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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健吾编《文艺周刊》

1933年9月初,留学法国归来的李健吾回到了离别已两年的古都北平,先是住在七叔李少白家,不久,与恋人尤淑芬举办婚礼后,购定了崇文门内盔甲厂甲1号的住所,就从七叔家搬了出来。原先是一个人生活,如今身边多出一口,还辍学在家,自己一时又未找到合适工作,生活的负担便日显沉重了。好友杨振声、朱自清看出了李健吾的难处,推荐其到胡适主持的编译委员会工作,任务是撰写《福楼拜评传》并翻译《福楼拜短篇小说集》。那一时期,李健吾的笔力甚健,不时给《大公报·文艺副刊》写稿,并接连创作了剧本《梁允达》《这不过是春天》。此外,还接受了《华北日报》副刊《文艺周刊》的编辑工作。

《华北日报》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北方较有影响的一份官办报纸。李健吾主编的《文艺周刊》创刊于1934年4月2日,在每周的星期一出版。每次以4开一整版的版面发表作品,来稿直接寄他在盔甲厂的住所。在创刊号上,李健吾撰写的“发刊词”提出了编刊要“各树一帜”的观点,联系当年正是“京派”“海派”争论得颇为热闹的时候,他接手编辑这样一份刊物,显然有为“京派”助阵的意味。今天看来,这篇文章的价值,不在观点的提出,值得欣赏的倒是作者那曲折有致的文笔。该文未见收入李健吾任何著作,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流逝,若任其湮没十分可惜(发刊词见附录)。

《文艺周刊》既刊创作,也载译文,举凡读书随笔、山水游记、新诗创作等都可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该刊发表的重要作品有:岂明(周作人)的《花镜》、俞平伯的《古槐梦遇》、梁宗岱的《蒙田论文选译》等。当年十分活跃的批评家朱光潜、李长之分别写了《中国的律诗何以趋重排偶》《论作家与批评家》。文坛新人何其芳、李广田也有诗文在本刊发表,那时他们还是在大学里读书的学生。从上面这阵容整齐的作者名单看,不难得出李健吾编的是一份“京派”刊物,但编者发稿并非仅限于“京派”,如吴组缃以《嫩黄之忆》为总题发表了三首诗,可很难把他划归到“京派”。老作家毕树棠似乎也不属于“京派”,他发表的《陈圆圆与柳如是》一文,写得挥洒自如,结实有力,显示出作者才气。再如署名“万孚”的在该报第七期发表了游记《威尼斯》,朱自清、李健吾也曾以《威尼斯》为题写过文章,意大利这座著名的“水城”给他们留下了不同的印记,若把三篇作品对照着读,实在也很有趣。“万孚”可能是程万孚。

作家废名在本报连续发表了多首新诗,不久前,笔者读到吴晓东同志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上发表的《新发现的废名佚诗40首》。文中提到这40首中至少有30首从未面世。错了,其实30首中的《画》《画题》《泪落》《路上》《伊的天井》,都在《文艺周刊》刊登过。平时,我对报刊上揭载的所谓“新发现”“第一个”等等,常持怀疑,因为过不久便会看到有人出来更正,这样的提法恐怕只能起到吸引一些读者眼球的功效罢了。

《文艺周刊》的版式编排淡雅大方,具有浓郁的书卷气。如在补白之处常常以人物素描点缀,被素描的多是为左拉、周作人等中外的知名作家。这样既丰富了版面,又起到了装饰作用,显示出编者的匠心。人们常把李健吾作为翻译家、剧作家看,然而就其编刊来说,其取得的成绩也是突出的,他又不愧为是一个出色的编辑家。

遗憾的是,关于李健吾主编《文艺周刊》一事,多年来鲜有人提及,岁月匆匆,此事恐怕连李先生自己都已忘却了,究其原因,或许与刊物的寿命较短未能引起重视有关,那它是何日终刊的呢?因我得到的《文艺周刊》不全,也说不清。不过线索还是有的,从张菊香主编的《周作人年谱》上分析,窃以为这份刊物的寿命不会超过10期,因为周作人自第6期(5月7日)发表《甲行日注》后,再没有文稿在本刊发表,相反却在《华北日报》的副刊《每日座谈》《每日文艺》上接连有作品刊登。从周、李二人的私交看,关系一向不错,李健吾结婚还是请周作人做的主婚人,若不是事出有因,周作人不会不再提供文稿。至于停刊时李健吾是否写过终刊词,若写了,又是一篇怎样的文字,还是敬请贤者来补充吧。

