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然后跨过凯尔特[111]漫游天涯群岛[112]。
所有这些,还有那源源不断,成群结队
而至的神灵们,一个个情绪低落,神情
沮丧,可就在这样的表情中也似乎可见
一抹隐隐约约的高兴眼色,因为,他们
已发现他们的统帅并不绝望,发现他们
自己虽为残兵败将,但却尤可重振力量;
虽然迷茫和观望流露在他的脸上:但是,
他马上找回昔日的骄傲,在价值而不是
物质的幌子下,他言辞激烈,慢慢鼓起
他们正在失去的勇气,驱散他们的重重
恐惧。于是,一道道命令发布,在清脆
嘹亮的战斗号角声中,他那面巨大王旗
升起。阿撒泻勒[113],身高就像基路伯一样:
他声称拥有那份自豪的光荣权利,毫不
拖延,从闪闪发光的旗杆上展开那一面
威严的王旗,让它高高飘扬。旗帜宛若
一颗顶风飞驰掠过的流星,装饰的宝石
和纹章金光灿烂,还有天使的武器图案
以及战功记录:在这期间,响亮的金属
乐器不停演奏着军乐:作为回应,全体
官兵发出震天的怒吼,那吼声撕破地狱
穹顶,飞舞穿越,充满“混沌”以及太古
“黑暗”统治的王国。倏然之间,透过
昏暗,可见千千万万的旗帜竖起,挺立
天空,色彩斑斓,随风飘扬,与之相配,
林立的战矛浩如烟海,蜂拥的头盔层层
叠叠,竖起的盾牌密密麻麻,阵列之长
不可丈量。不久以后,他们就组成完美
无缺的方阵,踏着长笛和悦耳的雷高德
奏起的多利亚调式[114]节拍出发:就像武装
出征的古代英雄,气质高贵,浩浩荡荡,
高昂的士气代替了骁勇激发产生的盛怒,
从容不迫,面对死亡的恐惧,可以逃跑,
可以可耻地撤退,然而他们却坚如磐石,
毫不动摇,也不缺少庄严的旋律去抚慰
和消除思想烦恼的力量,从凡人和仙人
内心里边驱除烦闷、疑虑、恐惧、悲伤
以及痛苦。于是他们,团结一致,一个
鼻孔出气,死心塌地,踏着柔和的管乐
曲调默默无语地移动,那曲调犹如魔法
神力,吸引他们疼痛的双脚走过那一片
烧焦的土地。现在,他们按照计划已经
集合就绪;整整齐齐的战矛盾牌,身穿
古装的勇士们,队列之长,武器之耀眼,
不寒而栗的前锋,随时听候他们的伟大
统帅即将下达的命令。他两眼飞快一瞥,
老到的目光扫过全副武装的纵列,随即
东西一顾,全军尽收眼底:他们的秩序
按部就班,他们的容貌和身材神似一般;
最后他一一清点他们的人数。此时此刻,
他的心因为自豪而舒展,对自己的力量
和荣耀充满信心:因为自从人类被创造
出来之后,如以下所列,决不会有一支
力量能与如此威风凛凛的大军相提并论:
那些遭遇苍鹭战祸的小人国步兵,即使
弗莱格拉[115]的巨人族通通出动,加上战斗
在底比斯[116]和伊利昂[117]的英雄民族,再加上
双方混战的助阵诸神;广为流传的浪漫
故事或传说之中的尤瑟之子,还有围绕
在他周围的不列颠和阿莫里凯[118]的骑士们;
所有在阿斯波拉门[119],蒙塔班,大马士革,
或者在摩洛哥,或者在特列皮松,那些
受洗的教徒或者异教徒格斗勇士,或者
从北非海岸比塞塔[120]登船,在封太拉比亚
大败查理曼大帝[121]及全部贵族的萨拉森人。
与凡夫俗子的勇猛顽强相比,这支队伍
多么了不起!他们目不转睛,盯着他们
令人敬畏的统帅;他,无论是体形还是
