了回答:变革者要顺天应民,取得群众的信任与支持。即《革·九五》爻辞所说:“大人虎变,未占有孚。”同时要求在变革中要彻底革新,努力前行“巳日乃革之,征吉,无咎”(六二爻辞);并且在变革成功之后要让民众休养生息,不可好大喜功,逞强迈进,否则便会招来凶险,即上六爻辞所示:“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朱熹在《朱子语类》中曾论及此卦说:“革,是更革之谓,到这里须尽翻转更变一番”,“须彻底重新铸造一番,非止辅苴罅漏而已”。点明了《革》卦所揭示的“变革”之激烈。而《象传》说:“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则更深刻地要求变革者要存诚守正,取信于人。
应当指出,“变”是《易经》所揭示的事物发生、发展的规律;“变通”则要求人们顺应客观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而不断地调整个人的行为方式;“变革”则是要提高生存质量,改造社会,以求社会发展并不断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和精神的需要。所以,“变”“变通”“变革”是先民对自然的、社会的、人类自身发展的高度总结,是先民们仰观俯察、不断摸索、不断深化的合乎逻辑的发展。它向人们昭示了一个道理:要适于生存、趋吉避凶,就应解放思想,不断调整自己,才能走好自己的路,促进社会发展,即努力实践,努力去“变通”“变革”。
那么“变通”“变革”的途径是什么?或者说实施“变通”“变革”的先决条件是什么?在《易经》中的答案,便是要求人们自强不息。《易经》时代的先民们,把“变通”“变革”的观念,用之于社会,认为人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应该“天人合一”,效法天道而不断变化向上,刚健自强,奋斗不息,故此,《象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一思想,到了孔子那,则成了他的高尚人格的核心,并以此去鼓励人们追求高远的目标,为崇高的理想去献身。孔子说:“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孟子对此又向前发展并明确指出:“生,吾所欲也;义,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这种刚健自强的信念和追求,培育出中国历史上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从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到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由杜甫的“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到明末东林书院的联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人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由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到顾炎武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些,无一不是求变自强,并从朴素的忧己而升华到忧国忧民,形成了传统的爱国主义思想。
德国学者马尔库塞曾说过:“观念的东西是不能改变世界的,但是它可以改变人,而人是可以改变世界。”“变通”“变革”的观念改变了中国人民,因而也改变了中国。从古至今,概莫能外,这是《易》学文化精神在当今仍极具实践价值的地方。
“变通”“变革”观念,对中国历史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我们不说商鞅变法,也不说王安石、张居正,单是在近代的国家民族危难之时,便充分体现了“变革弊政,以求自强”的中华民族的基本心态,这种心态是中国近代史发展的永不枯竭的“内驱力”。魏源所说的“人人有自强之心,人人为自强之言”“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便是真实的写照。
《易经》中的“变通”“变革”观念,在历史上虽然激励了无数仁人志士,但却始终没有达到彻底改造社会的目标,这不能不说是个缺憾。究其原因,笔者认为有两点值得提出来,一是“变通”观更多地进人了人际交往的领域之中。典型的如嵇康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所言:“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傍通”即“变通”,也就是善于应变。久而久之,加上中国人好面子,便使得中国人处世讲求圆到、不伤和气、不扯破面皮,使你学会“变通”,学会如何在不动声色之中巧妙地妥协,在不伤和气的氛围中出奇地达成谅解……凡此种种造就了中国人性格中圆熟、油滑的一面。虽然在许多情形下,绕道而行才是最近的路,但是这只适于人际交往的论域中,而不适于社会变革。二是“变革”观念在几千年的实践过程中,虽然在原始的思维框架基础上不断完善、不断充实、不断升华,但却始终取得不了圆满的改造社会的成果,主要的原因是其科学性不够,即不能产生更科学的理论武器为改革家们所掌握,加之庞大的封建官僚体制的束缚,最终只能滑向改良主义道路,虽然在高唱着传统文化中“自强不息、变革弊政”的最响亮的音符,但却始终没能弹奏出最新、最美、最强劲的时代乐章。
从孔夫子到孙中山,从孙中山到毛泽东、邓小平,后人在承继传统文化的同时又能有大的突破。毛泽东领导中国人民翻身得解放,当家做主人;邓小平领导中国人民改革开放,富裕起来。他们的革命实践最基本的一条就是了解中国,结合国情,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走自己的路,即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这不能不说是在纷繁复杂的国际国内形势下最明智的选择。而这明智选择的强大的驱动力之一,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优秀的内容之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总之,《易经》中的变通观、变革观,构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最具改革精神的理论框架。“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是促使中国历史不断进步的理论之一。与时俱进,“变革”精神,在改革开放、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大业的今天,仍闪烁着无比灿烂的光芒,仍具极强的现实意义。我们认为,这是易学文化精神在现代社会主义建设中最具实践价值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