2001年9月

附:

发刊词

据说今年四月很热闹,将有若干刊物出面,偏偏赶在这时候,“文艺周刊”也呱的一声落了地,虽说赶上了巧当儿,窨不免是一管南郭先生的竽。然则编者预知如此,何以还斗了胆,凑这个数数儿,落得两面不讨好,临了捱声骂,还唱这个滥调调儿。

所谓两面不讨好,却是那两面?先不是华北日报,因为活了该,谁叫你请我办,帮你忙?好也是它,坏也是它,只有皱起眉头,叫句灰气,认声背。又不是读者,因为我既没有请你观光,不怨自己倒霉,更将怨谁?花钱只为买个痛快,能够买你骂个落花流水,也算难能可贵。闲话表过。且说究竟是那两面?第一其实简单,不过文坛消息作者而已。因为一下子就标明是我主编,倒叫人无从造谣,少却许多情报机会。打掉一角饭碗而不可气,孰可气?这年头儿做人难,正不如光明磊落,来个漆黑一团花脸戏。

然则将如何唱戏?便到了第二面。未开言,泪满襟,因为所有的委曲,委实都在这最后一面。说来话长,听我细细道来。

自己向例难得做篇身边文章,前前后后都是我,今儿个一篇,明儿个两篇,不管篇些什么,题目先标个什么?福楼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起“布法Bouvard”一个名字,听说左拉也选上了它,急得两脚乱跳,还是左拉看着朋友面子,另换了个名字枪替。这不过证明立题之难。盖身边文章只有一个题目,题目就是篇里前赶后,后赶前的“我”。此外巧立名目,都是一诳。所以在《发刊词》标题之下,我乃大说其身边话,有时撒撒野,好比孙行者摔跟头,来到我佛五老峰下留纪念,深喜其自作聪明,更不知祸燃眉睫。

且说我接到华北日报请帖,万分趑趄,便向各方师友征求主意,因为说实话,师友全有各自的刊物。东问东叫干,西问西劝来,于是一鼓作气,应了人家下来。方才我先提到年月,实际推算下来,大大不利。我老说,如今年月过的多薄气,想从前我爹揭竿而起,登时如响斯应,徒手从事,该是多少义气!到而今,义气二字,就是绿树林里的青草地,也巴不见个踪迹。我说东也叫我干,西也叫我来,等我应下人家活做,东也推头痛,西也装耳聋,活活看人家打我个死老鼠竟是:

“劳你驾,费你心,抽你骨头拔你筋。”

于是所谓师乎友者,一转眼成了我的刽子手,禁子哥,把我绑上法场,好叫人家喝声彩,听我句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惜乎好汉如鲫,不说一个二十年,便是三个二十年,也没有我投胎的着落。“见死不救,非仁也。”师友将何以教我?我不唯引领以望,且抱着磕膝盖儿求。

转过话头,待我挽个师长出面。听说我要办个刊物,他教了我个招子,正是徒弟下山,为师有四字相赠,字曰:“各树一帜。”苦矣哉!师,山左人也,“替天行道,”乃是梁山本事。奈我山右人,底子不外金丹白面,做些小本生意,叫我从何落草?终不过看我打家劫舍,抢钱来分些赃,末了为官方绑去正法而已。除非假借梁山声势,打着“及时雨”的旗帜,在外招摇撞骗,便是惹出乱子,也自有人寻上宋家门去。拍了半天惊堂木,空对着来来去去的听众,乃结结巴巴,红涨着脸,说不出一句正经来,不讨好的,还不正是我自己?

然则预知如此,何必太不自量,跑来现眼?因为,不瞒大众,这里不是没有一点点儿指望。两天来,我写一出戏,里面有一位诗人唱了两句:

“这不过是春天,好花儿还开在后边。”

如今权借他这两句滥调,做我这篇不成其为东西的煞尾。以上算做发刊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