仪态,卓尔不群,无不令部下引以为豪,
一站就像一座高塔:他的形体没有失去
固有的全部光华,也没有表露出堕落后
大天使今非昔比的模样,受损的仅仅是
量之过多的荣耀:就像太阳初升的时候,
目光穿过地平线薄雾蒙蒙的天空,看到
他修剪过的光束一样,或如从月亮身后,
朦胧之中,把生灾致难的暮霭泻向半个
世界的月食,使得一个个帝王晕头转向,
唯恐改朝换代而惶惶不安。如此的阴暗,
然而大天使却在他们个个之上熠熠发光;
他的脸庞上烙下了雷击留下的深深伤痕,
挂念堆砌在他失去光泽的脸上,双眉下
露出不屈不挠的勇气,不可忽视的傲慢,
正在等待复仇:他眼光凶狠刻毒,既有
些许懊悔,又有些许狂怒,他看着自己
作乱的同案犯们,一定程度上的追随者
(在天国曾见他们如何尽享天赐之福),
而今被判有罪,永远被罚入痛苦的地狱,
千千万万的天使因他的罪过而受到天罚,
就因为他的背叛,所以从永恒的光耀里
被突然摔下;尽管他们的荣耀已经凋败,
然而他们多么忠实地站着,就像是天庭
大火卷过森林后的橡树或者山上的松树,
虽然头顶焦枯,光杆一条,但生长高贵,
挺立在焦土荒野。现在,他在酝酿讲话;
他们随即改变方阵,从两翼呈弧形向他
靠拢,他的同僚们半圆地围着他:他们
聚精会神,鸦雀无声。他三次试图开口,
三次鄙夷,但眼泪如天使的哭泣,夺眶
而出,交织着叹息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
“千千万万流芳百世的天使啊!除万能
上帝以外,所向披靡的权贵们啊!那场
冲突绝没有什么不光彩,虽然后果可怕,
就像此地给出的证明一样,但是,如此
可怕的变化,谁不恨之入骨?有谁能够做
到神机妙算,握有先见之明,能预言
先知,博古通今,从知识的深度去忧虑,
洞晓这样一支天使联合大军,就像站在
这儿的这支队伍,竟会尝到失败的滋味?
然而,谁又能够相信,在遭受失败之后,
这些强大的军团,这些被逐而流落他乡,
使天庭空空如也的斗士,不会重新登天,
依靠自我的力量,夺回他们当然的职位?
至于本人,各位天使,请你们为我作证,
我是否不听商量,或者逃避危险,以至
造成我们的希望破灭。但他,天堂帝王,
直到此时,势力巨大,胜券在握,安稳
端坐在他的御座上,那日积月累的声望,
一贯的承诺或风俗习惯支撑着他的地位,
他那帝王的尊严一展无余,但他的力量
仍然有所隐藏,它在引诱我们试图篡位,
从而迫使我们坠落。从今以后,论力量,
我们知己知彼,既然如此,我们既不会
主动挑起,也不惧怕别人挑起新的战争;
我们精华犹存,可以着手制订秘密计划,
采用欺诈或者诡计,让他的武力见鬼去;
最终他仍能从我们身上发现,凭借武力
去征服,最多不过征服了他敌人的一半。
太空可能产生新的世界,有关它的传闻
在天上是如此地盛行,传说不久的将来
他打算创造一代人,并在那儿安置他们,
他的选择认为他们应该受宠,应与天堂
骄子平起平坐:那儿,但愿能够去看看,
那儿或者别的某处,或许就是我们应该
首先突围的地方:因为这样的阴间深渊
将永远不会锁住身受束缚的天上的天使,
而地狱也不会天长地久一般被黑暗覆盖。
但是,要深思熟虑,务必完善以下想法
和打算:和平已经令人绝望,有谁甘愿
去想投降?那么,只有战争,或者公开,
或者不言自明,必须有个答案。”
他话音刚落,为了认可他的言论,趾高
气扬的基路伯就从腰下拔出明亮的佩剑,
千千万万把利剑在空中飞舞,一片突然
出现的剑光把地狱的每个角落照得通亮。
他们情绪激昂,愤怒直接指向至高无上,
抓起武器猛击他们响鼓般的盾牌,飞向
天穹的挑战喧嚣和鼓噪,一浪高过一浪。
不远处有一座山,令人毛骨悚然的山头
喷吐着火焰和翻滚的浓烟;山腰和山麓
全都放射出斑斑点点的闪光,一种征候,
毫无疑问,在山体的内部藏着金属矿物,
此乃硫磺的杰作。振翅急速挺进的大军
飞向那里,猛士难以计数。而在这之前,
一队队的先锋,装备着铁锹或者丁字镐,
飞奔在皇家大营军队的前面,有的在挖
阵地战壕,有的在修筑壁垒。玛门[122]指导
他们如何干活。玛门,天堂的堕落天使,
见利忘义;即使原在天堂之日,他时时
处处两眼朝下,他的所有心思只有一个,
脚踏黄金,对天堂大道富丽堂皇的崇拜,
胜过其他天使对至福直观中神圣或圣洁
之物的欣赏;他是第一个,人同样如此,
遵循他的指点受到教育,在地球的中心
翻来覆去地搜索,伸出不恭不敬的双手,
在他们地球母亲的五脏六腑内到处翻寻,
以便得到埋藏的珍贵财宝。他的伙计们
不久就钻进山里,撕开一道宽宽的伤口,
挖出黄金的一根根肋骨。但愿没谁羡慕
生长在地狱里的财宝;也许那儿的土壤
尤其适合宝贵的灾祸生长。这里,那些
要么对凡人俗事津津乐道,要么就说起
令人惊奇的巴别塔[123],以及孟菲斯[124]的列王
伟业如何的人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
那些有关名望、力量和艺术的一座一座
纪念碑,即使再伟大,邪恶的天使不用
吹灰之力就能超越,人类一世不断操劳,
无数人手难以完成的工作,他们仅需要
一个小时。附近的平地上,建好的座座
熔炉里面,底部布满来自那湖泊的液体
燃烧剂的脉络,身怀绝技的第二支队伍
把又大又重的矿岩化石为浆,一道工序
接着一道工序,清除金属熔化后的浮渣;
第三支队伍一旦在地里面施工完成各种
各样的浇铸模具,他们就从沸腾的熔炉,
通过奇妙的传送,使熔浆流入每个凹槽,
如同在一架管风琴里,共振板一旦送气,
一股气流就会从一根琴管吹进一排琴管。
不久以后,一座巨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
就像是从地球喷发而出的一团薄雾一样,
在优美动听的交响乐和甜美的歌声之中,
一座神殿一样的建筑落成,圆圆的壁柱
笔挺直立,金黄色的楣梁飞架在多利斯
风格的主柱上;檐口或中楣镶嵌着一幅
一幅的浮雕,应有尽有;在大厦的顶部
是黄金的回文装饰。在埃及与亚述[125]两地
踌躇满志,力拼财富,攀比奢华的时候,
不管是巴比伦还是阿尔开罗[126],他们祀奉
柏罗斯[127]或塞拉皮斯[128]等等他们的神偶时,
或者供奉他们列王时的所有建筑,没有
一座如此富丽堂皇。大厦升高,再升高,
直到她庄严的高度方才停止,岿然不动,
一扇扇整整齐齐的黄铜折叠门大大打开,
可见里边铺石大道平平整整,光光滑滑,
大道上方的空间宽宽敞敞:大厦的拱顶
难以捉摸,不可思议地悬挂着一排一排
灯盏,宛如繁星点点一般,加注石脑油
和树脂的号灯灯火通明,仿佛天外生光,
亮亮堂堂。结队麇集,啧啧称羡的魔群
争先恐后涌进,有的对建筑物连声称叹,
有的对建筑师[129]歌功颂德:其技艺在天上
众所周知,因为高耸入云的一座座楼塔
出自他的手,那是被授予权杖的天使们
居家的官邸,上帝安置他们就如同王子,
如此之大地提高他们的权利,委托他们
每位统治一个天使团,使他们地位显赫。
在远古的希腊,他的名字并非闻所未闻,
或者无人颂扬,在奥索尼安[130]的大地之上,
人们叫他马尔西巴[131],他们杜撰神话传闻,
谎称勃然大怒的朱庇特把他从水晶雉堞
扔出,他如何从天国垂直坠落:从早晨
一直到中午,从中午一直到起露的黄昏,
他的坠落在夏季持续了整整一天,就像
伴随夕阳西下的一颗流星,从天顶掉到
爱琴海的楞若斯岛上[132]。他们这样的传说
其实不然;因为他和这群反叛的暴徒们
很早以前就已经坠落;现在,修建天堂
大楼高塔之说对他毫无裨益,无论如何
诡计多端,还是难逃倒栽葱一样被摔下,
与他忙忙碌碌的同伙们在地狱从事建筑。
其间,长着翅膀的一个个传令官,按照
最高统帅的命令,在威风凛凛的仪式中,
伴随着声声号角,面向集合起来的队伍
宣布,一次庄严的全体大会将马上召开,
地点就在地狱之都[133],撒旦和他的重臣们穷奢
极欲的议会大厦。传令官的召唤声
此起彼落,传遍了每一支分队和每一支
方阵中队,命令那些有地位或遴选名士
出列赴会;赴会者马上成群结队,成千
上万前去:所有的入口万头攒动,虽然
大门和门廊统统大大打开,但是主会场
宽敞的大厅(尽管就像一座室内比武场,
披铠挂甲的勇士们常常在那儿纵马驰骋,
挑战苏丹王[134]麾下的异教徒豪侠,为争夺
奖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就比武论道)
还是水泄不通,无论是空中还是在地上,
翅膀摩擦着翅膀,发出嘶嘶沙沙的声响。
仿佛春天的蜜蜂,趁着太阳进入金牛宫[135],
把它们密密麻麻的幼子一群群地倾泻到
蜂箱的周围;他们在朝露和漫漫鲜花中
这儿那儿地飞舞,或者在他们麦秆搭建
起来的城堡周边,在刚涂过香膏的光滑
木板上走来走去,最后细说他们的国事,
交换彼此的意见。空中城堡如此的拥挤,
就像人满为患,因满满当当而显得窄小,
随着一道信号,瞧那奇迹!眼前看上去
大大的块头,个子超过地母的巨人儿子,
一瞬间,他们就变得比最小的侏儒还小,
在狭窄的空间有如蜂拥,多得不可计数,
就像印度山里著名的矮人族,或如仙乡
之妖,聚集在森林旁边或者在清泉水岸,
午夜狂欢,被迟迟而归的农夫亲眼看见,
或者梦中所见,那时,头顶的月亮坐在
女仲裁人的位置上,她朦胧的航向正在
接近地球的轨道:他们一个个载歌载舞,
如痴如醉,欢乐的乐曲使得他神魂颠倒;
他的心既充满喜悦也有害怕,怦怦直跳。
无形无体的魔鬼就这样收缩他们的个头,
虽然他们把巨大的个头最大限度地缩小,
但在地狱之宫的大厅当中,他们的数量
却仍然多得难以胜数。然而在大厅深处
隐蔽的壁凹里,了不起的一个个撒拉弗
首领和基路伯们坐在那里举行秘密会议,
他们体形依旧,保持着原有的个头尺寸,
金色的座位上是一千个半人半神的大魔,
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座无虚席。经过
片刻的肃静,宣读会议通知,盛会开幕。